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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美籍馬來西亞華人的經曆看我們為什麽愛國

(2009-10-27 14:29:52) 下一個
最近大家聊愛國還是不愛國,聊得挺熱鬧。我最近到明尼蘇達的聖保羅出差,碰到個美籍馬來西亞華人。聽他聊了聊他自己的生活經曆,很受感動。記錄下來,給大家看看。希望能對大家多少有點啟發。

這個華人,姑且叫他賈君吧。是一家Fortune 100公司裏的研發經理。年紀大概比我大幾歲。從東南亞移民美國近二十年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相識。雖然我們在電話,e-mail裏經常聯係。但這次是第一次見麵。初次見麵,他的精力充沛和熱情就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等正經事辦完,我順口提到想到Downtown拍點秋色。我們加州是以沒有秋天著稱的。難得秋天來到東部,怎麽也得拍幾張照片再走。他主動提出要為我當向導。謝謝了他的熱心,我們來到了Downtown.等拍完照片,我們兩個人找了家餐館坐下來午餐。下麵記錄的這段大都來源於午餐時候的閑聊。

賈君是典型的東南亞華僑。隻會說福州話。普通話隻能將幾個字而已。我們之間的交流主要是用英文。事後想起來,兩個華人,不得不用英文來交流對母國的感情,這本身就多少有點滑稽。

他先問我對文化大革命的觀點。我隨口說起,因為我們家裏和我認識的朋友家裏都沒有受到多少衝擊。雖然物質不足,但因為那時學校很寬鬆,對我們小孩子來說,課業壓力不重。每天隻上半天學,那段日子可以說是“陽光燦爛的日子”。他聽了多少有點驚訝。因為那段日子對他生活在馬來西亞的父母來說,是一段很痛苦的回憶。”How come?” 雖然我知道華人在馬來西亞很受歧視。不能擁有自己的土地,生意。很多華人的商鋪,為了生存,不得不雇傭當地馬來人做自己名義上的老板。即便如此,華人也是馬來西亞最成功,富庶的族裔。其次是移民來的印度人。雖然政府千方百計地歧視外來移民,為當地馬來人謀取利益。但幾十年下來,馬來人卻成為最懶惰,最失敗的族裔。他慢慢地聊起他的父母,他自己的童年,少年。中間有幾次,我覺得淚水在我的眼睛裏打轉。

他的爺爺輩很早的時候因為大陸的饑荒,移民到了馬來西亞。在他父親年輕的時候,由於日本對中國大陸的侵略,和很多當地的華人一樣,參與了抵製日貨等運動。當時的馬來西亞,除了華人,還有很多日本人和各個族裔和平相處。其中有些日本人是當地的攝影師。他們在馬來西亞居住多年,非常熟悉當地社區。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人入侵了馬來西亞。那些居住在當地的日本人攝影師就把他們為當地人拍的照片拿出來,為占領軍指認,那些是反日分子。日軍就根據這些照片,挨家搜索抗日份子。找到了,就當街槍斃。當時,賈君的父親在上中學。他班上的一半華人都被日本人殘殺了。賈君的父親一看形勢不好,就跑到了叢林裏,參加了以華人為主的抗日遊擊隊。在熱帶叢林裏一住就是四年。先是打日本人。等日本人打跑了,又和馬來人為主的當地政府軍對抗。夢想能建立一個不受當地人歧視,以華人為主的國家。當時的華人人口占馬來西亞本地人口的56%,是最大的族裔。但在政治上,卻備受歧視。所以在當時的反政府力量中,華人占絕大多數。這些華人中,又以傾向共產主義信仰的人占大多數。包括後來的李光耀,剛出道的時候,都要標榜信仰社會主義來收買華人人心。當然,後來李光耀翻臉,大肆屠殺他以前的共黨同事卻是當時誰也沒法預料得到的。政治實在是個肮髒的遊戲。如果大家有機會,看看那個小小的新加坡已經裝不下的那個大大的李光耀的自傳,就會明白。搞政治的,心靈不夠黑,臉皮不夠厚是無法有所成就的。

49年,當新中國建立的時候。當地的華人也倍受鼓舞。覺得母國終於統一了。中國人受帝國主義隨意欺淩的日子總算結束了。在大陸的幫助下,他們建立自己華人國家的希望也很快就要實現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很多當地的華人共產黨領袖開始腐敗,專斷。因為看不慣這些領袖們的言行,賈君的父親脫離了反政府運動。回到社區,開始了自己的家庭生活和事業追求。很幸運的,他也因此逃脫了後來政府軍對華人遊擊隊的大屠殺。

他父親娶了另一位華人知識婦女為妻。也就是賈君的母親。他的母親,在感情上,她比他父親更傾向中國大陸。五十年代初,當馬來政府對華人的欺淩達到高潮的時候,無數當地華人坐著小船回到了大陸。當時的華人學校裏,有很多傾向共產黨的知識分子。他們向當地華人宣傳大陸建設的成就。鼓勵大家回國參加建設。受其中一個中學老師的影響,賈君的母親就曾經堅決要帶著全家回國。因為他父親的反對而作罷。事後,他父親回憶說,並不是他有多麽先知先覺。隻是因為他有曾經在共產黨遊擊隊中戰鬥過的經曆。知道宣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

他父親的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就跳上了一艘難民船,回到了中國大陸。並參加了抗美援朝誌願軍。曾因作戰勇敢,立功受勳。後來被美軍俘虜,在集中營呆了幾年。最後戰爭結束才又回到了大陸。在美軍集中營裏,他親眼看到了美軍在裝備上和誌願軍的巨大差距。回國後,他曾經和幾位朋友閑聊時說起他對美軍的印象。因此,在文革中,被打為反革命份子。發配海南島勞改。直到文革結束。

再說賈君父母一家,雖然沒有回國。但大陸的任何成就,運動一直牽掛著他們的心。他母親每月都會收到一本來自大陸的畫報,《China Today》。上麵滿是來自大陸的精美宣傳圖片。賈君本人,就是看著這些圖片長大的。因為他的母親和父親的政治傾向差距。在賈君從小的記憶中,隻要父親和母親有爭論,一定是關於大陸的某項政治運動有了不同的解讀。因為家裏的孩子們隻會聽,講福州話,他的父母就隻用普通話來討論政治議題。害怕孩子們把他們的討論內容告訴其他的人,給這個家庭帶來災難。

六十年代末,大陸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馬來西亞政府的又一輪反華運動也跟著開始。政府軍挨家搜查和大陸,共產黨有關的違禁品。一旦查到,就把戶主投入監獄。年幼的賈君清楚的記得,他的父母在深夜,把家裏的華文圖書偷偷地搬到後院焚燒,掩埋。每次街上的軍車,警車駛過,他的父母都會停下正在做的事情,側耳靜聽,等待著大禍臨頭。大陸文革期間是他父母這一生最灰暗的日子。在居住國受排擠,歧視,而自己的母國又走上了歧路,讓他父母這一代海外華人覺得生活失去了希望。

一九七一年,當時的賈君隻有六歲。剛開始上小學一年級。有一天,政府軍的直升飛機降落在學校操場。從直升飛機上卸下了幾十具華人遊擊隊員的屍體。政府軍把這些屍體一排排地排列在學校操場上。然後讓老師們把學生們集合起來。然後要所有的華人小孩都站出來。恐懼中,賈君也和其他的華人學生一起擠成一堆。政府軍命令這些小孩圍著死屍站成一圈。對他們吼叫著,這就是參加華人遊擊隊和政府對抗的下場。而其他族裔的小孩站在外邊,向這些華人小孩吐吐沫,扔石頭。罵他們是中國豬。讓他們滾回中國去。

從那天起,六歲的賈君就清楚地知道。無論他這輩子說什麽樣的語言,做什麽樣的事,居住在哪裏,他的血液決定了,他這輩子隻能是一個中國人。在當時,中國人這個身份帶給他的,不是快樂,自豪,而是恐懼和自卑。他開始理解父母對從來沒有去過的中國大陸的牽掛。明白了,無論他們在海外住了多久,賺了多少錢,馬來西亞永遠不會是他們自己的國家。隻有那片遙遠的,他們平生尚未踏足過的土地才是他們的希望,他們的家。祖國發達了,我們在海外的華人就不會受欺負。這句話,不是那個政黨的宣傳,這是賈君們自己,和他們的父輩,祖父輩的切身感受。

在辱罵和歧視中,賈君長大了。在他上高中的時候,碰到了很多華人反政府組織來校園招募成員。可以理解地,類似的招募並不是很困難。很多華人熱血青年參加了反政府運動。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賈君也心動了。他回家征求父親的意見。父親用自己年輕時的經曆告訴他,他很可能會被打死,並被自己的同誌們所遺忘。也許有一天,大陸政府都會和馬來政府和好。整個華人反政府運動都會被拋棄。死去的人,會被幾乎所有的人所忘記。隻在他們自己的父母親人的心中留下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巨大空洞。做一個成熟的男人,他更應該做的是完成自己的教育,成就一番事業,為自己的父母,家人盡一份責任。而不是夢想著用自己年輕的生命去拯救世界。

聊到這裏,我說起他父親的這番感想用在我們在89年死去的熱血同學身上也很貼切。賈君非常同意我的看法。並說起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看到自己母親憤怒地口出惡言。他母親無論如何無法相信,大陸政府會把槍口指向自己的孩子們。那次運動,對他母親的精神打擊非常大。在那時,賈君已經有很多機會去大陸出差。並不斷帶來一些大陸進步的消息。但他母親頑固地拒絕相信。他母親從一個五十年代的熱血愛國青年到老年對祖國的失望。這中間的辛酸,沒有經曆過的人,又怎麽能夠體會呢?沒過多久,賈君的老母親就去世了。她是在絕望中離開這個世界的。

賈君的父親比他母親幸運得多。他有機會在九十年代末親自來到大陸,看到大陸正在發生的變化。他們原來在福建的祖籍,原來是一個小村,已經成長為一個有50萬人口的中型城市。大陸正在發生的變化,是他們這一代一生的夢想。他的父親是帶著夢想成真的滿足離開這個世界的。希望他能把這樣的好消息,帶給賈君在天堂的老母親。

聊到最後,賈君和我都說起,很多人把人民,國家,政府,政黨混為一談。覺得愛國,就是愛那個政府,政黨。以及愛那個政府,政黨所做的一切。其實我們對祖國的熱愛比這些要簡單得多。我們所愛的,所關心的是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那群人。那是我們的根。我們就是他們中間的一份子。愛祖國,說穿了,就是愛我們自己!

最後臨分手的時候,我問賈君,是否在意我把和他的這段對話記錄下來,貼到網上去。他大方地說,並不在意。最後我們共同希望我們自己的孩子們,不用經曆我們曾經曆過的痛苦,掙紮。有一個純真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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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衝浪潛水員 回複 悄悄話 “愛祖國,說穿了,就是愛我們自己!”說得好!

另外,我覺得也不要以為“外國”善待我們這些“外來者”是理所當然的,要懂得珍惜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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