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貓記（9）孫緬家奴

讀《太平廣記》的時候，有一個小故事特別喜歡，叫《孫緬家奴》

曲沃縣尉孫緬家奴，年六歲，未嚐解語。後緬母臨階坐，奴忽瞪視，母怪問之，奴便笑雲：“娘子總角之時，曾著黃裙白裶襦 （即長衫），養一野狸，今猶憶否？”母亦省之。奴雲：“爾時野狸，即奴身是也。得走後，伏瓦溝中，聞娘子哭泣聲。至暮乃下，入東園，園有古塚，狸於此中藏活。積二年，後為獵人擊殪，因隨例見閻羅王。王曰：‘汝更無罪，當得人身。’送生海州，為乞人作子。一生之中，常苦饑寒，年至二十而死。又見王，王雲：‘與汝作貴人家奴，奴名雖不佳，然殊無憂懼。’遂得至此。今奴已三生，娘子故在，猶無恙有福，不其異乎！”


【按， 中國早期“狐”和“狸”是兩種動物，狸大約是山貓一類，（當然，到了《廣異記》的唐朝中葉，大約狐狸二字已經通用了）所以，小姑娘養的，如果不是一隻小野狐狸，大概就是一隻小野貓。】

我最喜歡這個故事，是因為有很強的即視感。好像看到一個黃裙白衫小姑娘，頭上兩個米老鼠髻，懷裏緊緊抱著一隻小貓，尖尖三角臉，大大凸眼睛，藏在小姑娘懷裏。後來，小貓跑了，伏在瓦溝裏，探個腦袋，默不作聲，聽小姑娘帶著哭腔，一聲一聲叫它。然後，暮色四合，它決定起身，一跳一跳，朝著荒園，走了，沒有回頭喲！貓是一種活得多麽別扭的動物啊！

還因為，小貓的逃走，是為了尋找憂懼，可是，他最後到底求了個“無憂懼”。這是三世為生的經驗，而孫緬的母親，富足地活到老，小貓在她人生幼小的時代，提前教會了她什麽是別離。



（最後推薦一本書《中國狐文化》，作者李建國，人民文學出版社，內容詳實，考據豐厚，並且十分有趣。）



 

[出喝酒]

回複 '巫山疑雲' 的評論 : 謝山雲的改正，我疏忽了。

[巫山疑雲]

是李劍國。很著名的文言小説專家。一直關注你的博客，寫得很有意思，很高端。總是感到好奇，感覺好像你更應該在中國的大學裏坐而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