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柞裏子:玄武門之變( 39 )

(2008-07-27 15:10:02) 下一個

李世勣這麽琢磨之時,李元吉與尉遲敬德已經在場地上鬥了十來個回合。李元吉有望獲勝麽?僅憑這十來個回合看,不僅有希望,而且希望好像還挺大。何以言之?因為李元吉的招式沉著而輕靈、凶悍而圓滑,攻中帶守、守中藏攻。反觀尉遲敬德,雖然不是手忙腳亂,卻似乎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勢。上次李元吉與程咬金過招,段誌玄、秦叔寶都在場,兩人都還記得,當時的李元吉出手招招凶狠而不留餘地,與今日所見,真是不可同日而語矣!想到這一點,兩人不約而同瞟一眼李世民。那一日李世民當然也在場,如果他也還記得當時的李元吉出手的那種境界,手心是否會出汗?

李世民手心是否出汗,段誌玄與秦叔寶自然是看不到。兩人看到的隻能是李世民的眼神、眼神如何?十分鎮定,沒有絲毫的不安。李世勣也瞟了一眼李世民,他所看到的自然不能與段、秦兩人所看到的有所不同。不過,他的見地不一樣。以他李世勣之見,李世民的眼神不是“十分鎮定”而是“過於鎮定”。“十分”,沒問題,“過於”就有問題了。什麽問題?唯恐別人以為不夠“十分”,才會做出“十二分”。倘若不是想隱藏什麽,何做作之有?段誌玄與秦叔寶所見不及此,所以兩人隻配為李世民的爪牙,聽其頤指氣使。李世勣就不一樣了,雖然終其一身,也不過為人臣,不過,那是時勢使然。以後事觀之,李世民完全在其牢籠之下而不自知,根本不是其對手。什麽後事?別急,既是後事,姑置之,以待下會分解。

話說李元吉與尉遲敬德鬥到第三十回合,尉遲敬德招式忽然一變。每一招擊出,無論是攻是守,皆虎虎生風,走勢詭異。終於使出散餘霞來了?秦叔寶偷眼斜看李世勣,李世勣神態不變;再望段誌玄時,段誌玄恰好轉過頭來,兩眼相向之際,秦叔寶從段誌玄的眼神應證了自己的猜想。

散餘霞果然厲害,尉遲敬德一旦使出散餘霞,李元吉與尉遲敬德的主客之分立即轉換了位置。接連使出殺著的變成了尉遲敬德,李元吉一開始尚能沉著應戰,十個回合過後,漸呈焦燥,頻頻於守中搶攻。鬥到第五十回合之時,李元吉不待尉遲敬德的攻擊貼近,一步竄前反擊。不料尉遲敬德這一招恰是虛晃,李元吉反擊落空,招式用老之際,尉遲敬德將槊一挺,趁虛直搗李元吉心窩。李元吉來不及用槊抵擋,急忙向右一閃。豈料那直搗仍是虛著,貼近李元吉身體之時,忽然變為橫掃。隻聽得“噗哧”一聲響,李世民定睛看時,李元吉左腳腕子上早中一槊,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尉遲敬德一招得手,立即跳出圈子,把槊仍了,雙手抱拳,口喊一聲“承讓”!

李世民見了,故作失口,“阿呀”一聲,慌忙趨前,意思顯然是要攙扶李元吉起身。豈料李元吉就地一個鷂子翻身,一躍而起,一言不發,忿忿然翻身上馬,絕塵而去。目送李元吉的馬跑出轅門,李世民不無尷尬地搖頭一歎:“嗨!這小子就這麽不懂事,還自以為打遍天下無敵手,讓各位看笑話了。”

李世民既然說的是“各位”,自然不特指尉遲敬德一人。不過,尉遲敬德明白其他人不便開口,所以立即接過話茬道:“哪兒的話!齊王年方十七,功夫就已經如此了得。依我之見,少則三年,多不過五載,必定會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尉遲敬德說的是實話麽?不錯。方才他已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倘若李元吉能夠沉得住氣,謹守門戶而不冒進反擊,他贏得了麽?也許成。不過,肯定還得再鬥五十回合方才能見分曉。

“天下第一高手?”李世民不以為然,“難道裴元慶都對付不了他?”

話說出口,李世民立刻明白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慌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倘若裴元慶還在的話。”

怎麽?難道裴元慶已經死了不成?不錯。裴仁基、裴元慶父子陰謀算計王世充,結果反遭王世充算計,雙雙見殺。

本來,李世民聽到尉遲敬德預測李元吉武功即將蓋世,心中極其不安。因為極其不安,所以才會一時糊塗。因為一時糊塗,才會忘卻裴元慶已死。可因為提起裴元慶,卻又忽然想到:王世充懂什麽武功?不懂武功的人,不是照樣能殺天下第一高手麽?可見勝負之要,並不在於武功而在於心計。我這麽擔心元吉的武功幹什麽?他能算計得過我?想到這一層,李世民不覺釋然大悅,喜形於色。

“走!咱去龍泉居喝一杯。”

龍泉居?四個聽眾聽了這話無不一愣。龍泉居當時號稱天下第一酒樓,因想喝酒而想到龍泉居,順理成章,不足為怪。為何一愣?因為龍泉居不在別處,正在洛陽城中,而當時的洛陽,不是尚在王世充手中麽?怎麽去?李世民一向精明,為何忽然接連失誤?不過,四人都無暇細想,因為程咬金恰於此時匆匆從外麵闖入。李世民意識到再次失言,趁此良機趕緊把話岔開,問道:“行色匆匆。莫不是得了什麽重大消息?”

程咬金的確帶來一個重大的消息:竇建德親率大軍十萬前來救援王世充,前鋒已達虎牢關外。軍情如此緊急,還有誰會去琢磨李世民龍泉居這一語之失?

總之,經過這場比武,尉遲敬德成為李世民格外寵信的將領之一。接下來的擒竇建德、降王世充,以及稍後的破走劉黑闥之役,尉遲敬德皆緊跟李世民左右,其受寵信的程度超過程咬金自不在話下,也非秦叔寶所能及。獲得主子的格外青睞,當然也不能不付出格外的代價。等到鹿死誰手已經不再是個問題,尉遲敬德終於可以在長安散盡千金買一笑之時,卻發現業已力不從心。原因何在?衝鋒陷陣之際,哪能不受創傷?有一回對方的長矛沒長眼睛,捅著那話兒,雖然不曾捅個正著,從此留下後遺症。李世民登基之後,曾經想招尉遲敬德為駙馬。尉遲敬德辭謝不肯,掉句書袋子,說什麽“臣聞之:富貴不易妻,仁也。臣竊慕之。”其實是有此隱患,不敢在公主麵前丟人現眼。

受寵慣了,難免不驕橫。一旦看見新來的張公瑾既無功勞亦無苦勞,卻居然能夠與自己平起平坐,尉遲敬德如何能不憤懣?

“這姓張的小子什麽來路?”一日,尉遲敬德問段誌玄。

“我還正想問你呢。”段誌玄要是這麽輕易就泄露機密的人,李世民怎麽會用為貼身的心腹?

“裝什麽傻!你手下耳目眾多。誰的事情能瞞得過你?”

“實不相瞞。我還真叫人打聽過。隻聽說這人會什麽乾坤掌法,別的當真一無所聞。”

一言不發、守口如瓶,並非保密的上乘手法。透露些無關痛癢的消息,讓對方誤以為自己以誠相待,這才是守嚴機密的高手所為。張公瑾的武功,其實無關其進入李世民核心的機密,卻可以令人誤以為如此。

“咱主公看上他的乾坤掌了?”尉遲敬德果然是上當。

“這俺就不知道了。”段誌玄撚須一笑,故作神秘,進一步加強誤導的效果。

“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他的乾坤掌厲害?還是我的散餘霞厲害?”

怎麽才能知道?不比自然是沒法兒知道。

“你能幫個忙,安排我同他過幾招?”尉遲敬德問段誌玄。

“我跟你一樣,同他不熟,不便開口。不過嘛,你這意思,我可以轉告主公。”

其實,想知道張公瑾的武功究竟有多高的,豈止尉遲敬德!段誌玄、程咬金、秦叔寶,甚至李世民本人,也都想知道。 不過,對於段誌玄的慫恿,李世民卻猶豫不決。何以猶豫不決?因為無論誰輸誰贏,都未見得有什麽好結果。李世民既然是以李世勣的替身身份接納張公瑾的,即使張公瑾輸了,也不能因此而罷黜張公瑾。這就會令尉遲敬德更加不滿,絕對無益。倘若尉遲敬德輸了,尉遲敬德肯定會喪氣。無論張公瑾的功夫有多高,畢竟是個新人,可靠麽?難說。李世勣本人不就是采取袖手旁觀的態度麽?關鍵時刻他李世民還得靠尉遲敬德。令尉遲敬德喪氣,也絕對無益。

“你怎麽想?”李世民問房玄齡。

“不比為妙。”

“你的意思呢?”李世民轉而問杜如晦。

“能不比,自然妙。不過嘛,恐怕躲不掉。”

“什麽意思?”李世民追問。

“以尉遲敬德的為人,絕對不肯就此休。主公不安排,他恐怕會自己找機會。那就更加不妙了。”

“嗯,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見,咱該如何做?”

“乾坤掌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在散餘霞之下,想必不同尋常,必有令人欽佩的獨到之處。李世勣既然極力推薦張公瑾,這人的乾坤掌法必定不會稀鬆。主公不如安排個機會,讓張公瑾露一手,尉遲敬德見了,知道厲害,說不定會放棄與之一較勝負的心思也未可知。”

“這主意不錯。不過,倘若尉遲敬德不服呢?”房玄齡不大以為然。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隻能盡力而為。”

“不錯。”李世民點點頭。轉而問段誌玄:“這乾坤掌法可有什麽特別的講究?” “據我所知,乾坤掌與散餘霞相反,是一種極其陰柔的掌法。乾坤掌所能者,恰好是散餘霞所不能。”

李世民略一沉吟,笑道:“好!既然如此,怎麽安排,我已經有了主意。各位還有什麽別的想法?”

“在場的人越少越好。”杜如晦作了這麽一點補充。

“很好。”李世民對杜如晦的補充表示讚賞。

次日午後,李世民叫上尉遲敬德與張公瑾一同前往越溪春品嚐新茶。回歸天策上將府之時,途徑原本經由無名道士王晊主持的玄武觀。當時王晊在太子府上供職,早已不在觀中,道觀大門終日常關,內有半尺直徑的圓木門閂鎖住。

“好久不曾來此,不知三清殿前的牡丹是否開了?”

李世民說罷,用馬鞭一指玄武觀大門。三人一起在道觀門前下馬,尉遲敬德率先登上石階拍門。連拍數下,卻寂無人聲。

“如今這道觀裏隻有一個灌園的老叟,耳朵不怎麽好使,恐怕是聽不見,卻如何是好?”李世民假作無奈之狀。

“有何難哉!”尉遲敬德哈哈一笑,“隻消我一掌,還怕不把門閂振斷?”

“且慢!”李世民慌忙搖手。“這門閂乃百年槐木所為,弄斷了可惜。”

尉遲敬德退下台階,抬頭向圍牆看了一看,道:“不過一個人高,待我跳進去把門開了!”

“使不得!”李世民又將尉遲敬德喝住,“光天化日之下,翻牆成何體統!咱又不是做賊。”

“那怎麽辦?”尉遲敬德略一躊躇,無可奈何地反問。

“你可有什麽妙法?”李世民不答尉遲敬德,卻扭過頭去問張公瑾。

“待我試一試。”

怎麽試?張公瑾並不趨前登階,就在階下原地立定。舉手向門稍稍一推,兩扇半尺厚的大門居然前後晃了一晃。李世民與尉遲敬德見了,皆不禁一驚。不過,晃動不等於開門。我倒看你究竟怎麽把門打開!尉遲敬德吃驚過了,轉念這麽一想,嘴角不禁略呈鄙夷的笑意。張公瑾看在眼裏,不為所動,凝神靜氣,猛然將雙掌向上憑空一托。門內傳來“哐啷”一聲,令李世民與尉遲敬德又吃一驚。什麽響?難道是門閂跳出扣眼,彈落在地?不錯。兩扇半尺厚的大門應聲而開。

“好一個乾坤掌!敬德自愧弗如!”尉遲敬德吃驚之餘,道出這麽一句由衷的欽佩。

張公瑾衝尉遲敬德拱手稱謝,笑道:“尉遲兄不必故作謙虛,臨陣卻敵,散餘霞其實略勝一籌。”

李世民聽了,哈哈大笑,道:“你兩個都不必故作謙虛。依我之見,乾坤掌、散餘霞,一陰一陽,各有千秋,實無高下之別。走!還不進門看牡丹,更待何時?”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