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們重新安歇不久,忽然聽到身後隱隱傳來陣陣爆炸聲。過了一會兒,後隊巡邏兵來到帥營稟報說:“先前宿營的地方忽然被炸,已經陷成一個個巨坑。”於是全軍將士無不驚駭萬分,都為躲過這一劫難而慶幸不已,對統帥左宗棠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眾將領進帳詢問左宗棠是如何預測到這場災難的,左宗棠答道:“當時剛剛駐軍,我忽然想起:那些頭領們雖然投降了,卻是迫於我們的軍威,並非個個都誠心誠意地歸順,肯定有人會挾恨報複,而我們第一晚的駐軍之處也早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後來,軍中擊打更鼓時我又凝神一聽,地下似乎有回應之聲,像是有地洞,於是我立即傳令速速避開。現在已經可以證實,那兒不但有地洞,而且洞中藏著不少硫磺火藥。可是當時由於拿不準,又怕引起慌亂,才沒有明說啊。”
光緒十一年(1885年)7月27日清晨,74歲的湘人左宗棠停止了最後的呼吸。他是在福州北門黃華館欽差行轅任上去世的。他一死,意味著大清王朝最後的頂梁柱倒下了,這大廈還能維持多久?
接到喪折後,慈禧太後的心情是複雜的。“中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言猶在耳,可左宗棠走了。走了也好,這個漢人太強硬,太無拘束,甚至在萬壽聖節也不參加行禮。但態是要表的,要不然還會有誰去為朝廷賣命呢?於是詔諭立即派發各省:追贈左宗棠為太傅,恩諡“文襄”,賞治喪銀三千兩。
就在慈禧太後下達詔諭後的一個夜晚,福州暴雨傾盆,忽聽一聲劈雷,東南角城牆,頓時被撕裂一個幾丈寬的大口子,而城下居民安然無恙。老百姓說,左宗棠死了,此乃天意,要毀我長城。
左宗棠死了,左公行轅標著“肅靜”、“回避”字樣的燈籠。已被罩以白紗的長明燈代替,沉重的死亡氣息,壓得人透不過氣來。這盞盞白燈,宣告著時代強音的終結,這是一個奮起抗爭、抵禦外侮的時代,左宗棠是中流砥柱。而擁有“二等恪靖侯、東閣大學士、太子太保、一等輕騎都尉、賞穿黃馬褂、兩江總督、南洋通商事務大臣”等七個頭銜的左宗棠,這個風光了半生的男人,終於退出了曆史舞台。
法國人鬆了一口氣。他們在攻占台灣島,他們的軍艦還在東海耀武揚威。左宗棠與他們擺開了決戰的架式,發出了“渡海殺賊”的動員令。他們吃過左宗棠的大虧,知道他是雄獅。一頭獅子領著一群羊,個個是獅子;而一群獅子被一頭羊領著,個個就成了羊。左宗棠一死,便群龍無首了。
英國人鬆了一口氣。英國領事在上海租界豎有“華人與狗,不許入內”的牌子,左宗棠發現,下令侍衛將其立即搗毀並沒收公園,逮捕人犯。端坐在八人抬的綠呢大轎中的左宗棠,身穿黃馬褂,頭戴寶石頂戴,三眼花翎,手執鵝扇,麵容飽滿,威嚴無比。隻要他進入租界,租界當局立馬換上中國龍旗,外國兵警執鞭清道。左宗棠死了,就不需要對中國人那麽恭謹有加了。
俄國人鬆了一口氣。左宗棠把他們從新疆趕走,把他們侵占的伊犁收回,甚至用兵車運著棺木,將肅州行營前移幾百公裏於哈密,“壯士長歌,不複以出塞為苦”,準備與俄軍決一死戰。左宗棠一死,中國再沒有硬骨頭了。
李鴻章鬆了一口氣。一個月前,他在天津與法國簽訂《中法會訂越南條約》,這是中國軍隊在戰場上取得重大勝利之後,簽訂的一個地地道道的喪權辱國條約,是世界外交史上空前絕後的奇聞。左宗棠領銜反對,說“對中國而言,十個法國將軍,也比不上一個李鴻章壞事”,還說:“李鴻章誤盡蒼生,將落個千古罵名”。全國輿論嘩然,群情激憤,弄得李二先生狼狽不堪,李鴻章惱怒這個湘人不懂中國國情。決定拿左宗棠的下屬開刀,殺雞給猴看。指使親信潘鼎新、劉銘傳等陷害“恪靖定邊軍”首領王德榜、台灣兵備道劉,將他們充軍流放。左宗棠上書為屬下鳴冤叫屈,眼看就要翻過案來,左宗棠死了,好了,一了百了,主戰派的旗幟倒了,躲在京城的李鴻章麵對這個與自己爭鬥了三十多年的政敵的死亡,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再也不用顧忌,可以放肆地弓著腰在世界列強麵前周旋,抖抖索索地在不斷的不平等條約上簽字畫押了。
死,對於死者來說,是結束。但對活著的人,是一種絕望的痛苦。大清的中興重臣,林則徐、曾國藩……一個一個地死了,茫茫九州,哪裏還聽得到複興的呐喊?大清氣數盡了。
也好,左宗棠死了,有人幸災樂禍,躲在陰暗角落裏竊笑不止,反證了死者的強盛和偉大。左宗棠是真正的英雄,是愛國者,在民族危亡的時刻,拍案而起,挺身而出,肯定會要觸犯一些人謀取的私利。你要保家衛國,他要侵城掠地,而有的同僚甘願當亡國奴,堂堂中華民族隻剩下這強者的呐喊,他們怎麽不會懼怕他呢?中國曆史上,有誰像左宗棠一樣所向披靡,鐵腕收複大片國土?蘇武飲血茹毛,威武不屈;張騫關山萬裏,溝通西域;班超沒筆從戎,西戎不敢過天山;祖逖聞雞起舞,擊楫中流;史可法慷慨殉國,魂傍梅花……他們留下的僅僅是一段段蕩氣回腸的故事,是仰天長嘯的悲壯,是可歌可泣的精神,讓後人無限的敬仰和唏噓,而沒有誰比得過左宗棠――給後人收複六分之一的大好河山,留下任我馳騁的廣袤疆常於是有人定論,左宗棠乃千古一人。
湖湘子弟滿天山。
新栽楊柳三千裏,
引得春風度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