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輪碾,在軋斷了那隻年輕的手臂的同時,也軋斷了我那羊角辮一般高揚而稚氣的初盼。
躲在門後的我,聽到了“指頭被壓成了碎片”後,驚悚得幾乎叫出聲來。——我著急地往外竄,羊角辮卻被門插鉤住,花衣裳被鎖簧刮住,蝴蝶結在飄飄蕩蕩的翻轉中失落在地。
頭發亂了。衣服破了。模樣沒了。——我從對麵牆上那麵老舊的鏡子裏,看到了轉眼之間一團糟的自己,便頃刻間意識到某種東西已被掠走,永不複原,永無歸還,——帶著那羊角辮、花衣裳無論如何也奈何不了的決絕意味。
——不再往外掙紮。我順著身後的牆壁慢慢地滑下身子,蹲在地上,伸手拾起地上的蝴蝶結。——隔著眼淚,我把眼前那兩團越發模糊的粉紅色,輕輕地放進了掌心。
——在那最渴望糖果甜味的幼齡裏,我卻過早地嚐到了傷心的滋味。
……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在門後找到了我。她把我拉起來,用溫暖的手掌擦幹了我的眼淚,然後比劃著說:丫丫別傷心,等那位大哥哥的胳膊恢複後,就會回來給丫丫畫畫,——大房子,紅太陽,還有丫丫她自己……
我不信,卻使勁兒地點著頭。——在那樣拿不出什麽來回慰母親的小小年紀裏,“口是心非”常常是我順手拈來的靈感和創意。
“丫丫,那咱們走吧,——姥姥為他趕煮的牛骨湯已經好了,你得給我當個‘小翻譯’,好把這碗湯給大哥哥及時送去。”——媽媽“說”完了,就用橡皮筋幫我簡單地攏起了散亂的頭發,——等她管我要蝴蝶結時,我卻沉默著搖搖頭,沒有讓它們再回到我的頭上……
十幾分鍾過後,我們從腳踏車上下來。媽媽左手拎著用毛巾袋包護的牛骨湯,右手牽著我,進了鎮上的衛生所。
窗口裏值班的,又是上次那個說話總是要擰個勁兒的人。
他聽了我的“翻譯”後,就皺了皺眉頭對母親說:“兵團的小畫家?——啞子妹妹,你到病院找人,提職業有啥用?得先告訴我他叫啥名啊對不對?——再說了,妹子,你雖然不會說話,可你總會想事兒吧?——上次你女兒鬧黃疸時這裏都治不了,今天哪還能接收一個進來時像血葫蘆似的傷員?——以後除了頭疼感冒,別再到這裏來磨鞋底兒,直接奔縣醫院去,省得撲撲騰騰地來了後,沒撲到人卻撲了個空!
……
一個小時後,媽媽照例左手拎著牛骨湯,右手牽著我,進了縣醫院的大廳。
這次比較幸運,窗口值班的雖然沒見過,卻是個說話挺順當的人。
“妹子,你說的那個傷號下午應該進來過醫院,但因接骨縫指這裏做不了,他們早在一個多小時前,就離開這兒去省城的大醫院了。——真是對不起,又讓你們母女倆撲了個空。”
媽媽就讓我問他是哪家醫院,在省城裏的哪個方向,有沒有具體地址。裏麵的人便客氣地回答說妹子對不起呀,關於那些我可就不知道了。——一個小時前,有一個穿著不俗、白發蒼蒼的老人,從兵團人員的手中把傷者接走了。——他跟著擔架惶惶地出了門,那樣子急的,哪還方便講話?!
媽媽聽著就垂下了頭。
“不過這位妹子,據我所知吧,那省城裏的大醫院隨便數數就有那麽幾十家,你們母女這樣子冒懵去找,終不是法子。——最好是先回去,跟知情的人打聽打聽,弄清楚那位畫家他到底叫什麽名兒,住的是哪家醫院,不然就這麽空口無憑地按家兒問,說不定又要撲幾個空!”
……
那天就是那樣。——不管是鎮上縣裏,擰著順著,最後的答案皆是“空”。——日落西山時,我和媽媽終於空落落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坐在媽媽身後捧著牛骨湯的我,望著空曠田野上空蒙蒙的遠山,第一次知道了原來生命中有一種“空”,是連碗湯都沒處放的,——虛空。
……
兩周後再去籬笆院看病重的奶奶時,正趕上那個幾日前驚叫著跑進院子報告壞消息的鄰家嬸子站在胡同口,給幾個圍過來的街坊鄰居發著“相片”。
她越過人頭看到媽媽牽著我過來,就一邊扒拉開人群,一邊大聲說:“哎,潭兒,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們母女倆回來得正是時候,鎮長剛剛路過這裏,說他剛才去兵團辦完事回來前,團裏的領導讓他順便捎回那位小畫家離開後沒有帶走的一些畫像,要我發給鄰居們。”
他到底怎樣了?——媽媽著急地“問”。
“唉,說起來真是慘啊,據說他手指碎了三根,胳膊也斷了,手臂上的皮肉都給機器絞得血肉模糊,——估計日後就是撿條命,他這輩子也甭想再畫畫兒了。——也說不定這些畫像,就是他這輩子裏最後一次的作品……——不過我翻了翻,不知為什麽,每個人的都在這兒,就是沒有潭兒你的那張,——我這兒正納悶呢,你就回來了。——你說是不是因為你的那幅沒畫完,被他故意帶走了也說不定……
母親似乎等不及了,便著急地比劃著打斷了她:她嬸子,我不在意我的那幅畫,我想知道他到底叫什麽名字?在這裏還有沒有什麽親人?
“去兵團的人是鎮長不是我,我怎麽知道?”——嬸子一撇嘴。
旁邊卻有人接過去,說潭兒你怎麽不問我呀?——我這個人愛打聽,還真有關於他的一星半點兒的消息。——上次他給我畫畫時我閑不住,就問他姓什麽,家裏都有誰,——沒有記錯的話,那孩子他應該姓於,父母都在兵團裏過世了,眼下這裏隻有他一個人。
媽媽就較真,扭過頭去,對那個年輕的阿姨在手心裏分別寫了“於”和“餘”字,“說”請你告訴我,他到底姓這兩個中的哪一個,叫什麽名字?——上次他幫我把孩子背到了醫院,我還沒來得及回謝,他就受傷了,——所以現在我好想知道他是誰,叫什麽,好到省城的醫院裏去找找他。
阿姨卻隨即耷拉了眼皮,說究竟是哪個“於”,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看上去隻愛畫畫,不愛說話,剛才那點兒事兒,也是我費好大的勁兒才問出來的,也就隻知道這麽多了!”
嬸子這時又搶回話來,說潭兒,他姓什麽這會兒不重要,“不幸”才是真的!——依我看,你不用再打聽了!——聽鎮長那話說吧,恐怕他現在早就不在本地了,而是跟接他來的那位家人回南方治病去了,最後到底能啥樣,誰也說不準……——唉,要說這人哪,真是旦夕禍福啊!——聽說前段日子,他已經接到了某所著名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就要離開這裏上學去了,誰能想到僅僅幾天後,就出了這麽大個事兒!”
媽媽聽了後就不再講話,隻是默默地摸著我的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不想那位嬸子的眼睛跟著媽媽的手,就忽然落到了我的臉上,然後驚呼著說這丫頭怎麽幾日沒見,就這麽俊了!
她說著,就蹲下身來,一邊捏住我的臉蛋兒,一邊長籲短歎地感慨:“不過我剛才這心裏還嘀咕,你們這母女倆,怎麽人一個一個長得水靈靈的,命卻都是這麽硬?!——那天小畫家給你母親畫像時我在場,眼見著他給她往‘臉上’點油彩時,畫筆‘啪’地一聲斷了頭;你這小丫頭更是厲害,還沒等到人家開始畫,你就克斷了他的胳膊和指頭,讓嬸嬸我這個從不迷信的人,都不得不開始信了命!”
媽媽聽了後似乎有些生氣,拉起我的手,轉身進了爺爺家的大院。
我卻有點不情願回家,覺得那個“克”字雖然不好聽,卻特別吸引人,讓我隱隱約約地感到生命中某種甚為玄妙的關聯。
是的,甚為玄妙的關聯,——是不是在接下去的日子裏,接二連三地發生?
——幾周後的一個周日,我和媽媽剛進了籬笆院,姥姥就從屋裏招呼著出來了,——好像她早在那兒等了一個早晨。
就見她身上穿了件挺刮清爽的“的確涼”襯衫,頭上的發髻抿得整潔光亮,人顯得格外的精幹利落。
媽媽就“問”:媽你今天怎麽打扮得這麽漂亮?這是要去哪兒啊?——姥姥也回答得爽快:“我這不正等著你們娘倆來,幫我替班看奶奶嘛!——我已經決定了,這就去兵團找領導要人去,讓鬆江盡早回來!”
“不用找,我這不是自己回來了嘛!”——奶奶的話音剛落,大門口就傳來了久違了的爸爸的聲音。——我回頭一看,爸爸正扛著行李,滿臉胡須地站在紅漆脫落得斑斑駁駁的大門旁。
我驚喜的小心髒怦怦地跳著,好想立刻燕子般地撲向他敞給我的臂膀,——卻不知為什麽,終於沒有動,而是怯生生地站在媽媽身旁。
媽媽抑製不住喜悅,拉著我上前去跟爸爸比劃著說:孩子太久見不到你,都生分了!——這次回來後,會多住些日子吧?
爸爸就一把抱起了我,對媽媽說我不用再回去了!——不知為什麽,老天突然開恩,那個唱戲的女人緊急回了城,文工團也解散了,部隊裏不再需要我……
……
那天晚上,媽媽在裏屋給爸爸放好洗澡水後,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在一旁看“小人書”的我“說”:丫丫,你來給媽媽幫個忙,把爸爸剛才脫在外屋裏的襯衫褲子拿到院中的大洗衣盆裏,媽媽好就著濕的手,給他搓出來。
我噯了一聲,把小人書往桌上一擺,從身後的長凳上拎起爸爸的衣褲,一蹦一跳地往外趕,——卻忽然又停住,因為在他淺灰色的布衫領口內,發現了兩片鮮亮的口紅。
那紅印讓我觸目驚心,——如兩片妖冶的花瓣,開在了一個我憎恨的地方。
媽媽在院中催我快點出來,我啊啊地答應著,腿卻朝著這會兒沒人在的小廚房奔去。
正在水龍頭下衝洗著那兩片鮮亮的紅色,忽然就聽姥姥在身後說:“丫頭,你媽讓你把它們送到院子裏,你怎麽跑到了姥姥做飯的地方,自己動手洗起了衣裳?”
有個很棒的禮拜七哦!
晚安,我的朋友。看你明天給我們什麽答案。
雪M,嚴重季度,嘿嘿。
把俺家當第三個家,俺也無可奈何地認了,嗬嗬~~~
一定轉達你的問候!謝謝!
謝大俠,一定把他們照顧好的,一點都不敢怠慢,誰讓我是他們的大棉襖呀。
與心心,雪M一起支持俺們的師母,嘿嘿。
Nancy and xinlu are half sisters?
正在收官呢。滅絕師太不然我喝酒。啊哈。
好幸福!一定要把伯母伯父照顧好。
心心,暫時約定明夏~~~~ 黛玉這句話在這裏用得真妙!
俺們這一片紅ID,大俠眼都暈了,嗬嗬!
晚安!周末好!
晚安加好夢。
沒事兒,——紅塵今冬不來,明夏定回來,這樣就有半年盼著——黛玉怎麽說的來著?——“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看你)了?” 嗬嗬
問候。
大俠,不是紅塵要回去,是紅塵爹媽昨天過來啦,聖誕節就不能出遠門了,要陪他們過節呀!隻有等7,8月份的時候,我才有時間可以安排出來。
大俠周末愉快!
紅塵要回去?
紅色成了主色調了:殘酷跟吉祥並發,不出彩都不行。
周末好!
給個電話號咯——CHARITY CHARITY
謝謝你的支持!
你們商量啥子聚會?雅士聚會需要個沏茶倒水的,俺可以做,別忘了!
七,八月份是淡季,我比較好安排時間,雪M你聖誕時來一次,七,八月再來一次,不然心心要找我算賬了,嗬嗬~~~
雪兒你別以後俺那樣寫就是給你“延期”了,你先來,明夏陪紅塵再來,明冬陪板妹再來——要有三顧茅廬的精神哈
不過說真的,一旦決定,得早些訂票,越近聖旦,機票越宰人
真有HOT PARTY啊,WOW,好興奮。又有點怯怯的。
心心呀,有沒有其他時間選擇呀?雪M說了聖誕可以嗎? 落實了嗎?
俺咋辦?真要涼拌了?5555
千萬別不理俺哈,俺把你家的柔軟牌紙巾都用完~~~
缺了你,HOT PARTY 咋開呀,看來隻能跟雪兒、小雪和小雪他秦叔叔一起圍著 HOT POT 涮一涮了
謝謝紅妹的三頂,——不過,三頂了也頂不住俺失落的心
雪兒你怎麽回事呀,孫悟空鑽進牛魔王的肚子時人家阿牛還知道疼,俺怎麽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就被你看個透?
——是那樣,那個口紅印是“人造的”,不是“人自然而然造的”
紅塵說聖誕來不了,把俺氣地呀,——雪兒可不能到這時候就假蕾絲哈,CHARITY CHARITY
謝謝你我的朋友!
從頭到尾讓我有揪心的感覺,辛露幼小的心靈裏,藏了太多的心痛,傷心的蝴蝶結,心碎的小辛露。
——坐在媽媽身後捧著牛骨湯的我,望著空曠田野上空蒙蒙的遠山,第一次知道了原來生命中有一種“空”,是連碗湯都沒處放的,——虛空。
心心的文筆攝人心!
頂!頂!頂!
一如既往地抻著我們的心,用你精美的語言和繁複的故事,給我們布置了又一道題目:口紅印?我猜不是辛爸爸的過錯,而是那個唱戲的女人的傑作。小辛露好早熟啊。
心心寫文不露人工痕跡,這是我特別要學習的。
頂頂頂我親愛的朋友!文字和故事讓你寫得回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