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語法而言,文言與白話其實是兩種不同的語言。
因為使用的同是中文字,而使用者又同是中國人,所以,文言與白話實為不同語言之說,聽起來頗為荒謬。
其實,兩“同是”之說,皆未嚐不可質疑。
漢人(漢代之人,非如今所謂的漢人)稱先秦的文字為“古文”,稱漢代流行的隸書為“今文”。早於司馬遷的大學者孔安國號稱懂古文,其實也隻能算是勉強略知一二。但凡古文《尚書》中不能與今文《尚書》對照的篇章,孔安國也隻能束之高閣,稱之為“逸書”了事,即其明證。
先秦的古文字,漢代大學者如孔安國者尚且目不識丁,更遑論如今的所謂漢人?
由此可見,先秦文言與今日的白話所使用者,並非是同樣的文字。
漢代流行的隸書,今人辨認不難;後出的楷書就是今日所謂的繁體,認識繁體的今人不難辨認,更不在話下。不過,具備認識的機會與能力與當真認識並非等同。不信?翻開《康熙字典》看看。當真認識幾分之幾?對一般受過大學教育者而言,恐怕不足十分之一。所謂“一般”,意思是:不是以古文字學為專業者。
換言之,兩漢以後的文言使用的文字,就數量而言,也並不等同今日白話使用的文字。
至於如今自稱為漢人者,究竟與先秦兩漢之人有多少血緣關係?在經曆過“五胡亂華”以及蒙古與滿清的占領之後,如今所謂的漢人究竟有多少漢代之人的血統?眾所周知,如今的希臘人其實算不上是古希臘人的後裔,如今的意大利人其實算不上是古羅馬人的後裔。如今的國人與先秦兩漢之人的繼承關係,並不比以上兩例更加堅實可信。
因為文言與白話其實是兩種不同的語言,所以,絕對不能用白話的語法去理解文言。但凡真懂文言者,相信都會同意這樣的說法。
或問:什麽叫“真懂文言”?
但凡借助注釋、標點,逐字逐句推敲而後明白其意,換一篇文章,又得重複這類推敲過程者,都談不上是“真懂”,隻能說是具備“解碼”的能力而已。洋鬼子漢學家們的讀文言,都是在搞這種decoding的把戲。(對於洋鬼子漢學家佩服得五體投地因而對柞裏子恨得咬牙切齒者,不妨把“鬼子”兩字按文言去讀。文言的“鬼子”,就是白話的“‘大人”。嗬嗬)
但凡不會寫文言者,也談不上真懂。如同見過豬跑,並不等同吃過豬肉。
真懂,就會知道“行百裏者半九十”隻有一個正確的解釋,就是“行百裏者,當視九十裏為其行程之半”。
但凡作其他理解者,比如,理解為“行百裏者,有一半人行至九十裏而止”,皆是用白話語法理解文言所致。
真懂,就會知道“行百裏者,有一半人行至九十裏而止”的意思,用文言來寫,絕對不可能是“行百裏者半九十”。寫成“行百裏者半九十而廢”或者“行百裏者半九十而止”,那還差不多。
再舉一例。《荀子》:“非常可喜之論”。
這“非常”,是“異於尋常的”,不是“非常地”。
所以,《荀子》的“非常可喜之論”,隻能理解為“嘩眾取寵之說”。
但凡理解為“非常可喜的議論”者,也是按照白話語法理解文言所致之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