隨後的一周裏,可玉按照“陸導”的指示,拉直了刨花頭,讓發絲在零上妝的臉上清湯掛麵,框窄了她的圓下頜,成功地拷貝了十八年前的雨囡。“小雨囡”成型後,陸小光便趁著高鳳娣出差不在城裏的機會,背著整天忙著接待進公司查賬的稅務人員的陸小丘,單獨約魯比去吃飯,並點名讓他把司徒慧帶上,說要針對日後公司合並後的新項目,向慧兄討教專業知識。
司徒慧見麵後就是一楞,當然楞的不是陸小光,而是陸身邊的隨員“小雨囡”。可“小雨囡”就是那樣渾然不覺地笑著,直把司徒慧笑得腦筋錯亂,仿佛站在了十八年前的韶光裏,嚅動著雙唇要叫“雨囡”。一旁的陸小光見一切都已按自己的腳本入了戲,就不失時機地主動“客串”。他上前拍了拍司徒慧的肩,把他丟了的魂兒給拍回來後,就告訴他說,他身旁的這位小姐姓歐名鷗,是他手下新增設的外事辦公室的外辦員,很能幹,英文也棒。以後所有他想給他的納米英文資訊,他都可以先交給她,待她翻譯整理後,他再過目。
司徒慧聽了,就雞啄米一般地點著頭。這頭點在了歐鷗麵前,也點在陸小光心中的得意裏。——有了這個“小雨囡”,這頓飯便不是吃在飯桌旁,而是吃在了時光隧道裏。可時光隧道裏的司徒慧,哪有心思再想隧道外過時的二奶?
沒幾天後,陸小光又讓歐鷗作現場翻譯,再次給魯比打了電話。他說北京有個為期兩周的新科技國際展望會議,其中包括納米產品的交流和討論。他大哥陸小丘的意思是,兩麵的公司都能派人去,以更全麵地獲得納米領域的最新信息。陸小光隨後又把陸氏的決定告訴了魯比,說我們準備派懂外語的、現在正在我身邊當翻譯的歐鷗小姐前去參加。但她不懂技術,所以你方最好能把這方麵的專家司徒慧一起派去,給歐鷗做個搭檔。
魯比見近日來陸家兄弟對司徒慧特感興趣,而眼下高鳳娣又出了城,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地答應了。——這大半年的中國可沒白呆,從生活習慣到意識形態,他都西人東化,可雕可塑得很。從前不大抽煙的他,現在已能像模像樣地咂吧著“軟中華”,跟人繚繚繞繞地談判了;而他最喜歡的早餐,也從麥當勞的漢堡包,變成了要脆有脆要軟有軟的炸油條。
司徒慧聽說要同歐鷗一道出差開會,表麵上支支吾吾,說回去得跟家裏的孕婦商量商量,可心裏卻湧上了無數個“我得去”的正當理由。他對那個隨後像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一般鑽到他裏麵使勁鬧騰的隋可裘說:我可告訴你可裘,我根本不是因為這歐鷗長得像雨囡才要去;我是為了公司的前途、我的事業以及咱這個家的富足穩定,才首當其衝的!——哎可裘你不知道,那丫頭一看就是個能在陸小光跟前說上話的人。跟她搞好關係,公司便不會在合並中輕易地將我踢出;而隻要我司徒慧不被公司踢出,我便能保證公司在日後同行業的競爭中也不被踢出;而隻有我司徒慧不被公司踢出並且公司在同行業中也不被踢出,我才能保證你們娘倆的“納米飯”吃得舒舒服服……
兩天後,司徒慧在對隋可裘勸了一天又哄了一天的雙雙失敗後,終於暗自裏一咬牙一跺腳,廢除了她的“不能跟女人單獨出差”的禁令,擅自離開了家。——自打上次她以告他家暴相威脅後,他不再吵架不再動手,而是采取讓她告都沒處告的一招:惹不起就走。這招對可裘來說太狠了,不但兀自剝奪了她“下班幹仗”的業餘愛好,還時常叫她一周七天一天24小時地獨守空房。她想愛的時候沒有愛人,想恨的時候也沒有敵人,整天沒著沒落地被流放在情感的荒島上。
反正離她生孩子少說也有四個月,去開兩周會,胎兒能有什麽閃失?!——司徒慧那樣想著,便於可裘還在熟睡的大清早悄悄出了家門,卻沒想到,那輛後來尾隨著他的奧迪一路開到機場的黃色出租車,裏麵坐的正是她,——即他一出門、她就一骨碌爬起來跟蹤出來的隋可裘。
當他同歐鷗按事先約好的地點,先後匯聚到機場樓裏的托運口時,歐鷗不但親切地迎上來接行李,還親密地替他拍打著肩膀,幫他撣著上麵的灰塵和頭屑。他光顧著陶醉於過往行人的豔羨目光,哪裏會察覺到,她其實是正對著一個映入她瞳孔的女子身影,起勁地做著戲。那身影雖然立在幾十米之外,雖然被樓牆上鑲嵌的玻璃落地窗阻隔著,但歐鷗確信,她不會認錯她。她用二十多年的欺侮疊加了她的熟悉;她用幾千個日子的敵對練就了她的敏感。她剛剛甚至在看到幾步外的司徒慧之前,就發現了幾十步之外的可裘。她於是趕緊上場入戲,她不能“慢待”了自己心中的這位vip級的觀眾。
這時候,落地窗外望著這邊的可裘,氣得嘴唇發紫兩腿打顫:司徒慧,你怎麽竟然跟我的“姐姐”戚可玉搞在了一起?!而戚可玉,你怎麽可以對我的男人這樣隨便?!——她心裏氣得雷聲隆隆,狂風嘯嘯,同時卻又給氣得兩眼茫茫,雙唇瑟瑟,想哭沒有眼淚,想喊發不出聲音。她用發抖的手,緊緊地抓住早晨出來時忘了係扣子的前襟,隻覺得那陣霹雷早已劈裂了自己的胸膛,炸碎了眼前的玻璃,山崩海嘯般地將這幢大樓震得搖搖欲墜……
一小時後,歐鷗偕同司徒慧登機入艙,海鷗一般地飛在了藍天上。而同一時刻,忘了怎麽從機場回到家的可裘,正披頭散發地站在臥房的窗前,對著機場方向的天空,用流著血的心,細細地勾勒著一幅血紅血紅的圖畫,——我要除掉他的種,我要借著醫生的手術刀,殺死腹中“小司徒慧”,我要,我要……
國際會議在香噴噴的招待宴中開始了。司徒慧不太吃,隻管以長胳膊當半徑,滿桌畫弧,後來又一匙接一匙地從對麵給歐鷗往回舀著“木須肉”。——熱鬧嘈雜中,他早把這飯廳當成了十八年前的大學食堂,而身邊細嚼慢咽的歐鷗,不就是當年最喜歡吃雞蛋炒木耳的雨囡嗎?!
為了防止“納米針”的成果外漏,魯比事先向總會報名時,並沒為司徒慧申報發言權。可會議期間的司徒慧,被身邊跟隨的“小雨囡”以“純潔的納米外行”問著問那的那副小樣,給刺激得不行了。他在最後那場專家報告後的自由發言時段裏,即興登台講話,以“魯班揮斧”、“關公上台耍大刀”之勢,橫掃了來自亞非拉、德意日、五大洲四大洋的專家學者,讓台下唏噓得久久忘了鼓掌,——直到後來發現前幾排的聽眾中,有個直發女子從司徒慧的空座旁站起身來帶頭拍手時,大家才猛然間想起,“鼓掌”才是人類表達欣賞與感謝的傳統方式。他們最後為這位青年納米科學家拍腫了手,拍木了掌。
司徒慧玉樹臨風地搶了風頭,可副作用就是“樹大招風”。他隨後便被來自全國各地的十來家科技報刊追訪,說司徒先生,你在台上說你的“納米針”就要成功出爐、金針度人了,那麽請詳細談談,這個納米針現在離病人的身體到底有多遠?能不能給一些翔實的數字資訊。司徒慧聽了後,本想用豪邁而幽默的樂觀主義精神回答說:“納米針”指日可待,可以說它離人類的身體,隻有“1納米”那麽遠了,——可話到了嘴邊,忽然就想起來之前魯比警告他“保守公司機密”時的那張長臉。他於是洋派十足地聳聳肩,什麽都沒敢說地說了半天,把台上講過的話,改巴改巴對著嘴巴前擁擠不堪的麥克風們,重複了一大遍。
總會在晚上的休閑時間裏安排了一場話劇,地點是在天安門旁新建的“國家大劇院”裏。歐鷗問司徒慧去不去,司徒慧一嗤鼻子,說就那“鳥蛋”,裏麵能上演什麽鳥東西。我看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喝一杯,不然我怕那些鳥記者們,過去跟著我繼續“扯蛋”。
歐鷗矜持地一笑,掩蓋了心中的情投意合。——是啊,自己的角色還沒扮完,哪有閑心去看別人的戲?
此時此刻,頂光燈再一次掃到歐鷗的臉上。她眯起眼睛蹙了蹙眉心,看上去有點煩。她隨後從身邊的皮包裏掏出副墨鏡,戴上,——這一戴不要緊,就擅自改裝了陸小光腳本裏的人物造型。它不但把一個清純的雨囡給蓋沒了,還蓋出司徒慧記憶中的一個妖冶的鏡頭:左右兩片烏蠅鏡,上下兩瓣朱砂唇。隨著一種性感氣息的侵襲而來,他忽然就想到回國剛下飛機的那天,魏強下車買煙時的那個戴著墨鏡趴窗口的浪蕩女郎。
“你是……你是那個鷗鷗?”他的目光直逼過去。
“你認出我來了?”她豔豔地笑笑,特有準備,像身上攢足了刺的玫瑰花。——她並不擔心他識破自己,因為“入戲”前她本來就另有目的。如果從頭到尾都按照陸小光定型的角色演,“小雨囡”真被司徒慧纏上了,可怎麽辦?別忘了,自己愛的人是遠溟山,喜歡的人是戚雨囡,而痛恨的人則是隋可裘。自己當初之所以毅然決然地任了這個角兒,就是想借陸小光的劇本,來假戲真演,公報私仇。而今一旦上場,要的就是可裘的出局,而不是司徒慧的淪陷。
“那你到底是外辦員呢,還是我這次出差的專程遊伴兒?”司徒慧咂著酒冷冷地問。
“我摘下眼鏡就是外辦,戴上眼鏡就是遊伴兒。——我看還是不要分得太清楚了,否則就失去了霧裏看花的感覺,你說呢?”歐鷗歪著頭不慍不火。
司徒慧躊躇了片刻,然後舉起酒杯來忽然間放聲大笑。他說你說得也是,反正我隻想看花不想摘,管它呢。
他說完舉起杯子跟她手裏的對磕了一下,說謝謝你的點撥,讓我的這雙老花眼,頓時清楚了不少。
空中的音樂由黏糊糊的爵士轉成了熱辣辣的探戈。“歐鷗”聽了掀嘴一笑,說來之前之所以把這家酒吧推薦給你,就是因為過去我帶團到京旅遊的時候,常在這裏聽《卡門》,尤其是這首《愛情是一隻不羈的鳥兒》,棒極了。幾年前第一次在這裏聽到它之後,我就把它抓到我手機裏當了彩鈴,至今也沒舍得讓那隻鳥“放飛”。
她的話音剛落,一個西洋女高音,便用渾厚的共鳴開始了熱烈的宣告,同時舞台上的屏幕上出現了對應的中文字幕:
愛情像一隻自由的鳥兒,誰也不能夠馴服它,沒有人能夠捉住它,
要拒絕你也沒辦法 …… 我愛上你可要當心!
司徒慧聽到這裏一笑,心說這句說得好,被你“愛上”,我還真得當心點。現在我也看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外辦”,而是陸小光有意安插在我身邊的“女間諜”。難怪昨晚上的飯桌旁,你趁別人跟我寒暄之際,孩子般地鼓搗著我的手機,又借著我上廁所的工夫,專門對隋可裘的電話號設了防火牆。虧得我晚上發現後及時地把“牆”拆了,否則她一旦找我時“撞了牆”,還不得以為我跟你躲在“牆”後,正幹著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在孩子出生前,我可不想再惹家裏的這位荷爾蒙嚴重失調的姑奶奶。
想是這麽想,可當女高音退去、樂曲轉向探戈味的哈巴涅拉舞曲時,司徒慧還是成了“卡門”麵前的“唐·何塞”。他像吧裏的其他男士一樣,站起身來邀她共舞。她也爽快,起身抻了抻身上的背帶裙,挺著胸脯跟他滑進舞池。他帶著她弓伸有致地前進著,她更是默契,時而進,時而退;時而起,時而伏;時而攻,時而守,把遊戲的舞步跳到了家。
盡管身體相當配合,可她那雙躲在鏡片後的眼睛,卻沒有看他,而是望著人頭和塵囂外的遠方。——什麽時候才能同遠大哥攜手共舞呢,她想,到那時,她肯定會把自己身上的這條紅裙子,跳成一團火。
心心·雪M你們都要回國度假,真好!!好好休息一下,別太累了!!回去就玩個痛快,別惦記著碼字哈~~多拍一些PP,回來秀秀~~
抱抱心心和雪M~~
一點都猜不出結局,好著急。
頂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