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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經學通論》摘錄(2)

(2011-07-01 20:43:13) 下一個

經學導論

1.1

     所謂經學,簡言之,即傳授與研究儒家經典之學。

所謂儒,在上古之時本是巫、史、祝、卜的通稱,爾後成為孔子學術流派的專稱,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又逐漸演變而成讀書人的通稱。

巫、史、祝、卜,其所執掌,細言之,雖然有別;要言之,則不外乎溝通天地神人。所謂溝通天地神人,也就是原始宗教之所事事,比如天旱而求降雨、人死而祈安魂;廟算勝負、龜測吉凶等等,皆其所司。自從進入農業社會之後,天旱而求雨,成為社會最為重要的需求。“需”字從“雨”、從“天”,象征雨從天降,正求雨之意。作為一般“需求”之意,當從“求雨”之意引申而來。“需”是“儒”的本字,“亻”旁後加,用以區別“求雨”的行為與“求雨”的人員。換言之,所謂“儒”,也就是“求雨者”的意思。巫、史、祝、卜的執掌既然包括“祈神求雨”,因而得以通稱之為“儒”。章太炎《原儒》:“儒之名蓋出於需。需者,雲上於天,而儒亦知天文、識旱潦。何以明之?鳥知天將雨者曰‘鷸’。舞旱者以為衣冠。鷸冠者,亦曰術氏冠,又曰圜冠。莊周言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時,……”章氏所釋“儒”,大抵也是“求雨”之意。征引“鷸”字之意與莊子之言以為佐證,尤其精辟。或以為“需”的本字從“雨”、從“人”,象征“人待雨”。與“求雨”之意相合,亦通。

就今日的觀點而言,儒所執掌難免愚昧無知、荒唐不經之譏。處上古之世,則絕對不然。揚雄《法言》:“通天地人曰儒。”所謂“通天地人”,就是兼通自然與人類社會。《周官·天官》:“儒以道得民。”所謂“以道得民”,就是通過意識形態而為民所信服。兩書所雲,皆儒曾總領學術知識、引導文化潮流之證。

《史記·五帝本紀》:“帝顓頊高陽者,…… 依鬼神以製義,治氣以教化,絜誠以祭祀。”《史記·五帝本紀》所記,雖屬上古傳說,未必可盡信,然據以推測帝顓頊乃是集巫術與王權為一身的領袖,亦言之成理。自帝顓頊以降以至於商,巫、史、祝、卜始終在文化與政治領域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周人對鬼神的信仰熱忱似乎不如商人,故周取代商之後,巫、史、祝、卜之政治地位漸趨下流。巫史之功能亦漸有別。巫主祈福禳災、吉凶祭祀;史掌君主言行之記錄與邦國文獻之編撰。

自周以降以至於今,史的名稱或有變更,其所執掌則始終存在,巫則每況愈下,漸漸不可與史同日而語。據《史記·滑稽列傳》所載西門豹治鄴之時投巫於河之事可知:至少在戰國之初,巫不僅已非朝廷命官,而且已經淪為江湖黑道。西門豹之治鄴,上距孔子之死,不出60年。巫之從朝廷命官淪為江湖黑道,絕非一朝一夕所能致。由此推測,巫的政治勢力與地位在孔子之世想必早已徹底淪喪。《史記·孔子世家》:“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禮與樂,皆因祭祀儀式需要而興,屬於巫的執掌範圍。所謂“禮樂廢”,正是巫在當時已經淪亡之證。儒術的核心,原本在祈福禳災與吉凶祭祀而不在文獻編撰,因而不妨視巫的淪亡為儒術的淪亡。

《史記·孔子世家》又載:孔子三十五歲之時避難居齊,齊景公有意用孔子,因晏嬰如下一席話而止:“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閒。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晏嬰所言,亦可證儒術在孔子之世早已不合時宜。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老子所雲,也是儒術之勢在當時早已灰飛煙滅之證。

儒術既然早在孔子之前淪喪殆盡,孔子為何於儒術情有獨鍾?《論語·述而》:“子曰:‘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也。’”可見孔子自以為出於生性好古。如果進一步問:為何生性好古?或者可從孔子的家世尋得答案。孔子本宋微子之後,宋微子為商紂王之庶兄,周滅商,封微子於宋以繼商之社稷。據《史記·孔子世家》,孔子臨死之前對弟子子貢道:“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之間。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間,予始殷人也。”孔子死前對子貢的這席話,顯然不僅是吩咐子貢以商人的葬禮殯葬自己,而且也分明表明自視為商人之裔。儒術在商代大盛,至周而漸衰,孔子既然自視為商人,其對儒術之深好,或當出於對其祖先文化遺產的追尋。

       孔子雖然終身鼓吹儒術,晚年更致力於修補與校訂殘缺不全的先儒著述,然而孔子與先孔子之儒畢竟有別。區別何在?《馬王堆帛書·要》:“子曰:‘…… 吾與史巫同塗而殊歸者也。’”孔子所謂之同途殊歸究竟何所指?從《論語》可以窺見一斑。《論語·雍也》:“子謂子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孔子既然認為儒有君子與小人之別,可見孔子並不從道德上與儒家認同,隻不過視儒術為一種可取的職業或者技能而已。此同途而殊歸之一。《論語·雍也》:“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先進》:“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以上引文足證孔子之不信鬼神。通鬼神為儒術之核心,而孔子棄之;詩書禮樂不過是先孔子之儒通鬼神的工具或附帶產品,而孔子取之。此同途而殊歸之二。要言之,自孔子之後,所謂儒家,大抵以鼓吹仁義、禮治與傳播詩書為主流。仍舊以通鬼神為其學術核心者,從而被別稱之為陰陽家,雖然所謂陰陽家者,其實本是儒家之正統而且大都依然自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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