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生的咒語

(2007-02-02 23:11:08) 下一個
                ——如果你想要快樂,就要先播撒快樂;如果你想得到幸福,你就要先播種幸福;如果你想要得到愛,就要先給與別人愛。


從走出影院貝貝就很安靜,一張小臉若有所思。爸爸低頭看看安靜的女兒,將攥在手掌中女兒那柔軟溫熱的小手輕輕捏一下,貝貝感覺到,抬起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怎樣清澈而明淨的眼睛,像極了她的母親,隻是母親那雙美麗的眼睛常常蒙著一層雨霧。


“爸爸,我在想,要是我也有電影中那樣一句咒語該多好,我的願望就都能實現了 …… ”

爸爸的心猛地痛了一下,他知道女兒的願望是什麽。他彎腰抱起女兒,“貝貝,你有,你有那句咒語 …… ”

“真的嗎?是什麽?”貝貝的眼中放出驚喜的光彩。

“是真的,當你說‘我是一個快樂的天使,我要來世上播撒快樂,你就一定會快樂’;當你說‘我是一個幸福的的天使,我要來地上播種幸福,你就一定會幸福’ …… ”

“那當我想媽媽的時候呢?”貝貝急不可待地問。

爸爸的心痛著“那貝貝就說‘我是很愛很想媽媽的小天使,我的媽媽也很愛很想我’ …… ”

貝貝的眼睛很快的轉了幾下,“爸爸,我知道了,這咒語就是,你想要得到什麽,就先送給別人什麽,這樣說對嗎?”

“貝貝真聰明。”

“爸爸,那你的咒語是什麽?”

“爸爸的咒語就是你,我的寶貝女兒”爸爸愛惜的捏一下女兒細膩的小鼻子。

貝貝蹙了一下眉頭,有些困惑,“嗯,人怎麽會是一句咒語?”不過她很快又高興起來,“嗷,嗷,我有咒語嘍,我的願望都會實現嘍 …… ”,貝貝從爸爸身上掙脫下來,蹦跳著向前麵跑去。

望著女兒快樂的身影,爸爸的眼睛濕潤了,他的目光投向很遠很遠的天邊,那兒有幾朵雲兒飄過,“曉囡,你看到嗎?女兒長大了,她很像你,但比你快樂。你在那邊好嗎?但願你能找到你的咒語在那兒 …… ”

曉囡,那個冰雪聰慧、柔美典雅的女子,那個讓他深愛,又令他心痛的女子。他愛她,卻不能成為她的咒語,看著她掙紮、痛苦,卻毫無辦法 …… 最終無奈地看她走出那道窄窄的家門,去尋找她的咒語;最終又因“找不到”她的咒語,而離開這個又大又空的世界。當她在她簡潔素淨的宿舍裏割斷她生的欲念時,沒有留下任何的隻言片語 ……

我知道這個消息,已是來年的春天。當我和剛從老家回到北京的草草站在頂樓春天溫煦的光影中看著遠近枝頭抽動的綠意,緩緩的交談,問過病中伯父的狀況,問大姐、囡姐好嗎?草草淡淡地說:“很好”。我忽然記起幾個月前,有人跟我開的一個莫大的玩笑,“知道嗎?曉囡去了 …… ”“開什麽玩笑,現在的人怎麽什麽謠言都敢造,生命的玩笑都敢開 …….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夏天她還到中央美院修一門課,為她秋季要開的一門服裝課做準備。草草還嘰嘰喳喳地對我說,“她倒是瀟灑,我真服了她了,過著神仙一樣的日子,每天除了修課,便上街買來一堆布料,回到租住的小旅館,做成各種各樣的漂亮衣服,間或織幾件毛衣 …… ”——是的,那是那麽超脫、靈秀的一個女子,一塊簡單普通的布料,到了那雙靈巧的手中會變成一件美的不得了的漂亮衣衫,而這一切在搞美術的她那兒,全是無師自通,通得那麽自然和順理成章。

記得我和草草曾穿著囡姐那雙妙手為我們做的美麗霓裳,帶著那雙藝術的手為我們畫的妝彩,夜闖小城的舞廳,別致的舞步,不俗的衣衫,在夜的霓虹交錯中,把一曲曲優美的旋律演繹得酣暢淋漓,主修音樂、舞蹈是專長的草草,那晚是一襲白色長裙,把著一身色彩亮麗、式樣典雅裙裝的我,舞成了一條手中的彩帶,或奔放風揚,或優柔溫婉 ……

就是這樣一個能把生命裝扮得如此美麗的女子,怎麽會不珍惜自己美麗的生命?! Rumor , liar ,更何況整個冬天草草一直在北京,我們會經常見麵,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她肯定會第一個告訴我 ……

沉默了許久的草草這時打斷我,“是真的,囡姐真的走了 …… ”

那一刻我呆在那兒,接著淚如泉湧,“為什麽?為什麽?她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 …… ”

草草兩眼含淚,“姐,不要這樣,不要,你這樣我怎麽辦?!”

我緊緊抱住草草,原來她真的沒有告訴我,這樣的痛苦她竟然一個人藏在心裏,看到我時還要笑出來。我是怎麽搞的,從見到草草的第一天起,我就下決心要好好愛護這個很小就失去母親的小妹妹,雖然我隻長她幾歲,可我總叫她娃娃,在我心裏總有一種母愛的情愫於她,可是 ……

整個下午,眼睛一直蒙在一層雨霧中。下班的時候,沉默了半路的我,小心翼翼的把這個消息告訴風,正在駕車的他還是失聲吼了起來,“為什麽?有什麽事情她可以來找我呀 …… ”風的聲音在風中幾分淒厲和悲涼。 ------ 其實風隻見過曉囡一麵,可是見過一麵的人,誰不說那是一個美麗而別致的女子,恬淡的微笑,婉轉的聲音,清雅的氣質 …… 我把臉從風的背上移開,那兒已是濕濕的一片 …… 她怎麽會來找你,你我都不是她的咒語,打不開她的心門,走不進她的心裏;更不是在她憂傷時,念你可以為她分憂,想你可以幫她消愁的那一句咒語。

抬頭看看天邊的浮雲, 你可看到那個秀麗的女子,為夢而來,又為夢而去,在那雲起雲落的夢的故鄉,她可找到她的咒語,伴她走過天國的人生。

後記:

曉囡走了,草草說,“我們不用再為她難過,她已看過所有想看的風景,走過所有想走的路程,就讓她安心的走吧 …… ”我知道那樣說隻是安慰我們自己,曉囡走得怎麽可能安心,她走得多麽悲涼、無奈和牽念,她未成年的小貝貝,那病中的老父親。人們一直沒有告訴她(他)媽媽 ( 曉囡 ) 走了,隻是對她(他)說,媽媽(曉囡)去遠方進修了,要很久才能回來 …… 這樣說,能騙過天真的貝貝一時,又怎麽可能騙得了經曆坎坷一生的伯父。

在這裏提及尊敬的伯父,心裏更加悲涼。妻子過早的離世,留他一人麵對艱難人生和四個尚未成年的孩子,那本來就是一顆敏感而孤獨的靈魂,他的性格注定他一生的悲情。一生研究馬列和哲學,他的睿智和才情,讓他在這條路上走得曲高而寡和。多少年以後,當見到我,這個他喜歡的孩子,還能滔滔不絕地講起他的研究,他在那些特殊年代每一次政治風雲來臨之前他所嗅出的政治風向。他驚人的記憶力,事隔多年,仍清楚的記得某年某月某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是如何說的。時代向前,大浪淘沙,曆史的潮流淘過多少英雄豪傑,更別說他一個事實上從未真正融入過曆史的文人。當他提前離休在家,一壺酒,一把琴,一硯墨,一支筆。我覺得這才是他真正人生的開始。每次去找草草,都不忘去欣賞伯父的書法大作,間或聽他拉上一曲,那恢弘蒼勁的字體,那悠遠綿長的琴音,總能打動我小小的心靈。

可命運是何等的殘酷無情,竟連這一點點都不肯留給他。有一天,一場病奪走了他這所有的權利,連同他說話的權利,卻留了一份清明的心智給他 …… 我慈悲大能的神啊,此時您在哪兒?我寧肯魔鬼拿走他的心智,甚至生命,也不願讓這顆高傲的靈魂去麵對自己那所有的無奈和難堪,那是什麽樣的痛苦!——他拒絕兒女們喂他飯,拒絕在他艱難地挪動每一步時,兒女們伸過來幫助的手。當我從北京回老家去探望他時,那個曾經那樣堅強的老人,此時隻能看著我默默地流淚,他先抓住我伸出的手又很快地推開,然後擺手示意我們出去 …… 草草拉我出來,她不想讓父親難過。可是我們離開他就不會難過了嗎?隻是我們看不見他難過了而已。
       我知道,其實在他的心裏,是多麽想見到我們,可是他的自尊不允許;我還知道,我們是可以改變他的,用愛融化掉他的高傲,沒有手,我們便是他的手;沒有腳,我們便是他的腳,是他的語言,他的依托。他拒絕我們,不是因為我們為他做得太多,而是因為太少,他不習慣。這些想法,我隻是留在我的心裏,沒有跟草草講,說出來有什麽意義。兒女們都在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又有誰能放下一切,來挑起這個重擔,天下的父母為了兒女都能做到,天下的兒女們都來問一問自己,我們又有誰能行?即使我們有心——有心,有時也隻是多些徒勞的傷感而已,又有何益!幾年以後,我收到的草草的 Email ,隻有短短的幾句,告訴我,“爸爸走了 ...... ”,那些天我常常沉默著,草草的那封信我沒有回,我知道那一刻,她不需要我說任何安慰的話或傷感的話,生活已讓我們學會足夠堅強地麵對。

伯伯,此刻你可聽到一個愛你的孩子為你唱起的挽歌,這個世界給了你太多的苦難,如今您去到那遙遠的天國,終於見到你可愛的女兒曉囡,見到你失散多年的妻子,我隻祈禱您們在那兒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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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brokendream 回複 悄悄話 Very touching. 生命有很多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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