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初到法國的外國人都注意到,法國人不喜歡說英語。這倒不完全是因為法國人的英語水平不高。有的法國人明明能聽懂英語,也會說英語,卻故意用法語回答遊人的問題。與此相對,法國的周邊國家,當地人見到外國人一般會主動用英語打招呼。怎樣解釋這種區別呢?法國人說:“也許這就是所謂‘法蘭西例外(Exception Francaise)’的一個表現吧!”
“法蘭西例外”是當今法國最流行的詞語之一,上至總統總理、下至黎民百姓都時常掛在嘴邊。以法國這樣一個幅員和人口都隻能算中等的國家,卻躋身於少數世界強國之列,不能不說是有點例外。這種例外體現在多方麵:從社會製度上看,法國實施有法國特色的資本主義,主張適度政府幹預和關鍵部門的國有經濟,實施全民社會保障和最低工資製度;在外交上則從戴高樂時期開始就強調獨立自主,不為美國馬首是瞻,一度退出北約,並率先與中國這樣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建交。在國防和科學技術方麵,在堅持核威懾政策的同時,大力開發民用高科技,擁有核電站、阿麗安娜火箭、空中客車和高速鐵路。就連穿衣吃飯這樣的日常瑣事,也有讓世人稱羨的巴黎時裝和法國大餐,成了藝術和品位的象征。在法國人看來,法國人今天的成就與法蘭西民族悠久的文化傳統息息相關。所以,推本溯源,“法蘭西例外”也可以說是“法蘭西文化例外”。
法語是法蘭西文化的依托和載體。說法國人對自己的語言“像對自己眼睛一樣愛護”一點也不過份。成立於1635年路易十三時代的法蘭西學院(Academie Francaise),幾百年如一日,精心審訂法語語法和每一個出現的新詞,為維護法語的純潔和健康孜孜不倦的工作。近些年來,麵對英美語匯隨著“信息高速公路”的大量湧入,法國以立法和行政雙重手段來加以圍追堵截。1992年6月,法國憲法第二條下增加“共和國的語言是法語”的附加條款。1994年通過的“杜蓬法”(loi Toubon),規定公共場所的所有標語、公告牌必須用法語書寫,原文是其他語種的也要翻譯成法語,而且法語字母不能小於原文。違反上述規定的個人和企業將被罰款5千到2萬5法郎不等的罰款。在此基礎上,1996年政府建立專門術語和新詞審訂委員會,配合法蘭西學院的四十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們工作。所有法語新詞及其解釋都必須經過法蘭西學院通過,並且在政府公報上發表後才能算數。新詞一經正式公布,所有政府機關必須以身作則,在公文中使用這些標準法語新詞。每年12月份,法蘭西學院的秘書長要循例發表“語情谘文”,對一年來法語的健康狀況和發展趨勢做一個評價。平心而論,法國政府的努力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舉個例子來說,原來在民間流行的英文software(“軟件”)一詞已經成功地被標準法語詞logiciel(直譯“邏輯件”)所取代。美中不足的是,法蘭西學院批準的courrier electronique(“電子信件”)卻因為太繞嘴抵擋不住簡捷的英文詞E-mail(“伊妹兒”)。
法國政府對文化事業的保護並不局限於語言本身,國家每年拿出大約50億法郎扶持新聞、文學、藝術、音樂、電視、電影等行業。1996年起生效的一項法律要求全法國1300多家電台在每天早6點30分至晚10點30分之間的音樂節目必須播送40%的法語歌曲。同樣,各電視台每年播放法語電影也不得少於40%,違者處以罰款用於資助民族文化。在電影市場上,雖然沒有限額的規定,政府直接出資和減免稅負的方式來扶持國產電影的拍攝和發行。除此以外,政府自1985年起出台一項政策,硬性規定各電視台必須按照其營業額按比例出資拍攝並播放國產電影。1998年法國共生產了148部故事片,總投資金額為36億法郎。其中各家電視台出資近15億法郎,而國家直接資助(包括稅收減免)為5.4億法郎。盡管有國家的強大支持,但是法國電影在法國本土的市場份額10年來不斷萎縮,到1998年已經不足30%,其餘七分天下已經為美國好來塢大片所蠶食。這也就是為什麽法國人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不遺餘力地主張“文化例外”和“文化多元”,堅決反對把文化事業納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商業規範之下,以維持已經日益受到美國通俗產品侵蝕的法蘭西文化。
法國政府對美國說“不”有其深厚的民意基礎。很多法國人對設在巴黎郊區的歐洲迪斯尼樂園就不屑一顧,甚至指斥為文化上的“切爾諾貝利”。記得當年密特朗總統聘請美國建築師I.M.Pei主持擴建著名的盧浮宮時,法國民間一片嘩然:我們豈能讓那些不知曆史為何物、政府裏連文化部都沒有的美國人在我們的民族瑰寶上動土?不料那I.M.Pei先生祭出上方寶劍,辨稱其實他是姓貝名聿明,祖上乃是中國人。有這五千年文明文化墊底,那些清高的法國人才算“例外”的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