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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玄武門之變(30)

(2008-04-16 21:29:23) 下一個

 

12

 

      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妙計,“置之死地”這一部分,已經由王晊完成了。誰來指出“生路”呢?李世民叫王晊坐下,自己站起身來。知道主人要說話了,客人們慌忙停下各自的竊竊私語。

      “方才王晊講了兩個秘密。他聽到的秘密其實不止兩個而是三個。第三個秘密我叫他先別說,由我自己來宣布。什麽秘密呢?後日一早,我得去昆明池替齊王踐行,太子與齊王會在昆明池畔埋伏殺手,趁機將我暗殺,然後向皇上謊稱我得疾暴斃。”李世民說到這兒,頓了一頓,撚須一笑,“也就是說,今日在座的,包括我在內,過了明日,就隻有王晊一個還會是活人了。”

      話說到這兒,“生路”,還沒指出來。怎麽指?還真有些不好自己說出口嘛。房玄齡一邊這麽琢磨,一邊扭過頭去看杜如晦。房玄齡既然在琢磨,說明他已經識破李世民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詭計。識破,其實並不難。因為太子與齊王現在明顯處於上風,而且也都處在名正言順的地位,完全沒有必要節外生枝地搞這類暗殺。不過,正像高士廉說的那樣,猜到與知道是兩碼事兒。猜到,不能不心存疑惑。他扭頭去看杜如晦,就是想從杜如晦的眼神得到一個可供參考的旁證。房玄齡扭過頭去看杜如晦的時候,杜如晦也恰巧扭過頭來看房玄齡。哈!還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嘛!不過,房、杜兩人的臉上都沒有心照不宣的笑意,因為兩人都感覺到有雙眼睛在向座席的方向橫掃過來。

      誰的眼光?不言而喻,主子的。李世民想窺見什麽?看看有誰識破了他的詭計?還是看看有誰會替他出麵解圍,把那條生路給指出來?房、杜都不敢肯定,於是,兩人都裝出一副忿忿然的樣子。“忿忿然”是個什麽意思?意思就是對太子與齊王的陰謀表示憤慨。一廳子的客人都表現出這麽一種態度,隻有一個人例外,這人在冷笑。一廳子的人都在裝傻,隻有這一個人例外?那到不見得,因沒識破而當真生氣的,大有人在,包括這唯一的例外在內。

      “他奶奶的!”冷笑過後,這唯一的例外霍地站起身來,一掌拍在桌上,“狗急都要跳牆嘛!你們就這麽坐著等死?”

      這人是誰?就憑“他奶奶的”這句粗口,一廳子的人就都知道隻可能是程知節。別人未見得就不說粗口,不過,不會在這種場合之下說。

     

      程知節又是誰?程知節就是大名鼎鼎的程咬金。不知道唐有李世民的,恐怕不乏其人;不知道唐有程咬金的,恐怕沒有。據史冊的記載,程咬金為濟州東阿人。隋代的濟州東阿,大致相當於今日的山東東阿。今日的山東東阿,以出產中藥阿膠而聞名。不過,程咬金之所以大名鼎鼎,不僅與當時尚不存在的阿膠無關,也與史冊的記載無關。程咬金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隋唐演義》、《說唐》、《薛仁貴傳》、《薛剛反唐》等等流行小說。或者,說得更確切些,是因為由這些小說而派生的說書與戲劇,因為有很多知道程咬金的人大字不識一鬥,根本沒法兒看小說,一切有關程咬金的知識都是靠聽來的。

      程咬金為什改名知節?因為身居高位之後,覺得“咬金”兩字不登大雅之堂。其實,“知節”兩字也俗得夠可以,用在程咬金身上,尤其顯得滑稽可笑,反倒不如“咬金”貼切。不過,據說“咬金”兩字,也是出自訛傳,本當作“腰金”。訛傳始於老程中年得子,喜出望外,趕到集上找著算命的先生,報上程咬金的生辰。算命先生照例掐指一算,照例說出一番“腰金拖紫”的廢話。“腰金”,指腰懸金印;“拖紫”,指身披紫袍。秦朝的官製,丞相之印為金印,丞相之袍為紫袍。漢代予以效仿,於是自漢以降,“腰金拖紫”遂為“達官顯貴”的借代。

      老程泥腿子一個,聽不明白什麽“腰金拖紫”。算命的先生懶得同這類泥腿子囉嗦,照例說道:“腰金拖紫就是能發財。”聽了這話,老程歡天喜地跑回家,逢人便說他這兒子將來會發財。發財?怎麽個發法兒?幾個刻薄的近鄰反問。老程說:算命先生說的,那還能錯。鄰居追問:算命先生怎麽說的?老程想了一想,沒記住“拖紫”,隻記住了“腰金”,就說:算命先生說咱兒子是咬著金子來的,咬著金子來的,那還能不發!於是,程咬金就成了程咬金。

      程咬金沒咬著金子來,長到二十歲時,程家依舊赤貧如洗。

      他奶奶的!程咬金把手上的鐵鍬插入兩個墳頭中間的荒草地,吐出這麽句粗口。誰的墳頭?他老爹老娘的墳頭。他老爹是去年死的,他老娘剛剛入土。如今孑然一身了,程咬金既感到一絲悲涼,也感到一種解脫。往後的日子怎麽過?程咬金長得虎背熊腰,有的是力氣,不愁混不到一口飯吃。可人一輩子就為混口飯吃麽?程咬金把手上鐵鍬插入墳間荒草之時,心中這麽琢磨。大字不識一鬥的泥腿子,居然懂得琢磨這類哲學問題?可見程咬金的確不同凡響,雖然並沒有咬著金子出世。

      “想媳婦呢?”

      這才是泥腿子該想的問題。程咬金扭頭望去,來的是斑鳩鎮的崔保甲。程家所在的壺口村是斑鳩鎮下轄四村之一。

      “他奶奶的,想你個頭!”程咬金沒好氣地頂了一句。像他這種窮光蛋,上哪兒去娶媳婦?不是分明取笑麽!

      “我可是來給你送好消息的。”

      “他奶奶的,呸!”程咬金朝草地上吐了口吐沫。他一向討厭崔保甲,這混賬不是來催糧,就是來派差,哪能有什麽好消息?

      不過,這回程咬金錯了,崔保甲還當真送來一個好消息。近日來,鄰近四縣先後到遭到強人洗劫。郡縣官兵不勝奔命,於是,郡守傳下令來,叫鄉鎮籌辦民團自保。程咬金是斑鳩鎮上出名的潑皮,握槊的本事,號稱打遍阿東無敵手。程咬金既然是這麽一位人物,當然是充當民團頭目的最佳人選。  從此程咬金不再替地主老財打短工,成了吃公款的一團之長。整日帶領一百來號經他親自挑選的小夥子們在東阿校場上操練刀槊弓馬,好不快活。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可程咬金沒那運氣,公款沒吃上十天,一撥號稱“黑白社”的流寇從南邊掩殺過來。為頭的是威震一方的“胡一刀”。“胡”,是那人的姓氏。“一刀”,是那人的綽號,意思是沒人能接得起他一刀。程咬金是個好勇鬥狠的主兒,來了這麽個牛人,正好激起他的興致。他叫手下的人都退到柵欄裏替他助威,單槊匹馬立在柵欄之外。

      “他奶奶的,有種的敢同程爺爺單打獨鬥?”程咬金這般叫陣。

      胡一刀既能威震一方,自然不是膽小鬼。聽了這話,冷笑一聲,拍馬舞刀,飛奔而來。程咬金看看胡一刀走的近了,大喊一聲:“看鏢!”左手一揚,飛出一個石頭子兒。胡一刀雖然久經沙場,這一招卻出乎胡一刀的意料之外,下意識抬頭一望。不好!正中程咬金的調虎離山之計。如果胡一刀有機會出手,程咬金抵擋得住胡一刀的一刀麽?這問題已經沒有實際意義。胡一刀的眼光從那飛過來的石頭子兒收回之時,程咬金的矛頭已經刺穿胡一刀的咽喉。胡一刀死在程一槊之下,程咬金因此而聲名遠播。播出東阿、播出濟州、一直播到新上任的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的耳朵。

      “你去看看真的假的。”當時裴仁基受命前往瓦崗圍剿李密,正愁手下欠缺驍勇之才,聽到程咬金智取胡一刀的傳聞,趕緊吩咐兒子裴行儼去刺探虛實。

     

      “好!”

      那一日大清早,程咬金正在東阿校場跑馬舞槊,冷不防聽到有人叫好。程咬金把馬勒了,舉頭一望,叫好的竟然是個白衣秀才。白衣,沒看錯,程咬金不是色盲。秀才?憑什麽知道?憑那人一臉的秀氣。程咬金一向討厭歡秀才,為什討厭?因為自己不怎麽識字?他沒想過。總之,他討厭秀才,覺得秀才沒一個好東西。呸!秀才也配叫好?於是他就衝那秀才吼道:“他奶奶的,你懂個屁!”

      秀才聽了哈哈一笑,道:“俺是不懂。懂,還會叫好?”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意思就是說你那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很不好。”

      “他奶奶的,找死?” 

      這一回,秀才隻撇嘴一笑,幹脆懶得回答。“是可忍,孰不可忍?”程咬金沒讀過這句書,也不知道有這麽一句話,可心中自有這麽一股氣。於是,拍馬挺槊,直取秀才的咽喉。秀才竟然挺立不動,俟程咬金槊到之時,不知使個什麽花招,不僅令程咬金那一刺刺空,而且令程咬金馬失前蹄,一頭栽倒。何方秀才?手段如此高明?並不是什麽秀才,不過是前來刺探虛實的裴行儼。但凡看過《說唐》的想必會詫異:這麽一個高手,怎麽會不在十八條好漢之列?其實並非沒有,小說中的裴元慶,就是正史中的裴行儼。

            原來如此!程某有眼不識泰山,該死!該死!知道裴行儼不是什麽秀才了,程咬金伸出兩掌,左右開弓,給自己兩個結實的大嘴巴。嘴巴打過了,納頭便拜。既受了程咬金的拜,總得給個名份吧?於是,裴行儼就收下這個徒弟,把三十六套軒轅槊法一一傳授給程咬金。無奈程咬金天份不高,僅能得其表,不能得其奧。程咬金雖然有些懊喪,倒也有自知之明。哪能人人得其奧?就靠這三十六招表麵功夫,也能橫行天下了吧?程咬金問。裴行儼撚須一笑,說了聲“差不多”。

            裴行儼之所以說“差不多”,極可能隻是出於虛文客氣,可程咬金不怎麽懂虛文客氣,把這三字當真了。把虛偽的當成真實的,往往吃虧,程咬金卻並未因此而吃虧。當真以為自己差不多可以橫行天下,程咬金上陣之時因而格外勇猛氣盛。白刃相加之際,不同比武演習,勇猛氣盛,本身就是一種威懾力。得助於這種威懾力,自從投在裴仁基麾下,程咬金還的確未曾遭逢過敵手。

            不過,打仗的輸贏並不一定決勝負於刀槍。裴仁基雖然在陣前屢戰屢勝,卻架不住後院起火。後院起了什麽火?監軍禦史蕭懷靜一方麵指使親信羅致裴仁基的過失,秘密匯報皇上,另一方麵故意克扣將士犒勞,致令軍心渙散、鬥誌消沉。蕭懷靜為何如此刁難裴仁基?因為從李密處秘密收取不知多少好處。

            “他奶奶的!俺在東阿當個民團頭目那會兒,整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五銖錢少說也是日進十枚。如今俺官居折衝校尉,反倒落得個清茶淡飯、兩袖清風!”程咬金發完牢騷,端起麵前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抓起筷子,叉住一塊牛肉。

            不是有酒喝、有肉吃麽?還發什麽牢騷。不錯,是有酒肉。不過,這酒肉是別人請的。誰是別人?裴行儼?不是。這人姓賈,名潤甫,賈務本之子。賈務本又是個什麽人物?生前官居鷹揚郎將,奉命與張須陀會師滎陽夾擊李密。結果張須陀戰死,賈務本身負重傷,率領張、賈殘部退守梁郡,旋即因傷而死。賈務本既死之後,裴仁基方才以河南討捕大使的身份代領張、賈之眾。當時賈潤甫在裴仁基軍中並無職務,隻是個清客。

            “嗨!想要有錢使還不容易?把那混帳殺了不就成了。”賈潤甫說,一邊又替程咬金把酒斟滿。

            “殺了?人家可是朝廷的禦史!”程咬金雖然有些醉了,卻還沒有糊塗,他明白賈潤甫說的“那混帳”,指的就是蕭懷靜。

            “你不敢?” 

            “俺有什麽不敢?殺了他,大不了這折衝校尉不做了,俺也上瓦崗。”

            “嗯,這主意好。張太守手下的羅士信不就上了瓦崗?如今混得怎麽樣?嘿嘿!風光之極,頂著驃騎將軍的官銜,整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五銖錢少說也是日進百枚。”

            羅士信投降了李密,不錯。受到李密器重,委以驃騎將軍之職,也不錯。整日有酒喝、有肉吃,也不假。至於日進五銖錢一百枚,那就純粹是哄騙程咬金的假話了。

            賈潤甫這麽哄騙程咬金的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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