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城”——非洲人尋夢中國 zt
(2008-01-26 21:58:00)
下一個
■“到中國去吧!尼日利亞用石油換外匯,中國人買下它來打造天堂!”
■“我才不在乎你們中國人怎麽看我們。我們來到中國,隻是為了賺錢,然後回家蓋房子!”
■“我女兒問我在中國看到了什麽。我回答,牛仔褲和黑人!”
■“沒想到中國的女人比男人厲害,你們居然可以不做家務、不生孩子或隻生一個孩子!”
■“我喜歡中國,我想在這兒呆下去,能呆多久是多久!”
■“這次,你做完采訪後,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在廣州,一片以洪橋為中心,半徑約10公裏的地帶,被出租車司機稱為“巧克力城”。
每天中午十二點以後,“巧克力城”開始活躍。數萬名黑人像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一般,三三兩兩,拎著幾隻超大黑色塑料袋,或背個雙肩包,挑揀著來自廣州周邊上千家小工廠,被中國人稱為“尾貨”的牛仔褲、雜牌電視機、組裝手機。
萬裏之外的非洲,有近50個需求旺盛的國家正張開雙臂,一件不餘地接受、迅速消化掉這些本國生產不出的日用消費品。
據中國官方統計,2003年以後,中非貿易的熱潮中,赴廣州的非洲人每年以30%~40%的速度遞增。
誘惑 “到中國去吧!”
領到姍姍來遲的簽證時,那個一直在罵罵咧咧的夥計,終於安靜下來,在護照上狠狠親了一口。
黑人Clem像一條怎麽也抓不著的泥鰍,在飛速穿梭的車馬中靈活穿行。看到南方周末記者猶豫半天,最終從附近的人行天橋走過來後,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說,“抱歉,我還沒有形成走紅綠燈和人行天橋的習慣。”當被提醒“廣州治安不好,注意背包”時,他驚奇地瞪圓了眼睛,“你在開玩笑麽?這裏的治安太好不過了!”
25歲的Clem來自尼日利亞。此前,拉各斯——尼日利亞最繁華的都市——被他視為天堂。到廣州後,他覺得他才站在了天堂的入口,中國才是真正的天堂。
他不停向記者介紹,拉各斯的公交車很多沒了車門,逢高峰期,一些乘客就掛在車外麵;拉各斯的道路基本沒有紅綠燈,隻有在主幹道上才會站著兩個警察;拉各斯沒有那麽多小汽車,滿大街橫衝直撞的全是從中國進口的摩托車……
如果沒來中國,Clem會繼續經營他的汽車部件批零店,將合作夥伴從中國批回的輪胎、方向盤、座椅,以高於進價幾倍甚至十倍的價格賣出。每次去接貨,他總會碰到許多服裝店、皮革店、首飾店或日雜店老板,一同等待著來自中國的包裹。每當看見夾著公文包、西裝筆挺的中國人路過,有人就會吹起口哨,“瞧,我們從他們國家買的盡是些便宜的玩意,他們卻從尼日利亞運走了值錢的石油!”
大約五年前,中國石油公司與中國商人大規模湧入非洲,這讓不少本土人覺得,中國在搶奪他們的資源與飯碗。而從壓路機到牙膏,無處不在的“Made in China”,又刺激著他們對中國的向往。周圍的朋友幾次勸Clem,“到中國去吧!尼日利亞用石油換外匯,中國人買下它來打造天堂!”
在衛星轉播的CCTV4上,Clem看到中國的城市摩天大廈聳立、街道寬敞、交通秩序井然,最讓他吃驚的是,珠三角的工廠像螞蟻窩般密集!而他的家鄉尼日利亞,除了石油資源,什麽都匱乏。製造業極端落後,80%的生活用品依賴進口——而這正是很多非洲國家的縮影。
2007年9月,Clem在歐洲駐尼日利亞領事館工作的父親幫助Clem拿到了中國的簽證,這讓他的朋友豔羨不已。
越來越多的非洲人在中國駐非領事館前耐心地排起長隊,爭逐每年限額發放的簽證。與Clem同時拿到簽證的一個家夥,九個月前就向中介機構預付了中介費和簽證費。領到姍姍來遲的簽證時,那個一直在罵罵咧咧的夥計,終於安靜下來,在護照上狠狠親了一口。
2007年10月,Clem拖著幾大箱行李走出廣州白雲機場,攔了三四次,終於坐上一輛的士。他遞給司機一張寫著中文地址的便條,沒再言語。
Clem的新窩是廣州東圃一個10平方米的單間,這是一個尼日利亞老鄉為Clem安排的。房間裏麵隻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櫃子和一張沙發,洗手間得與其他三名非洲租客共用。他剛推開窗,又關上了。窗戶半米開外,緊挨著另一幢樓,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架,祈禱早晨能看見陽光。
大多非洲人對廣州的第一印象,從城中村開始。
隔膜 “麻煩,真麻煩!”
“我才不在乎你們中國人怎麽看我們。我到中國來,隻是為了賺錢,然後回家蓋房子!”
許多出租車司機不願做“巧克力”的生意,他們不喜歡這些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和斤斤計較的壞毛病,連付車費也要講價。有的司機會以“身體太胖,車坐不下”或“聽不懂外語”為由拒載;也有人無所謂,“搭誰不是做生意?”
中國官方統計,2003年以來,在廣州的非洲人每年以30%-40%的速度遞增。據《廣州日報》報道,目前人數可能以十萬計。他們多來自尼日利亞、幾內亞、喀麥隆、利比裏亞和馬裏,其中,非洲人口最多的尼日利亞居首位。
東圃、登峰街、永平街等地的城中村,及麗江花園、天秀大廈、金麓山莊等小區,漸漸成為非洲人聚居的“巧克力城”。而這些非洲人做生意的目的地,集中於迦南、禦龍、天秀大廈等幾座大型中非貿易城。
貿易城的攤位沒有任何審美層次上的裝潢,頂多在門口擺放一個黑人塑料模特,樣品滿當當地掛在牆上和玻璃展櫃裏。集倉儲與銷售為一體的禦龍大廈,攤主們把牛仔褲像鹹菜一樣堆在過道上,忙亂時,直接從褲堆上踏過。
這樣的賣場卻集中了幾乎所有的世界頂級品牌——D&G的牛仔褲、Adidas的鞋子、Gucci的高跟鞋、LV的挎包、Chanel的錢夾、Armani的內褲。它們廉價得讓人咋舌——一條D&G20元,一套Gucci的高跟鞋加坤包100元……
美聯社前駐非洲記者Arnold在非洲呆了近10年,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由於非洲幾乎沒有工廠,一般人對正版和冒牌沒有什麽概念:“隻要鞋子上印有Adidas就可以了,關鍵是便宜。”
來自利比裏亞的服裝商Cote是這幾座服裝城的熟客。來華淘金的非洲人多數像他這樣從事服裝貿易,消化了中國大量已過時的庫存貨。金龍盤大廈一個中國老板調侃:“他們對款式無所謂,隻要有彈力,能把女人的大腿包得像個粽子就行。”2004年,中非服裝貿易額到達曆史高峰,在迦南、天秀等兩座老牌貿易城附近,一座座貿易城春筍般冒起。迦南外貿服裝城經理江鋼龍稱,迦南2007年的貿易總額在7000萬元以上。
在禦龍挑貨時,Cote自稱這兒有許多中國朋友。為了證明這一點,他走上前,大手拍向店主的腦袋,或是朝對方的小腿肚踢上一腳,大聲地問候,“嘿,朋友,近來還好嗎?”他的“朋友”卻並不領情,有人撥通手機,故意煲起電話粥;有人則不耐煩地擺擺手,中英文一並用上:“不買東西,就Go,快點Go!”
友誼似乎在非洲人之間才真實存在。碰上一些認識的服裝商,Cote與他們相互擊掌,指頭迅速扭轉一圈,打出一記響指,再用家鄉話聊上一陣。像Cote這樣單獨行動的並不多,他們多是兩三人結伴,奔走於幾座貿易城,從中午挑到傍晚,用黑色塑料袋四四方方地包成棉被狀,雇車運走。
在一個攤位上,Cote聽說他看中的褲子要20元錢一條,猛地將褲子砸到攤主頭上,憤憤地責問,“怎麽那麽貴?!”然後拂袖而去。驚呆的攤主回過神來後,衝著Cote粗壯的背影,張了張口,又改用粵語啐了一句:癡線黑佬!(精神病)
挑了40分鍾,Cote終於打算買下500條女裝牛仔褲。他要求店主把每條仔褲的包裝袋、商標掛牌和夾紙統統取出來。“客戶隻在乎價錢便宜。而我,在乎的是運輸費用!”他邊向記者解釋,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店主處理包裝。每每發現有夾紙還未取出,他一個箭步上前抽出來,嚷嚷,“我買你那麽多東西,熱情點好不好?”店主白了白眼,嘟囔道,“麻煩!”
類似的不快,每天都會在中非貿易城上演,有時甚至會驚動110。迦南貿易城一位姓宋的保安說,真不明白,有的人那麽窮,還那麽囂張!
談及與他們天天打交道的客戶,攤主們常常撇撇嘴,黑人的殺價本領,讓許多中國商人不勝其煩。有的預訂200條褲子,最後隻要10條,還要求對方以談好的價格出售;有的取貨時,還順手在攤麵上拿走一條。許多攤主懶得學英語,他們覺得,用計算器討價還價就能應付黑人了。一位攤主表示,如果能和白人做生意,她一定把英語練好。
Cote號稱在中國呆了八年,可他一句中文都不會說。“這有什麽關係?”他大聲告訴記者,他的簽證期隻有一個月,得像鳥一樣,不斷在中非之間往返,“我才不在乎你們中國人怎麽看我們。我們來到中國,隻是為了賺錢,然後回家蓋房子!”
寂寞 “巧克力還是巧克力,廣州還是你們的廣州”
“記得上次你說我住的地方叫巧克力城?實在是太對了!我來了一年,巧克力還是巧克力,廣州還是你們的廣州。”
Clem不愛聽關於中國的“壞話”。每當聽朋友們抱怨中國簽證難拿、中國人不講誠信時,Clem總一聲不吭。惟一讓他認同的觀點是,非洲人很難交到中國朋友。
他喜歡到“小王國”外遛達。城中村之外的廣州,才是他在電視上看到的模樣。每次乘坐公共巴士和地鐵,他都讓會說些中文的好友代勞買票,自己則站在旁邊瞅著。看到地鐵票從自動售票機中吐出來,他總小聲嘀咕,“其實也不難嘛。”可好友鼓動他自己試一試時,他看看四周投來的好奇目光,又一溜煙地逃到邊上去了。
“呆的時間長了,會說中文了,我會交到中國朋友的。”Clem總是這樣安慰自己。他覺得問題在於語言不通和自己內向的性格,“我會嚐試改變。”
不過,每次聽到Clem對中國毫無保留的稱讚,Williams常常會打斷他的話,冷冷地說,“時間長了,你就會知道,中國並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隻是語言的問題!”
25歲的Williams是 Clem同齡的老鄉,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一個精力過剩的年輕人。閑時,Williams會打開音響,跟著搖滾樂跳勁舞,邊朝記者打個響指,“我承認,中國很多地方比尼日利亞強,但是音樂,你們隻能模仿我們!”有客人來了,他便麻利地關掉音響,摘下墨鏡,開始工作。“我忙,你不要跟我說話,”他指揮著記者,“但是你可以給我拍照,多換幾個角度!”
Williams一年前來到中國,在宇航大廈開了一家發廊。發廊從壁紙、沙發到高腳椅,清一色的豔紅。他的顧客,清一色的黑人。“中國的發廊,不了解非洲的發型,所以全到我的店裏來了。”他頗為得意地說。盡管他的“設計”常常隻是給客人剃個光頭而已。“非洲人特別信任、依賴老鄉,彼此間以‘兄弟姐妹’相稱。”陶瓷大廈物管公司經理陳良仁告訴記者,每個非洲人開的商店,都會成為據點,吸引大批同鄉,為大廈的其他店鋪增加了客源。他們為此降低了非洲人的門麵租金。
和候鳥般頻繁往來的Cote不同,Williams和許多有經濟基礎的非洲人一樣懷著“中國夢”。他們希望經過四五年的奮鬥,在中國開一間公司或貿易中介辦事處,在日益繁榮的中非貿易中獲取豐厚的中介傭金。廣州社科院城市管理研究所一項研究表明,目前常駐廣州(6個月以上)的非洲人達2萬餘人。
不過像Clem一樣,大多數非洲人的生活圈,始終沒超出方圓20公裏的“巧克力城”。幾乎所有受訪的非洲人,說不出一處廣州景點,也沒幾個叫得上名字的中國朋友。他們從不向中國的銀行申請帳戶,也鮮有人會買羊城通,盡管公交車是他們主要的代步工具。廣州的非洲人如果在一夜間蒸發,幾乎不會在“巧克力城”和這座城市留下痕跡。“我女兒問我在中國看到了什麽。”一個正在剃頭的尼日利亞人說,“我回答,牛仔褲和黑人!”
可是Williams喜歡和中國人打交道,利用一切機會學習中文,一次與一名中國小女孩交談並合了影,他還把相片洗出來,夾在錢包裏。他還參加了一支非洲業餘球隊,不定期到天河體育館,與中國業餘球隊打比賽。
“跟中國人交往,真是很複雜。”Williams說。這個觀點,在他的朋友圈裏得到高度認同。
一次,在公車上,他和一個大學生聊了半個小時,臨別前,彼此交換了手機號碼,還約定下周一起去看球,可晚上照號碼打過去,卻是空號。
另一次,他與一位老太太在教堂前聊天,得知老太有一個孫女,他問,“您孫女肯定很美麗,她多少歲了?”沒想老太突然氣憤地轉身離去,邊說,“你問這麽多幹什麽?……”
“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多練習幾句中文。”Williams聳聳肩,“這次,你做完采訪後,我們還會是朋友嗎?”他問記者,沒等回答,嗬嗬幹笑了幾聲,“無所謂。”
Williams學中文的另一途徑是看電視劇和電影,越看越覺得這個他所生活的國家陌生,“沒想到中國的女人比男人厲害,你們居然可以不做家務、不生孩子或隻生一個孩子!”他向Clem嚷嚷,“你愛中國,可你了解它多少?你知道這些嗎?你能接受嗎?”
他似乎忘記了此前曾否認自己追過中國女孩,衝記者做出一副誇張的表情,“幸好,我沒有泡到中國女孩!”
“他們當然追不到中國女孩。”23歲的小李提起這話題,又氣又好笑,她覺得“和他們做普通朋友還行,談戀愛太不靠譜,還會被朋友笑話。”在她看來,許多非洲青年將搭訕女孩作為打發時光與排遣寂寞的娛樂,被拒絕後,轉身即向其他女子示愛。
在迦南貿易城陪Cote進貨時,記者被他不斷提問,“你有幾個男朋友?”“隻有一個?為什麽不多交幾個?”臨別前,他很紳士地發出邀請,“今天能和你共進晚餐嗎?去我住的地方吧,我可以為你做好吃的非洲菜。”遭拒後,他無奈地攤開雙手,“為什麽中國女孩總是那麽難約?”
經過中國電視劇的“熏陶”,Williams有些明白了求愛失敗的原因,“中國女孩也許是害羞,喜歡愛情慢慢到來。”但他的猜測顯得有些一廂情願,同在天秀做業務員的女孩王佳(化名)曾經忍無可忍地衝一名鍥而不舍的求愛者喊叫:“離我遠點,你等一百年我都不會做你女朋友!”
2007年平安夜,單身漢Williams約Clem去泡吧,被拒絕了。這個喜歡安靜的內向男孩,拿出新買的電話卡,給遠在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的父母打電話,“我喜歡中國,我想在這兒呆下去,能呆多久是多久!我的新年願望,是在廣州開一家服裝公司!”
而Williams拿起外套,甩門而出。淩晨一點,他一個人來到環市東路的大篷車酒吧。那裏放著節奏感強烈的搖滾樂,黑人兄弟戴著聖誕帽,紮堆喝酒、跳舞、大聲地說笑。
聖誕節下午,剛從酒精中蘇醒過來的Williams給記者打電話,“記得上次你說我住的地方叫巧克力城?實在是太對了!我來了一年,巧克力還是巧克力,廣州還是你們的廣州。”
愛情 “我已經很中國了!”
這個來自大男子主義盛行的非洲的男人,還幸福地患上了中國特色的“妻管嚴”。
與那些住在城中村的非洲人相比,如今已經租住小區公寓的年輕的歐瑪是被中國人喜歡的少數。他的生活也早已超越了孤獨求索的時期,一切盡在掌握。
盡管生意繁忙,歐瑪每周都會提前來到石室教堂。每周日下午3點30分至4點50分是英文彌撒時間,海珠廣場附近,可容納兩千多人的一德路石室教堂,仍然裝不下虔誠的教徒,一些遲到的非洲人,安靜地跪在走道上。唱詩班輕柔的合唱,和著濃烈的香水味,在信徒的頭頂上空徜徉。
宗教與貿易,是非洲人與廣州所發生的最緊密的聯係。天主教和伊斯蘭教是他們信奉的兩大宗教。每周五是穆斯林最鄭重的禮拜,非洲穆斯林也停止了工作,聚集到越秀公園對麵的蘭圃公園清真寺,仔細地清洗頭、手和腳,跪朝清真寺方向,向真主安拉祈禱。
做完禱告,歐瑪又移步到旁邊的慕道堂,參加非洲天主教徒特有的儀式。幾百名非洲人隨著隻有他們才能理解的宗教音樂,邊跳邊拍出統一的節奏。舞畢,一人站出來,引導大家向上張開雙手,閉著眼睛,嘴裏喃喃的,漸漸的,語速越來越快,他們的臉上出現了狂熱的神情。
身著紫紅襯衣、黑西服的歐瑪認真地履行完儀式,走出慕道堂,迅速恢複了平日彬彬有禮的狀態。他拿出手機,用流利的中文告訴妻子,晚上兄弟聚餐,不回家吃飯了。
在來廣州的非洲人當中,歐瑪是為數不多受過高等教育,且在大學中選修過中文的人。三年前從家鄉尼日利亞來到中國,本以為憑借語言優勢,能夠很快適應全新的生活,可沒想到了北京,不行;轉到上海,不行;繼赴浙江,還是不行。當時,歐瑪一位在美國做生意的同鄉勸他去美國,那兒生活著各種膚色的人,沒人會被人一眼認出是個外國人。
最終,他還是到了廣州,在“巧克力城”紮根下來。廣州是在華非洲商人最密集的城市。周邊的增城、新塘、花都、中山等地區及城市,聚集了上千家外貿工廠,每日受理著來自“巧克力城”數以萬計的非洲訂單。
對於歐瑪而言,兄弟和工廠同樣重要。“到了廣州,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在其他地方留不下來,”他說,“在‘巧克力城’,起碼沒有人過來教訓你,‘嘿,這兒可是中國!’”
這正是廣州的吸引力。在廣州的永平街,甚至隱匿著許多非法入境與逾期滯留的黑人,他們合住在每月一兩百元的房子裏,晝伏夜出,或賣苦力扛貨包,或從事販毒等非法活動。白雲區警方透露,2007年11月開始,他們在陳田村查出一批非法滯留黑人,運往雲南,再遣送出境。那是一座難以監管的“王國”。
歐瑪的生活順風順水。來廣州一年後,他在迦南中非貿易城開了一家服裝店。很快小有名氣,大家都知道,歐老板不但能講一口地道的普通話,做人、做生意也很踏實。歐瑪的商店幾乎每天都是整座商城最晚關門的,包括平安夜。晚上7點店鋪打烊後,他匆匆回家,和妻子共度節日。他的家鄉尼日利亞,每到平安夜,隻有聖誕樹上的霓虹燈在工作。而中國的平安夜,人們和閃耀的聖誕樹一樣繁忙。
高挑的妻子來自山東,一年多前因生意結識了歐瑪,2007年婚後,歐瑪的父母專程來到中國,對兒子的婚姻與黃皮膚的兒媳讚不絕口,甚至還同意了兒媳暫時不想要孩子的想法。
在迦南大廈,有四五個開店的非洲老板,憑他們的才幹、誠懇,當然還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也獲得了中國女子的愛情,有的還生了孩子,黃色的皮膚,卷曲的頭發,像極了芭比娃娃。按照迦南貿易城經理江鋼龍的理解,在中國紮根、開店的非洲人,一般要奮鬥四年左右。他們成功的首要原因,是“講誠信,按中國的規矩辦事”。
婚姻給歐瑪帶來的改變,不僅僅是習慣了過聖誕節的新方式,他漸漸走出“巧克力城”,被妻子的家人和朋友所接受和歡迎。迦南的攤主們在抱怨黑人素質低時,總會補充一句,“可瞧人家歐瑪,一點都不非洲!”
“我已經很中國了!”歐瑪邊說邊嗬嗬直笑。如今,這個來自大男子主義盛行的非洲的男人,幸福地患上了中國特色的“妻管嚴”。朋友常拿他開玩笑,歐瑪每賺到一分錢,第一件事就是上交老婆。他聽了也不以為意,隻嘿嘿地樂。
未來 “我希望她有一個中國頭腦”
Cisse向來訪的記者舉起他未滿一歲的黑色寶寶,興奮地說,“瞧,她可是中國女孩!”
在美聯社前駐非記者Arnold看來,中國人與非洲人之間的磕磕碰碰,是中非交往初期必然的磨合過程。中國對黑人並不存在種族意義上的歧視,“和美國人相比,中國人和黑人打交道的時間太短,短得彼此還來不及了解。所謂的歧視,不過是類似於城裏人對沒錢又不懂規矩的鄉下人的嫌棄罷了。”
Arnold覺得,非洲人尋“中國夢”與中國人尋“美國夢”的基本差異在於,前者大多並不迫切地希望融入中國的主流社會,成為中國公民。中國移民政策的苛刻、文化的天壤之別與宗教的普遍缺失,對許多非洲人並無吸引力。就像他們喜歡喝牛奶,但顯然不願意一輩子呆在奶牛場裏,而是把牛奶擠光,然後帶回家。
天秀大廈B座E層09號店鋪的老板Cisse,他的“中國夢”是為他的CBB(China-bornbaby,出生在中國的孩子)規劃的,他向來訪的記者舉起他未滿一歲的黑色寶寶,興奮地說,“瞧,她可是中國女孩!”
至於Cisse和他的黑人妻子,二人並不打算獲得中國綠卡。Cisse還有一個妻子和四個孩子在尼日利亞生活。Cisse是名穆斯林,三年前,攜著他的其中一位妻子從馬裏來到廣州,在廣東省婦幼醫院生下了這個寶貝女兒。
兩個月前,他們請了一個中國保姆,教寶寶說中文、學習中國禮節。“以後我們的寶寶要在中國上幼兒園、中學,一直到大學!”他強調,“中國在非洲的分量越來越重要,中國人的頭腦非常厲害,我希望她有一個中國頭腦。”
Cisse打算等中國的事業安頓下來後,在廣州和尼日利亞各住三個月。平日,他會隔兩天給家鄉的妻子打電話,當著眼前的妻子的麵,傾訴她的思念與愧疚。
這個溫和的穆斯林看到記者的驚愕,主動解釋,“古蘭經說,你可以娶你們愛悅的女人,兩妻、三妻、四妻,但如果你不能公平地對待她們,那麽你們隻能各娶一妻。”他微笑著說。“我認為我是個好丈夫。”
對於中國的一夫一妻製和計劃生育,Cisse從男女比例和國家人口的角度表示理解,“這樣的政策有利於中國,就是好政策。”
Cisse的家族兄弟對兄長的善解人意不以為然。提起中國,他和許多初到中國的非洲人一樣充滿怨氣——中國人拿非洲簽證,比非洲人拿中國簽證容易得多,不公平;中國人沒有宗教信仰,太可怕……
每當彼時,Cisse總是笑而不答,等他嘮叨完了,才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12月22日,穆斯林最盛大的節日古爾邦節過後,緊接著是聖誕節。每年此時,Cisse的商店及整個中非貿易城進入了淡季,“巧克力城”幾乎成了座空城。
而這段時間,在廣州白雲機場國際候機廳,工作人員進入高度緊張狀態。上萬名非洲乘客身後,都跟著一長串小山一般,超大超重的行李。
來自利比裏亞的“候鳥”Cote幾乎被他的行李所淹沒。換取登機牌時,Cote被告知需要到“超重行李托運處”辦理托運,他開始討好般地稱呼工作人員為“sister”(姐姐),並請求“sister”放他一馬。要求自然遭到拒絕,Cote焦躁地把行李重新放回推車,邊走邊說,“中國,麻煩!真麻煩!”
最終,他還是交了超重費用,過安檢口時,Cote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回過身來向記者揮揮手,“明年3月份,我還會回來的!”
來源: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