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柞裏子:玄武門之變(32)

(2008-04-27 21:50:04) 下一個

      沒有單雄信,成為奔亡之虜的,恐怕得是王世充而不會是李密。因此,王世充虛高位以待單雄信,自不在話下。裴仁基父子,名望與能力皆非常人所能企及,王世充格外器重之,也自不在話下。至於羅士信,本來應當屬於程咬金、秦叔寶這一流,卻備受王世充寵愛,以至與王世充同寢食。同食,也許不足為奇;同寢?這就不能不令人有所思了。況且,羅士信爾後之所以忿忿然離開王世充而轉投李淵,乃是因為氣不過在他之後投降王世充的邴元真也享受與王世充同寢食的特殊待遇。嘿嘿!大有爭風吃醋的意思,不是麽?

            總之,無論原因為何,單、裴、羅四人都成了王世充的入幕之賓。相形之下,程咬金與秦叔寶就遭受冷落了,雖然兩人也都被王世充任命為大將,卻不是能夠在主子麵前說得上話的主兒,說得更確切些,其實根本不再是能夠經常見得著主子麵的主兒。

            “他奶奶的!就咱倆在這兒喝冷酒!”

            說這話的是程咬金,地點是東都洛陽南市的龍泉居酒樓。坐在程咬金對麵聽程咬金發牢騷的是條麵黃肌瘦的漢子。不過,千萬別因這人麵黃肌瘦就小覷了他。這人姓秦,名瓊,字叔寶。麵黃肌瘦,是練氣功走火落下的後遺症。幸虧及時發現、及時停止,止於走火,尚未入魔,隻落下個麵黃肌瘦的外表,並沒傷著元氣。隻落下個麵黃肌瘦的外表,也令秦叔寶懊悔了不少日子,直到發現這麵黃肌瘦原來也是塞翁失馬,方才轉憂為喜。喜從何來?即使是早就聽說過秦叔寶手段不凡的,見著秦叔寶之時,也不免對其麵黃肌瘦的外表大吃一驚。吃驚,其實是一種走神。兩雄相峙之際,一瞬間的走神,往往就決定了該誰率先奔赴黃泉。

            秦叔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似問非問道:“這酒何曾冷?”

            程咬金所謂的“冷”,並不指酒,指的是喝酒的氣氛。秦叔寶未嚐不知,裝個傻,目的是要顯示一下深沉。其實,秦叔寶的背景同程咬金差不多,也是泥腿子出身,老家在山東曆城,去程咬金的老家也不遠。在達官顯宦出身者眼中,程咬金與秦叔寶同樣土得掉渣兒。不過,在秦叔寶心目中,程咬金是十足的土包子,他自己卻不是。他憑什麽這麽想?沒有理由也未嚐不可這麽想,很多人不都是莫名其妙地自以為與眾不同的麽?與這些人相比,秦叔寶算是有理性的,他的確有理由。什麽理由?他不僅比程咬金出道早,也比程咬金見多識廣。

            早在程咬金還在鄉下打短工的時候,秦叔寶就已經衣錦還鄉過一回。那是在他老娘過世的時候,秦叔寶從部隊回家奔喪。左鄰右舍看見他那一身簇新的軍服,個個嘖嘖讚口不絕。秦叔寶說:你們懂個屁,這軍服,是個當兵的都有。你看我這頭盔上的紅纓,看出什麽名堂來沒有?眾人一通圍觀,七嘴八舌地吵吵了半天,說什麽的都有。我說你們笨吧!嘿嘿!沒一個說到點子上。當兵的紅纓是兩寸,我這個是兩寸半的。看清楚了嗎?兩寸半是什麽講究?兩寸半的紅纓是將軍纓!懂了吧?秦叔寶說罷,得意地大笑了一把。那你是將軍啦?不知是誰問了這麽一句。將軍?秦叔寶沒想到會有人這麽問。真是蠢才!將軍是咱這號人當的麽!他心中這麽暗罵。可是牛皮已經吹到這份兒上,總得有個解釋吧。將軍麽,還不是。不過,快了,這紅纓就是來大將軍送給俺預先做準備的。他信口這麽胡謅。嘿嘿!隻聽說有愛將,沒聽說有愛兵。來大將車這麽器重你,怎麽還讓你當兵?沒提拔你當個什麽偏將之類?剛才問話的那人又問這麽一句。你懂個鳥!秦叔寶有些發火了,來大將軍說,我秦叔寶是靠自己的本事掙飯吃的,不靠別人提攜。

            真的假的?反正這說法已經載入正史,假作真時真亦假,無從辯駁了。秦叔寶所說的來大將軍,就是李靖心目中的笨蛋來護兒。李靖之所以笑話來護兒笨,因為來護兒三度自海上進攻高麗皆無功而還。其實,來護兒三征高麗失利,隻有第一次來護兒要負部分責任。本來已經攻下平壤外城了,因縱兵大掠而受挫。不過,倘若不是從陸路進攻的宇文述大敗,來護兒未嚐不可反敗為勝。第二次未戰先撤,因為楊玄感造反,與來護兒完全無關。第三次談不上敗,高麗已經屈服,要依來護兒的意思,少不得把高麗國王捉拿到長安斬首示眾,無奈隋煬帝下詔,令其接受高麗有條件的投降,遂令來護兒飲恨而還。

            來護兒征高麗歸來,大受隋煬帝寵信,秦叔寶要是當真受知於來護兒,何至於要靠自己?況且,秦叔寶跟隨來護兒的日子並不長,沒多久就投奔到張須陀麾下。當時張須陀不過是個郡尉,與地位顯赫的來護兒不可同日而語。秦叔寶之所以會去來護兒而就張須陀,其實隻能有一種解釋:在來護兒手下混得並不得法。投在張須陀帳下之後,一開始秦叔寶同樣未能出類拔萃,風頭都讓羅士信搶走。默默無聞混了些日子,覺得無聊,正萌去誌之時,機會來了。當時張須陀在下邳與盧明月相持,因糧草不濟,三十六計隻剩“走為上”這一計。怎麽走?兩軍對峙,最忌先撤。況且當時張須陀的人馬不過一萬,盧明月的人馬號稱十萬,即使有水分,少說也有五萬。一旦盧明月追過來,如何走得脫?

            “盧明月追來之時,雖然不會傾巢而出,老巢兵力必然單薄。有誰敢趁此機會去搗他的老巢,令他首尾不得兼顧?”

            迎接張須陀這問話的,是一片沉默。

            誰都知道這是步挺而走險的棋。萬一盧明月留下一萬、八千人守營,領個上千人去襲擊,不是以卵擊石麽?再說,萬一張須陀讓盧明月追殺個有去無回,又該怎麽辦?

            “我去!”

            終於有人開口了。張須陀以為是羅士信,順著聲音望過去,卻意外地發現竟然是秦叔寶。就看他那副麵黃肌瘦的模樣,他能成事麽?張須陀聽說過秦叔寶武功不凡,可上陣之時,武功固然重要,至關重要的卻並不是武功,而是湣不畏死的氣質。湣不畏死的氣質與麵黃肌瘦的外表,容易讓人發生聯想麽?顯然不容易,所以張須陀從來不曾重用過秦叔寶。不過,到了如今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能有人肯去,已經不容易了,沒法兒再挑剔。於是,張須陀點頭道:“好!還有誰敢去?得有兩支人馬分左右包抄才行。”

            張須陀說罷,用眼睛向羅士信的方向一掃。羅士信本來有些猶豫,所以才讓秦叔寶搶了先,可經不住秦叔寶、張須陀這先後一激。於是,最後的安排就是秦叔寶、羅士信各領一千人馬偷襲盧明月大營。眼見張須陀跑了,盧明月果然決定窮追。不過,盧明月也沒忘記大營根本的重要性,他留下老成持重的宋老三與五千精兵守營,並且囑咐宋老三,甭管誰來,隻管放箭、堅守不出。

            隻管放箭、堅守不出,不等於萬事大吉,架不住秦叔寶與羅士信冒死砍柵而入。宋老三抄起大刀,倉皇迎戰,他知道羅士信的厲害,看見羅士信從西邊殺入,立即撥轉馬頭向東而去。火光之中,看見一條麵黃肌瘦的漢子挺槍而來。宋老三不知道那人叫秦叔寶,這不怪宋老三孤陋寡聞,那時候沒幾個人知道這世界上有個人叫秦叔寶。在宋老三眼中,來的隻是個麵黃肌瘦的病漢。病漢也配來找死?別汙了我的寶刀!宋老三老成持重,那是熟悉宋老三的人才知道;令宋老三聞名於江湖的,並不是老成持重,而是他那套四十九式連環刀法:凶狠、老辣,滴水不漏。宋老三虛晃一招大江東去,接著著實砍了一招落葉橫掃。虛晃砍空了,那自在意料之中。著實那一刀竟然也砍空了,應當在意料之外。不過,宋老三沒來得及產生意料之外的感覺,因為秦叔寶的長矛不僅已經刺穿宋老三的心髒,而且已經從宋老三的心髒抽了出來。隨著秦叔寶長矛這一入一出,宋老三化作一道靈魂下走黃泉,上哪去領略意外之感?望見大營一片火光,盧明月麾下數萬烏合之眾頓時瓦解,盧月明無心戀戰,落荒而逃。從此江湖上多了一條英雄好漢,隋朝庭多了一名建節校尉。建節校尉雖不是將軍,相去亦不遠。這令秦叔寶回想起當年在鄉下吹的牛皮,更加覺得自己絕不是一般泥腿子可以同日而語的凡夫俗子。

            張須陀敗死滎陽之時,羅士信投降李密,秦叔寶沒這麽做,他跟著賈務本退守梁州,多少有些愛惜功名、不肯為賊之意。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接替賈務本的裴仁基旋即投降李密,秦叔寶還是不由得與羅士信上了同一條賊船。李密有心算計翟讓,對於裴仁基帶來的人馬格外拉攏,於是,秦叔寶遂得以與裴行儼、羅士信、程咬金同時受寵於李密。    

            秦叔寶在李密敗走而投降王世充之時,王世充仍然打著隋朝的旗號。因此,至少就名義而言,秦叔寶是改邪歸正,重為朝廷命官。這多少令秦叔寶有些興奮,得到些滿足。可是,隨之而來的冷落難道不令秦叔寶感到程咬金感到的那種憤怒麽?其實,秦叔寶的憤怒感絕不在程咬金之下。裝作沒有,更令憤怒在體內的能量因壓抑而膨脹。不過,光生氣又什麽用?得想辦法。有什麽辦法可想?再去投靠他人?有誰可投?除去王世充,西有李淵,北有竇建德。在秦叔寶心目中,竇建德是“賊”,他的選擇於是很自然地落在李淵身上。其實,李淵何嚐不是賊?隻不過不是民賊,而是身居高官的叛賊罷了。然而,以後事觀之,很難笑話秦叔寶的偏見。畢竟,成功的造反者,出自下層者絕無僅有。

 

            “他奶奶的!我說的是就咱倆坐這冷板凳!”秦叔寶那句不冷不熱的回話,更加撩起程咬金的火氣,以至說這句話時,竟然在席上拍了一掌。

            酒保聞聲,倉皇跑過來陪不是。秦叔寶拿出一枚銅錢,把酒保支走。可見秦叔寶不僅會裝深沉,的確也懂得如何深沉。誰知道這兒有沒有王世充的耳目?凡事都還是謹慎些為好。

            “想跳槽?”看著酒保走遠了,秦叔寶壓低聲音問。

            “你有路子?”程咬金也放低了嗓門,他並沒有別人以為的那麽粗、那麽暴躁。表麵的粗與暴躁,其實是他程咬金的保護層。

            “聽說有人極其賞識你握槊的本事。”

 

            秦叔寶所謂的“有人”,確有其人,並非信口胡謅。那人是誰?不是別人,正是玄武門之變的主角李世民。李世民對善於握槊的人格外有興趣,也是確有其事。秦叔寶怎麽知道?因為他派去同李世民暗中聯係的親信剛回來,帶回的訊息除去表示非常歡迎秦叔寶外,還特別問起程咬金是否的確是握槊高手,如果是,能否帶同程咬金一起過去。

            李世民為什麽對握槊高手特別感興趣?因為他自己也是握槊高手?秦叔寶這麽猜想過。這樣的猜想很自然,隻是沒猜著。李世民武功不錯,號稱十八種兵器樣樣精通。其實,十八種武器之說,不無湊數之嫌。比如,棍與棒,斧與鉞,鞭與鐗,戈與矛,形式雷同,招式相近,其實說不上是兩種不同的武器。就算是九種、十種兵器吧,也沒有誰真能樣樣精通。李世民的弱點,恰好在握槊不怎麽行。當然,說不怎麽行,得看同誰比。在李世民心中,能勝過李元吉就是行,不能,就是不怎麽行。可他在握槊上偏偏不如李元吉,不是差一點兒,而是差得太遠。那麽,李世民為什麽對善於握槊的特別感興趣?要找個手下的人把李元吉給比下去,煞煞他李元吉的威風?

            很可能是這麽回事。總之,程咬金跟隨秦叔寶投靠李世民後的第一項任務,不是上陣殺敵,而是去校場比武。同誰比?同李世民。用什麽兵器比?不言而喻,用的是槊。這場比武從出場到結束總共不過十分鍾,程咬金在第十回合使出一招醉排軍,李世民應對失誤,被程咬金一槊捅下馬來。程咬金的槊頭早已去掉,李世民又有黃金鎖子甲護身,自然是不曾傷著半點。“好!好!”李世民從地上一躍而起,接連喊了兩個“好”字。

            這第一項任務其實隻是一次考核,考核通過了,真的任務來了。什麽任務?還是比武,不是上陣。不過,比武的對手換了,不再是李世民,換成了李元吉。這一回,程咬金有機會使完了裴行儼教給他的軒轅槊法三十六招,也讓他明白了裴行儼所謂的“差不多可以橫行天下”究竟是什麽意思。三十六招都使完的時候,程咬金聽見李元吉喊一聲“看招”,緊接著就挨了一槊,但覺天旋地轉,一個跟頭栽下馬來,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

            程咬金從此接到的任務,都是真刀真槍地上陣。還好,沒再碰見過李元吉那樣的高手,總算在外保全了握槊高手的麵子。不過,更多的時候,被李世民派去掠陣的,不是程咬金,而是秦叔寶。秦叔寶一條槍神出鬼沒,不知道令多少活人化作死鬼。秦叔寶本人自然也沒少受傷,跟隨李世民幾年打打殺殺,麵愈黃、肌愈瘦,都是受傷的結果。不過,那是後話,姑且按下不表。

           

            且說程咬金一掌拍在桌上,說出“狗急都要跳牆嘛!你們就這麽坐著等死?”那句話來,令李世民為之大喜。

            “好!有種!”李世民立即接過話茬,“我想在坐各位誰都不想坐以待斃,對吧?誰有什麽好主意,令咱一起化凶為吉?”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