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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56.自殺與自救 )

(2011-06-16 12:13:49) 下一個

  今春的 L市,很是讓詩人掃興。詩人說,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L市以實際行動做了回答:冬天已經過了,春天還沒有影兒。月初的幾場寒流,把早春二月冷藏成了寒冬臘月;而每年二月搶著展顏報春的茶花,今年還都怯生生地躲在骨朵裏。

  在這個萬物複蘇卻萬物都沒有複蘇的季節,蘇也成了“不複蘇”的一員。她整日讓自己沉溺在煙酒裏,用酒精發酵著自己的困境,用尼古丁熏蒸著自己的絕望。那一日,若不是雨囡前來探望時破門而入,她險些把自己的餘生,葬在一管盛滿安眠片的小藥瓶裏。

  
   接到考試過關通知書的隨後幾天,雨囡下床支支巴巴地作了份企劃書,並向州政府遞交了公司注冊申請。待成立公司的事情差不多了,她就找個孩子上學的空當兒,趕緊過來看蘇。自從她得知陸克離蘇而去後,她心裏私下與她親近起來,不再覺得沒有同理心的女人,就不能做朋友。尤其是在上次的通話中,雨囡聽蘇說自打自己搬家後,她“隻剩下一根煙來一杯酒”,心裏更是牽掛她。來之前她曾給蘇打了好幾次電話,她都沒有開機,讓雨囡一路上蹊蹊蹺蹺地雜生了許多不安。

 
   這會兒雨囡來到蘇家的門前,按了幾次門鈴都不見動靜。她回頭看看,蘇像是沒有外出。她那輛被陸克走時像拋人一樣拋下的老本田,正蔫蔫地停在車道上。前麵的風擋玻璃上囤積著一層灰,厚得能給寫字的指頭當宣紙。

   此刻院前院後寂靜無聲,悄悄圍過來的隻有冷。雨囡隨即排除了大冷天蘇自充園丁的可能性。——她應該在房裏。她這樣想定了後便返身再來敲門,裏麵卻還是四平八穩的靜。

   雨囡越敲門,那種靜就越固執;雨囡越敲門,那種靜就越強大。待到靜靜得咄咄逼人時,雨囡忘了禮貌。她一邊擰著門鎖,一邊喊蘇,急得仿佛自己才是被鎖在門後等急救的那個人。

   老門鎖以低質量解了人意。沒待雨囡晃蕩幾下,鎖簧就吃不住勁地鬆開了。雨囡前蹌著“撲”進了屋裏,險些倒地。

   幾秒中的尋找後,她終於在睡房的雙人床上看到了昏睡的蘇。她已從一個多月前的一株植物,變成了一捆幹柴。枕旁邊的床頭櫃上,一管半開的玻璃藥瓶,正於窗簾濾進的熹微中泛著詭秘的光澤,仿佛凶手偷窺著警察時的眼睛。

   這時候的雨囡明白了,她剛才敲的不是一扇門,而是一個有計劃的了斷,一場上了鎖的訣別。她要是再晚幾分鍾,蘇可能就過了奈何橋,喝了那碗永遠也記不起今生的孟婆湯……

   
    那天陪蘇從急救中心洗胃回來後, 雨囡望著蘇枕邊灰白的麵孔,冥思苦想著該怎麽“擠兌”她,才能把她死水一灘的心給擠活了。蘇睡醒了後,哀怨地望著雨囡,剛想說什麽,雨囡就搶了話,說我可警告你呀,如果再像剛才醫院裏那樣,一醒過來就跟我發飆,怪我耽誤你死了,我可跟你斷交了!——瞧你這點出息,不就是一對半路夫妻嘛。人家一走你就尋短見吃藥片,那如果是我這樣,被從娃娃夫妻開始過了十幾年的丈夫給扔了,那還不得自己給自己吃顆槍子兒呀?!

  蘇一聽抹搭了眼皮,說你要說我啥直說就行了,幹嘛先糟蹋自己呀?阿慧為工作扔了家,雖然有些自私,但不至於像陸克那樣,背著你在外麵搞女人吧?

    雨囡低頭籲口氣,說蘇,給你說中了。其實我搬走前你過來看我時,問我為什麽說賣房就賣房,我就想跟你聊聊這件事。可當時我忙東忙西,你心情又不整,我怕給你添堵,也就懶著嘴沒說……

    蘇一聽果真來了勁兒。她一挺身坐起來,說我說你怎麽那麽快就從大陸回來了,又這麽急著賣房搬家,原來是司徒慧這家夥不省油啊!怎麽,他是不是把錢都給了小老婆,不管你和孩子了,你才著急賣房?還是你們已經離了婚,你分了錢他要了房子?

  隱私癖激起了蘇極大的興趣,兩眼露出了萬丈曙光。

  雨囡搖搖頭,說賣房搬家是我的主意。一是想減輕經濟壓力,二是想帶孩子換個居住環境。目前我們還沒有離婚,不過想不遠了吧,因為那邊的女人已有了孩子,並且一直在逼他。即便我不想離……

  “沒離婚就有了孩子?!”蘇憤憤地打斷了雨囡:“男人怎麽都這副德行!看來司徒慧這個小白臉,比我家白垃圾還可惡!那雨囡,你呢,你總不能像麵人一樣任他捏咕吧?”

  蘇來了勁,仿佛剛才尋短見的人不是她,而是雨囡。

  “沒就那麽等著。也去跟他吵、跟他哭過,也傷過身子痛過心。上次住院時貧血也得了,前些日子還差點患上憂鬱症……可管你怎麽著,情況還是越來越複雜,處境還是越來越惡劣……”

  “省了省了,” 蘇霸氣地擺擺手,一副強者批評弱者的姿態:“照你這麽一說,像你我這樣被花心男人傷害的女人,就剩下死路一條?——告訴你吧雨囡,我一年前回國探親時可聽說,當今的中國婚姻法,在某種程度上比美國還能保護離婚的女人呢!我看你還是離了吧,一離婚,你不但可以在這麵分得一半家產,連司徒慧國內的公司,你都可能獲得大把大把的外撈。你倒是告訴我,司徒慧眼下在國內工作的這家公司,有沒有他的股份權、紅利權什麽的?”

  雨囡見蘇一臉護著家人的神情,也就點點頭。

  “那太好了!”蘇法官落槌一般地一拍大腿:“都有你一半!你這一離婚,立馬會離成富婆!——你這樣吧,過兩天就把孩子扔給我,我給你看著,你再回國一趟。你落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個律師寫份離婚合同,然後不哭不鬧往他公司的會客室一坐,專找他的頂頭上司,談他股份和紅利的權分之事,看那老板替不替你治他?——到時候,婚離了,股分了,待你荷包鼓鼓滿載而歸時,說不定他人正魷魚打卷一般地丟了工作,看他還拿什麽去搞女人,養小三兒?!”

   雨囡沒吱聲,兩事旁人一般地聽著蘇的深謀大略,蘇不由得嘖嘖起來說:“哎,雨囡,我這可是給你支招呢,你怎麽看上去無動於衷啊?——怎麽,事到如今,你還不想離婚?是怕離開他你養不活家,還是怕帶著兩個拖油瓶沒的嫁?”

   雨囡這次搖了搖頭。她歎口氣,說蘇,說真的,我不能說不怕,但也不能就說怕,因為我還沒想過那麽遠。不過我想我最怕的,還不是自己,而是司徒慧有朝一日想回家時,卻再也回不來了。蘇,我總覺得,婚姻雖然由一紙婚約設立,但婚姻本身並不是那張紙,說撕票就可以撕票。相反的,它上關兩個人的誓言,下關兩個人的兒女,厚重深遠,讓人無法在它麵前草率和輕浮。我雖然不敢說現在的司徒慧,隻是司徒慧在社會中迷失後的一段路上的一個影子,但我也仍然篤信,婚禮上那個對著一身白紗的我發誓的司徒慧,更是他的本我。為了那個曾讓我熱淚盈眶的司徒慧,我願意等,並用這個等,來等待著孩子的成長和成熟。如果有一天司徒慧渴望影子複位,人有家回,作為妻子和母親,我至少為父親和孩子的互相歸屬,都各留了一條後路。

  “光想著給他留後路,那你怎麽辦?就躲在美國這邊這麽空等著?”蘇撇了撇嘴。

  雨囡這會兒就抬起頭,熱切地看著蘇,說當然不能空等,——蘇,你我眼前雖然被卡在困境裏,但仍然有路可走,但那不是自殺,也不是空等,而是自救。

  
    這回輪到蘇耷了頭。她說我明白了,原來你來底朝天地跟我訴苦,就是想讓你大的痛苦掩蓋我小的痛苦,讓我活下去吧?——自救自救,說起來容易,可怎麽個自救法兒?就說我吧,不像你,早跟阿慧解決了身份,拿到了綠卡。那個白垃圾不但甩了我,還以去移民局告發相威脅,強迫我在他單方擬定的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如今,離婚書給了,他人也合理合法地走了,可我呢,卻落得個“黑人”的下場!不管怎麽說也是夫妻一場啊,可他連個工夫都不容,一轉身就跟那個韓妞結了婚,讓我非法拘留的身份,這麽快就暴露給了移民局……

   說到這裏,蘇抿住紫青的嘴唇,碾壓著嘴角的顫抖。她轉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剛想把躺在裏麵的半盒煙拿出,卻聽到雨囡在一旁嗆著了似地咳嗽。她這才想起剛才臨出院時,雨囡作為她的“隨行家屬”而被醫生告誡說,她不能讓患者再動煙酒。蘇隻好縮回手,看著雨囡輕輕地關上抽屜,切斷著她的癮。

  可隨後,雨囡卻沒有讓關抽屜的那隻手歸回。它在回來的路上改了向,為蘇擦去了蓄在眼角的淚。這一擦不要緊,觸開了蘇的淚閘。她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傷感,把雨囡的手當成了一條溫熱的毛巾,兩手捧著埋進臉,委屈地哭了起來:

  “雨囡,活到了今天這一步,真是很痛苦……你不知道,昨天我接到了移民局要我限期離開、否則就將我驅逐出境的通知。我後來心裏沒著沒落的,當晚就給國內的兒子打了電話。當我把陸克婚變的實情告訴了他、說他來美國的事情不行了時,他不但不安慰我,反而回口就跟我吵,說他整個前途都壓在了美國移民這件事上,為此高中沒畢業就去上海打零工,一邊糊口一邊等著。現在他學校回不去,上的也不是什麽正經班,如果我這邊說不行就不行了,那以後他到底怎麽辦?我聽了趕緊跟他商量說,我馬上會退掉這棟房子,把租約上剩下的壓金和這兩年在賭場發牌攢下的錢,都帶回去留給他。然後自己再回到南方的老家,在那座消費不高的小鎮上找份工作,決不連累他。可你猜他說什麽?——他說你在美國連個白垃圾都留不住,沒用得比垃圾桶還不如,回來能找到什麽工作?還不如留在那裏打黑工的好……雨囡,你說我在國外這麽不容易,而我苦心積慮拉扯大的兒子又這麽讓我傷心,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雨囡聽到這裏,心酸得說不出話來。她用另一隻手給自己當了塊毛巾,捂住了漲潮的眼睛 。她為蘇流淚,為自己流淚,為天下同命相連的女人流淚。她哭她們的筋疲力盡,她哭她們的無能為力,她哭她們筋疲力盡無能為力後,仍然放不下的母愛和仍然沒有著落的人生。

   
  好一陣子後,雨囡見蘇反過來給自己遞著紙巾擦著臉,就齉著鼻子,說你看看,這成什麽了。本來我是來給你送“良藥”的,沒想到自己反被傳染,跟著你又是鼻涕又是眼淚。

  蘇沒當真,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逗哏,問什麽“良藥”?隻要能止住我心裏的疼,再苦我也吃。

    雨囡就笑了,說還真是得吃點苦。——蘇,你剛才不是說活著沒意思嗎?可如果有一份工作,讓你離開陸克之後既能獨立生活,又能拿到綠卡,說不定也能讓兒子來美國,那會不會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蘇看出了雨囡的認真,就歎了口氣,說雨囡,原來你是想讓我找份工作。其實,這個我不但想過了,而且也試過了,要不然也不至於那麽絕望。前段日子你忙著搬家時,我沒少看報紙、打電話、發郵件,到處聯係工作,甚至包括從前那家讓我上麵得了氣管炎、下麵得了靜脈曲張的賭場。可你聽他們說什麽:我們現在缺的不是發牌員,而是賭客!

   雨囡聽了卻興奮地看著蘇,說那我們就賭一把好不好?——蘇,現在就有家設計公司請你去上班,開始時的薪水,雖然不如賭場發牌那麽多,但既能給你工作,又能為你辦身份,你願不願意?

  “真的?設計公司?還為我辦身份?你是不是在替我說夢話呢?!”蘇高興得要瘋了,瞬間挺過來的頭,讓兩隻眼睛快成了鬥雞眼兒。

   雨囡這回就笑了,說如果不嫌棄,那就讓你夢想成真咯。——蘇,那這會兒我就代表這家不起眼的建築事務所,請你去當經理好不好?

   “啊?——哦,雨囡,你考過建築師了?!你有自己的公司了?!你當了建築事務所的老板了?!”蘇抓住了雨囡的手搖著,直把雨囡搖成了十級台風中東倒西歪的樹苗。

    可是搖著搖著,她自己卻先給搖倒了。她趴在雨囡的肩上喜極而泣,喃喃地說:“這回有救了,這回有救了!雨囡,其實我多想硬撐中活下去呀,可這些天來苦苦地找著,就是找不到個像樣的生路。雨囡,謝謝你幫我留住了一條命,謝謝你幫我留住了一條路…… ”

   
   淚窩子淺的雨囡,沒幾句話也給說哭了。兩個女人就這樣再次相擁而泣,眼睛在彼此的肩膀上發著大水。

    可這次她們誰也不管誰,誰也不勸誰,任那苦澀而歡欣的淚水,借著彼此的肩頭,痛快地奔流著,——流向命運的轉折,流向生命的長河,流向那片等待著她們辛勤灌溉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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