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33)
2006 (1)
2009 (129)
《莊子·庚桑楚》一篇談的主要是養生之道,或者說,人在一生中,應該遵循什麽樣的人生哲學才能“養生”。這也是老莊思想中一再強調和反複出現的主題——猶如一首變奏曲,有時規規矩矩,是單線條音樂,有時,做成華美的和聲,皆看寫作之人當時的靈光閃現了。
合上書,回想《庚桑楚》的內容,我的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南榮趎(音雛)愁苦的臉。作為老之將至的長者,通曉處事的哲學,以及生死的道理,便成了第一等大事。他所愁之事有三:我若是沒有智慧,人人皆以我為愚昧;我若是有智慧,智慧卻“反愁我軀”;我若是沒有仁愛,那便太冷漠,我若是有仁愛,仁愛卻“反愁我身”;我若是無義,則傷害別人,我若是有義,卻“反愁我己”。這三個“愁”字,我覺得是人生的大問題:智慧應該怎樣表露或隱藏,仁義應該怎樣行止,應該怎樣逃避大災難,享受大寧靜?南榮趎說“我安逃此而可?”這個“逃”字,真是道盡了思慮之人的苦衷啊!
南榮趎的問題大約在於,他太過憂愁,太過於著力想要尋求答案。他在得到老子的答案之前,有十天的時間蕩滌自己的內心,他是怎樣做的呢?——召其所好,去其所惡——然而有了好惡之別,又怎能做到內心的空?好惡是外感,有了煩憂,則內心已實(所謂“內揵”),而內心思慮營營,外緣難斷,則又是“外揵”。如果內外都滿,又怎能尋求大道,尋找到適合自己的哲學?
自然,老子的回答,還是那一套:能止乎?能嬰兒乎?能與物委蛇,而同其波乎?
南榮趎——或我們,就是《庚桑楚》篇中的“亡人”,大約是可憐的,茫茫然於天地間,不知何所依靠。與之相反的,是至人,或全人——可以是鳥獸——“唯蟲能蟲,唯蟲能天”:蟲安於自然賦予自己的本性,所以能順應自然,接近大道,可以是嬰兒——“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所以,如果人能做到忘人,做到敬之不喜,侮之不怒,便是全人,聖人。當然,一定會有人這樣想,媽的老子活到這份上還有什麽意思?我覺得,“忘人”是一個不可達到的境界,然而如能向此境界修煉,則一定有好處。
《庚桑楚》裏還談到了宇宙萬物的起源問題(出自無還是出自有?),哈哈,這讓我想到了《創世紀》。讀網上對《庚桑楚》的解讀,看到有人提到西方哲學裏的一個問題“why there is something, rather thannothing?”。萬物既有生生滅滅,就顯示它沒有必然存在的李友,即它的本質不包括存在。因此,萬物的不存在是合理的。這是老子所說的“未始有物”。從這個問題,又談到了死生的問題:以生為喪,以死為返,以生為體,以死為尻,有無死生乃是一體(聯想到《大宗師》一篇說“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疒九)-音渙潰癰”,《齊物論》說“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若喪而不知歸者邪?”)通曉了這個道理,人便能變得平靜。
所以,論道死生,《莊子》一書,我尤愛這一句: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逸我以勞,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也。這把年華的老去,說成了一個很美麗的過程,把死亡,說成一件甚至讓人憧憬的事情——我尤其喜歡“逸”和“息”這兩個字,但我最喜歡的,卻是“善”這個字,這裏麵隱含了一種珍重和尊重,好像馬勒裏聲嘶力竭後那些夕陽餘暉般的音符。
《庚桑楚》裏,另有一句我喜歡的話,曰“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這讓我聯想到《聖經》,承認自己沒有最高的智慧,這才是至人。《庚桑楚》裏另有一句我極端討厭的中國惡習:至禮有不人。媽的就是因為這句話,中國千百年來很多臭男人都自以為是回到家裏就板著張臭臉,覺得沒必要和家人太見外還要喜興著臉。切!嘛玩意!
“善”字是好,如何修煉才能死得其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