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老羅

感恩節後，剛上班就收到同事的信息：“這是老羅的訃告，附設送花的鏈接和留言簿”。

驚得我，差點跌下椅子。

Robert，老羅，是我相識二十多年的老同事；曾有十年時間（2006-2016年）我們的工作關係非常密切，真正肩並肩的那種。

2017年底，老羅剛滿55歲就退休了。拜我們公司早年的福利，入職早的員工可享受傳統退休金並掛靠醫保；雖三瓜兩棗，但至少保底。當然多數人因為各種原因（想再掙幾年錢、退休生活還沒安排好、需要與家人同步等等），不見得真舍得55歲就毅然離去。我自己也曾心心念念早退回去陪媽媽，疫情來了一切都泡湯，然後我就裏外裏搬磚到如今了。所以當時大家對老羅的決斷還挺佩服和羨慕的。

老羅原本在曼哈頓有公寓，退休前又在佛州買了房；兩頭跑，日子很爽。退休一年後，他又被返聘做半職顧問。再和我們開會時大家都會羨慕地問“你這是泡在佛州遊泳池裏和我們說話吧？”

我和老羅關係很好，以前的博文裏也多次提起過一些相處點滴。現在回首，卻是滿心酸楚。

老羅是同誌，高個、結實、帥氣、時尚。在我們這個觀念傳統的白男們為主導的工作環境裏，有點特別。我曾在廣告界混跡多年，對同誌見慣不怪，而且練就了一眼認出的本領。

我和老羅的心理貼近源自一個周一，同事間習慣性地問問“周末過得怎麽樣”，老羅黯然地對我說：“Peter的媽媽過世了，我們去賓州參加了葬禮。”我給了他一個擁抱。但始終不解的是：他怎麽知道我知道並理解他是同誌？我如果貿然問“Peter是誰”，怎麽辦？那時奉行“不問不說”，絕不像今天這樣“少數性向者”可以囂張無比。

後來想我們曾交換書看，我推薦過Annie Proulx的小說集，內含《斷背山》原著。也許因此透露了我的態度？

也許因為這個對話和擁抱，我們相互覺得有了心照不宣的信任，工作和平時的相處更放鬆了。我們有時相約出去吃午飯；平時也時常會相互串個門聊會兒天。有段時間拓展歐洲業務，老羅常去那邊出差，溫和大方的他會帶巧克力或小餅幹回來給大家分享，有時還單獨給我帶一小份。

另有一次，我在網上搶到了兩個iPhone 5手機，準備回國送給家裏的小輩。記得嗎，那時候要深夜刷網去搶，用自己的手機計劃買到的美國手機得去店裏解鎖，然後才能在中國用。我當時的辛苦付出，讓家裏的孩子們開心極了。第二年蘋果手機就在中國敞開賣了，拿錢就能買到的禮物也就不稀奇了。

下班時我搭老羅回家的車去曼哈頓的蘋果店拿手機。老羅說我都想當你親戚啦，能收到這麽高級的禮物！我們一路聊到童年、家庭等等。我挺心疼老羅，一個德州小農場長大的孩子，家庭和周遭環境那麽保守，他一路走來想必磕磕絆絆的。現在有好工作、好伴侶，曼哈頓有公寓，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真為他高興。

後來他換房，需要有工作中的人寫推薦信，他托了我。我很認真地斟字酌句了一番。他說你這麽喜歡曼哈頓，把我的經紀人介紹給你也買一套吧？可惜我這長鏽的腦子沒聽進去。他還說：“你以後進城玩，如果想小住個周末體會夜生活，可以住我那兒”。他和Peter都在新澤西工作，在新州小鎮還有套公寓，並不天天回曼哈頓。我當然不會叨擾他真的去住，但他這麽說，我心存感激。

他退休去佛州後，因為返聘了，偶爾回新州述職或開會，我們也再見過。

疫情期間拜全時在家工作的便利，我們家兩個冬天都去了佛州。我曾多次想到約老羅喝個咖啡或吃個便飯。但那會兒大家對疫情和疫苗的態度不一致，我也吃不準老羅願不願意見麵。而且我住的城市和他退休的城市還有些距離，在陌生地方開那麽遠我有點發怵，帶著家人一起又擔心他們不自在，就這麽拖了下來。現在覺得挺後悔。但轉念一想，就算當時見到了，也隻是多了一小時美好回憶而已，也拉不住老羅離去的事實。

老羅身體一直棒棒的，據說這兩年心血管開始有點問題。美國對心血管疾病的治療水平很高，安支架、搭橋、放起搏器/除顫器、救治心梗不都不在話下？可能老羅這種模棱兩可的問題反而棘手。同事們私下議論會不會和新冠或者疫苗有關？唉，一筆糊塗賬，可惜了剛剛62歲、尚且英年的老羅。

訃告應該是Peter起草的，寫得情真意切。他們相伴多年，也是令人欣慰。

讓我稱奇的是，我一直保留著老羅給我留電話的便簽。號碼早已輸入手機了，辦公室也搬遷三次了，這張便簽我不僅留著，還一直放在辦公室抽屜最顯眼的地方。

其實老羅還給我寫過一張便簽，推薦我去新州南部的雕塑公園，並去附設的餐廳Rat‘s吃飯。那是2015年的事，我回來還寫了博文。但那張便簽我目前找不到了。

我和老羅有些公司團建或聚餐時拍的照片。有張兩人合影是某年印度同事辦Diwali慶祝活動，我穿上她們的紗麗，盛裝打扮了一番，老羅喝彩“漂亮啊”！於是同事起哄拍了個合影。我也不想去舊電腦裏挖出來了，看了隻有唏噓。

訃告題頭照片裏的老羅，如同我第一天見到他的樣子：悠悠閑閑地坐在臨海的木椅子上，抿著嘴微笑著；藍灰色針織衫鬆鬆地套在他結實的身上；百慕大短褲、漁夫鞋，顏色肯定是精心搭配好的；兩條大長腿無處安放（想起他以前搭便車或者在外吃飯，總是擺不好腿的樣子，讓大家笑話“顯擺你腿長不是”？）。

老羅，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