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娣蘇,什麽叫甩了呀?” 聽得囫圇半片的米雪兒,見安妮不在家,就嘟著嘴從房門處走了回來。她過去的時候是一蹦一跳,回來時卻像是雙腳趿拉著拖鞋,鞋底兒直蹭地。
“甩了……甩了就是不要了,徹底地扔了,就像我剛才把水管子扔在了地上一樣。”蘇摸了摸米雪兒的腦袋,眼圈紅紅地望著天說:“他娘的,就在我差一個月就要拿到正式綠卡,就在我為了跟移民局做最後一場會麵、而整天裏磨磨叨叨地數記著陸克身上的五個粉瘤十個痦子和上千個雀斑時,這個五雷轟頂十惡不赦以及挨千刀的的狗東西,竟然跟我說他的真愛是公司裏新來的一位韓妞,他非要娶她不可。我跟他鬧,他不但不道歉,還恐嚇我說,如果我要是壞了他的好事,他就找個律師到移民局告我逼他假結婚,輕則讓我出境,重則讓我坐牢……”
“她告你假結婚?他不是都收了你的錢嗎?”雨囡急急地截斷了她。
蘇就低了頭,用手抹著眼角,囁嚅著說,他當時隻要現金,我付給他的,都是我攢的一遝又一遝的從賭場裏賺回來的小費,後來都讓那個白垃圾給喝酒買醉了,到哪裏去找證據?
雨囡頓了頓,就從地上撿起水管,遞給了一旁緊繃著小臉的米雪兒,示意她去幫著澆園子。打發走了孩子,她就從兜裏掏出一小包紙巾遞過去,歎了口氣,說蘇,我走前過來跟你打招呼時,一切還都好好的,怎麽事情突然會變成這樣?
蘇就撕開包裝拽出紙,一邊往臉上糊著,一邊沒好氣地罵了起來,說還不是因為他做了CEO,官升脾氣長,人也跟著洋蹦了起來!他說他雖然喜歡東方女人,卻更中意淑女型的,而不是我這種辣得燙嘴的,——我呸,沒看上我,為什麽三天兩頭的就賴在這裏不走,還占我的便宜?!
雨囡聽了就是一怔。對於蘇和陸克之間的這種婚事,她雖早有預感,覺得它如“三九天桃花開”一般地不靠譜,但對於陸克這麽快就做了公司的CEO ,她卻大出所料,簡直就像聽到了“三十九年的鐵樹開了花”那樣的不真實。
“陸克作了CEO?作了CEO?那麽遠溟山……”心底裏泛出疑問,雨囡被那重重疊疊的疑慮逼得心慌。
蘇聽雨囡這麽一問,就趕緊抬起了指甲油已脫落成了指甲斑的手,往嘴上一捂,瞪圓了櫻桃紅的雙睛說,雨囡呢,你不是剛從大陸回來嗎?——怎麽好像還不知道遠溟山回國的消息?
“他回……真的回國了?”雨囡心裏一震。她忽然就記起了那天離開母親家前,可玉打給“川子哥們”的那通電話,想起了她在裏麵提到的那個叫“遠山”的名字。
她當時進了道具室後,並沒有跟著關門,而是想接下去把那個名字聽清楚。隻可惜幫孩子整理了半天“道具”,卻終於沒見下話。一陣子窸窸窣窣的翻找聲之後,可玉卻告訴川子說,名片沒在包裏,可能是忘在公司製服的褲兜裏了。——就在雨囡將孩子無意中從櫃頂翻落的那幅《遠山秋雨圖》重新束之高閣時,可玉麻利地掛了線。
蘇看見雨囡緊鎖眉心,兩眼霧氣蒙蒙地搖著頭,就趕緊鼓起腮幫子吹了吹眼前落下的一縷長發,說雨囡,怎麽搞的? 看這樣子,你跟遠溟山之間,也沒有陸克說的那麽邪乎呀!不過,一想阿慧不在,你們之間還這樣清湯清水的,我反倒對遠溟山同情起來。——告訴你吧,他得了肝癌,而且都到了晚期。雖然我早就從陸克的風言風語中得知他身體出了大事,但真正確知了病情,還是在你走之後。那天聽陸克回來說,就在你回國後的那個周末,遠溟山便在公司的感恩大餐上公開了自己的病情,還公布說,自己已辭去了美國分公司的CEO職位。
“真的是肝癌?晚期?!” 咚地一聲,雨囡手裏的禮盒滑落在地。海藍色的盒子摔破了口,兩枚月白色的幹海貝從口裏滾出,靜靜地躺在地上。
雨囡呆呆地望著地麵,隻覺得心中昔日的那片港灣已流失殆盡,留在沙灘上的,隻有風幹成了兩枚貝殼一般的披著月色的身影。
“是呀,開始我也不信,”蘇歎著氣撿起了東西,神色黯淡地告訴雨囡說,那天晚上陸克回來接安妮回奶奶家時,得意洋洋地叨咕著說,沒想到他的好日子這麽快就到來了,他做了CEO。她當時忙著給安妮穿外套,也沒顧上細問,過後卻越想越蹊蹺,後來就認定,一定是陸克暗中向他的那位在公司裏做老大的弟弟陸小丘使了壞,趁遠溟山有病之時,報告了他的病情而借機把他擠走,好早日實現自己的升官夢。
可到了上周末,當陸克懷裏揣著韓國小妞的相片醉醺醺地回來跟蘇鬧離婚時,她一氣之下給陸小丘撥了個長途,跟他控告陸克官升脾氣長、是個花心的白蘿卜時,這才從陸小丘的口中得知,陸克的這個CEO,不過是因為遠溟山的突然辭職,而由他臨時委任的,能不能得到公司董事會的正式批準,還要看他日後的業績。陸小丘在電話裏告訴蘇說,遠溟山在上周末在跟他弟弟通了長達一小時的電話後,終於說服了陸小光,主動辭了職。他在第二天用傳真給公司的董事會發了辭職信後,便於那個晚上離開了美國,動身回了大陸……
那天回來的路上,雨囡欲哭無淚。她隻覺得渾身冷到了極點,眼淚在瞳仁裏結了冰,漲得眼眶疼痛也流不出淚來。
在隨後的兩天裏,她異常的沉默,異常的安靜,盡管她常聽到自己的裏麵有碎冰在幹裂,有海潮在奔突,可就是痛苦得發不出聲音來。
日起日落,自在永在的時間永無止息。又是星期一的早晨,雨囡按時把兩個孩子送到學校後,以不適應國內的學習環境為由,分別讓他們從回國前的學籍懸置狀態中,一一複了課。
回到家之後,她徑直奔進辦公室,從文件櫃裏拿出了走時入檔的一摞子淨值貸款文件,照著上麵的總機,給路明娜公司撥了電話。
順利地接通了貸款部的分機後,雨囡跟接線的女代表報告了自己的代款賬號,然後接著便問每月的月PAY時間,眼下的浮動利率是多少,這個月要付多少錢。
不想接電話的小姐查核了片刻後,就反問道,司徒太太,你的貸款還沒用到一個月,錢就全部給還上了,現在欠款是零,月付當然也是零。——請問,你不是貸款人之一嘛,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雨囡聽了就屏住了呼吸,問還款是從哪裏來的,麻煩你幫我查查看。當她聽到她叨叨咕咕地念給她說,錢是從香港的一家銀行電匯進來的,打款人是“YUAN MINGSHAN”時,她便明白了,他在離美之前幫她還上了全部的錢。
“咦,這個名字的拚音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呢?”那邊,女辦事員還在自言自語地問著,雨囡說了謝謝,慢慢地放下了電話。
一秒鍾,一分鍾,一個小時;一滴淚,一行淚,一腔淚。雨囡忽然就把臉埋在了雙掌裏,委屈地抽泣起來。
由抽泣到嗚咽,又嗚咽到悲號。雨囡慟哭著,把幾日來困獸一般奔突在心裏的淚水,哭成了雨,哭成了河,哭成了湯湯的一片汪洋,朝著生命中再也無從依靠的那重遠山,滾滾地流去……
不知過了多久,雨囡哭啞了聲音,哭幹了淚。她扶著桌子站起來,頂著昏得大筐一般的頭,搖搖晃晃地來到自己房的洗手間裏,用涼水衝著臉,——忽然就想,遠溟山不工作了,回國後沒有收入沒有醫保,看病的錢哪裏來?擦幹眼淚後的自己,究竟要怎麽做,才能盡快拿到房子上的淨值,把這筆錢趕緊還給他,別耽誤他治病。
想到房子,這才記起來,在這趟回國後暴風驟雨般的十幾天裏,她隻把貸款的所有文件交給了司徒慧後,就把它忘在了一邊,到現在還沒拿到他的簽字。想到這裏,她趕緊用毛巾擦幹了臉,回到了辦公室,打開電腦上了網,想給他寫個郵件,讓他趕快把它簽好用快遞寄回來。
雨囡剛剛打開信箱,便發現一大堆英文的垃圾信裏,夾著一封司徒倩用中文發給她的郵件。她忽然就想起了司徒慧那天跟自己吵架時,告訴她說司徒倩那兩天總往家裏打電話要找自己說話的事。於是她趕緊擊開了它,匆匆地讀了起來:
嫂子,怎麽回事呀,前兩天往家裏掛電話總是找不到你,後來連連打你的手機,隻一句“沒開機”就把我給打發了。怎麽,這兩天還帶著孩子呆在母親家,一家人三代同堂呢?那隻好給你發個郵件追著說話咯,誰讓你已從嫂子變成姐,成了我心中最親的人呢!
好了,貧完了書歸正傳。嫂子,之所以這麽急著想找你,就是想跟你報個喜,我的先斬後奏已基本成功,上周末,我已經拿到移民麵試的通知書了。還有就是,魏強的病況最近有了很大的起色,基本上控製住了。而最讓我感到意外驚喜的便是,魏強的這場大病,不但讓我因禍得福,保住了這個家,也讓他在死亡的邊緣處有所醒悟,從糊塗蟲變成了明白人,從好色之徒變成了好好先生。嫂子你不知道,當幾天前醫生告訴他說,他的病情已在二期梅毒階段停止了繼續惡化後,他一回到家,就讓我帶他找一家教堂去做懺悔禱告,並且還說,等我們一家三口到了加拿大後,他一定要到教堂裏受洗皈依,讓自己重新做人。嫂子,我當時聽了,流著眼淚哭著笑,而肚子裏的小寶貝呢,則是又踢又打又蹦跳!
嫂子,說完了我的喜之後,也要給你一個驚喜,那就是,魏強兩天前已正式通過了我的建議,同意我把東洲的房子轉送給你和我哥,以“還房”的方式,來還你借給我的50萬刀。嫂子,雖然我的房子目前市麵價值已過400萬人民幣,合美金60多萬刀,但我對魏強說了,不準要你和我哥一分錢,因為如果沒有嫂子當初好心地、責無旁貸地、毫不猶豫地借了我50萬刀,我怎麽能會這麽快就遞交成功、讓孩子有希望生在加國呢?!
所以嫂子,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從今天開始,嫂子你便可以在東洲踏實地安個家,並像我跟你說的那樣,可以挺胸抬頭地、大搖大擺地、理直氣壯地進我的家、住我的房、睡我的床了!
當班竹很辛苦,注意身體,新春如意!
總覺得雨囡不能沒有原則的忍讓,任何事情都有一個底線,司徒慧已經越過了道德底線,不能容忍!!
心心好,辛苦了!
雨囡這真是命苦,苦果自己咽,好事任他人享用,讓人氣憤啊。
學校那邊過年熱鬧嗎?我這個周末跟兩個孩子做JUNIOR FESTIVAL的表演,累懵了,回頭再去看你哈
也祝兔年一兔芳年,萬事順意!
給采心拜年,兔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