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懿黑：韓國民粹主義如何影響其外交政策？

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趙懿黑（本人供圖）

中韓關係研究青年論壇現場（活動主辦方供圖）

　　中評社香港12月23日電（記者　馬逸群）12月5日，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趙懿黑在華東師範大學舉行的中韓關係研究青年論壇上發表《韓國民粹思潮的擴散及其對外交政策空間的再塑造》主題報告，係統闡釋了韓國的民粹主義思潮如何影響該國的對外政策。

　　趙懿黑表示，近年來，韓國社會的民粹主義思潮持續升溫。民粹主義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傾向於將社會劃分為純粹的民眾與腐敗的精英兩個對立陣營，並主張政治應是民眾普遍意誌的直接體現。從2016年燭光集會、2022年充滿民粹色彩的大選，到2024年的戒嚴風波，民粹主義在韓國不斷演進，對國內政治生態與外交政策走向產生了深刻影響。

　　首先，趙懿黑分析了韓國民粹主義思潮的誘因。她認為，韓國民粹主義的興起是經濟、社會與政治製度等因素長期作用的結果。第一，經濟長期低迷、就業困難與房價高企，特別是青年失業率居高不下、住房成本飆升，為民粹主義提供了社會心理基礎。第二，階層固化與教育不公引發公平危機。財閥經濟模式導致財富高度集中，青年階層分化尤為嚴峻。同時，教育體係中的特權現象進一步削弱了社會流動的可能性。第三，製度化的表達渠道受阻。韓國國會長期陷入黨派惡鬥，難以形成有效治理與製衡；政黨也多圍繞個別政治家構建，未能有效整合與調解不同社會群體的利益訴求。

　　接下來，趙懿黑梳理了韓國民粹主義思潮的爆發與發展。她表示，當前韓國的民粹主義思潮在其社會意識、身份認同與政治競爭等多個層麵均有顯著體現。首先，韓國民眾普遍存在民眾與精英的對立情緒。韓國社會長期對政商勾結等結構性弊病不滿，民眾對既得利益集團及傳統政治精英的信任度持續走低。其次，排他性的身份政治日益凸顯。民粹主義對真正人民的狹隘定義，表現為對多元群體和價值的排斥。對老年人的厭惡厭女性別對立已成為韓國重要的社會議題。同時，社會對外國人和多元文化的包容度也明顯下降。最後，政黨競爭也開始走向民粹化。2022年的總統大選是標誌性事件，兩大主要候選人均有意強化自身的民粹形象。她認為，社會的民粹主義情緒常因政治危機或突發事件而被點燃。2016年，韓國政壇爆發的重大醜聞，激起了民眾對既得利益集團與執政階層的強烈不滿，進而引發了大規模的燭光集會。隨後，文在寅以恢複公平正義為承諾贏得選舉並上台執政。然而，在其任內，高層醜聞依然頻發，導致民粹主義情緒進一步深化。

　　2022年，尹錫悅以政治素人自居，憑借直率、接地氣的形象，迎合了社會高漲的民粹主義思潮。上台後，尹錫悅因朝小野大的國會格局和持續低迷的支持率，援引戒嚴這一非常手段。此舉觸發憲政危機，推動民粹主義思潮再度高漲。後續風波中，韓國政黨以及政治人物各自謀求政黨利益或個人利益，且圍繞司法程序與政治運作的爭議不斷浮現，導致民眾對政治製度及精英階層的信賴持續流失，民粹情緒在質疑中不斷加劇。

　　趙懿黑發現，戒嚴風波後，韓國社會的民粹主義思潮呈現出新趨勢。發布戒嚴後，尹錫悅及其他保守政客為轉移矛盾、鞏固支持基礎，散布中國幹涉韓國選舉等毫無根據的陰謀論，將內部政治鬥爭歪曲為親華與愛國的對立。這種操作使反華成為極右民粹勢力新的身份標簽和動員工具。值得注意的是，部分支持尹錫悅的極端右翼群體，與持有厭女、厭惡老年人等觀點的民粹人群高度重合。例如，2025年1月2日，長期陷入厭女爭議的網絡漫畫作家砰砰（??）在NAVER平台發文聲稱公調處試圖非法逮捕總統，鼓動粉絲參加集會抵製。由此可見，韓國右翼民粹勢力的動員與激化，與長期以來積累的民粹主義思潮密切相關。

　　趙懿黑認為，韓國的民粹主義高漲導致該國的對外輿論和外交政策均受到影響。其一，韓國民眾的對外輿論對文化、曆史等議題具有高度敏感性。民粹主義思潮往往與民族主義情緒相互強化，導致此類議題極易觸發排外傾向。例如，2022年北京冬奧會開幕式出現朝鮮族服飾後，韓國國內反華輿論迅速升溫，許多聲音指責中國挪用韓國傳統文化。值得關注的是，同樣的朝鮮族服飾曾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展示，當時並未引發大規模爭議。

　　其二，外交政策空間受到嚴重擠壓，政策製定易被國內輿論裹挾。由於民眾對精英信任度低、政府外交政策比以往更受輿論限製，政策與談判空間縮小。例如，2024年6月，李在明用中文向中國大使說謝謝，便遭保守派媒體及網民批評有失國格。

　　趙懿黑特別指出，韓國的對華輿論深受民粹主義影響，這一點在青年群體的態度上表現尤為突出。一般而言，年輕人對他國往往持更開放態度，但韓國青年對華反感度卻高於年長者。究其原因，首先在於韓國青年群體的民粹主義情緒較為強烈；其次，1980年至2000年出生的韓國青年成長於韓國經濟文化崛起的時期，普遍具有更強的優越感與民族自豪感，對文化、曆史等議題尤為敏感。

　　其三，外交議題被工具化，損害長期國家利益。極端保守人士將反華作為國內政治鬥爭工具。例如，在對華團體免簽政策實施後，國民力量黨部分議員公開散布嫌中言論，炒作中國犯罪組織滲透等話題，主張推遲免簽實施，進一步加劇了兩國之間的民意對立。這種為政治利益而惡意操弄外交議題的行為，嚴重破壞了中韓關係賴以穩定的社會與民意基礎。

　　趙懿黑總結道，當民粹主義與民族主義結合，外交政策愈發被情緒化輿論牽動，增加了對外關係的脆弱性。極端右翼力量借助陰謀論動員，將對外議題工具化，使韓國外交空間進一步受到壓縮。然而，韓國社會同樣湧現出理性的製衡力量，輿論界與學界不斷從民粹主義視角批判戒嚴事件及極端輿論。

　　她認為，在民粹思潮席卷多國的全球背景下，韓國的事件並非孤例。韓國的相關情況可視為一個全球性反思契機：如何通過實質性的社會經濟改革與製度完善，有效疏導民粹主義，避免其走向極端化與暴力化，已成為許多國家共同麵臨的嚴峻挑戰。

　　中韓關係研究青年論壇由華東師範大學社會主義曆史與文獻研究院舉辦，中韓兩國13位青年學者對兩國關係自二戰以來的諸多議題展開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