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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玄武門之變(16)

(2007-10-27 18:00:30) 下一個

 

            雍齒是什麽人?死人,死了一千多年的人。一千多年前,劉邦由一個小混混兒當上了皇帝。跟他一起爬上來的那一夥,也大都是些目不識丁的鄉巴佬。眼見劉邦登上了皇帝寶座,哥兒們自己的爵位卻還虛無縹緲,一個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整天撮合成堆,吵吵鬧鬧。劉邦手下有個舊貴族出身的張良,看出苗頭不妙,對劉邦說:皇上得趕緊給這幫家夥吃顆定心丸。否則,論功行賞的醞釀程序還沒走完,這幫家夥就要造反了。定心丸?劉邦嗤之以鼻,我要是有定心丸,還不早就分配下去了!張良說:怎麽沒有?雍齒不就是麽?劉邦聽了一愣:雍齒?雍齒這混賬!老子早就想宰了他。他是什麽定心丸!張良說:誰都知道皇上恨透了雍齒,對吧?皇上就立即先封雍齒為侯,這幫家夥看見連皇上恨透了的雍齒都封侯了,會怎麽想?劉邦聽了大喜,道:哈哈!原來如此!妙!妙!真有你的!就這麽定了!

      一連六個驚歎號!漢朝就這麽定了,一定就定了差不多二百三十年,就因為有這麽個雍齒。

      咱是不是也該學學樣?咱一路從晉陽打過來,勢如破竹,人馬翻三番。為什麽?還不是因為一路上的草賊流寇都上了咱這條船?上咱這條船來幹什麽?還不是圖個富貴?雖說這幫人不像劉邦那一夥那麽土,不土不是更危險麽?

      李世民從秦公府馬不停蹄跑到丞相府,對李淵說了上麵這麽一席話。

     “嗯,不錯。”李淵聽罷,閉上眼睛想了一想,“不過,咱上哪去找這麽個雍齒?”

     “嗨!哪用得著找!這不現成放著個李靖麽?”

     “什麽?李靖還沒死?原來你這混賬是來替李靖那混賬說情的!”李淵本想多閉會兒眼睛,昨晚實在是太累了。因為什麽累?日理萬機,所以夜不成寐?還是因為來了新的“妖精”,所以欲寐不能?那時李淵還沒當皇上,沒人給他編寫起居注,無案可稽,難以考核。總之,雖然累,還是氣急敗壞地睜開了眼睛,不僅睜開了眼睛,還在書案上拍了一掌。

      可李世民並沒有被嚇著,嬉皮笑臉地說:“那爹以為張良也是為雍齒說情?”

      李淵並非昏庸之輩,拍案大罵其實多少有些虛張聲勢。與其說是痛恨李靖,或者痛恨李世民,還不如說是痛恨自己怎麽就沒想到這一招。他忽然覺得李世民最近有些高深莫測,能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那個被溫大有吹捧為當今臥龍的房什麽的主意?溫大有在李淵麵前提過幾次房玄齡,可不知道為什麽,李淵就是記不住房玄齡的名字。

     “你那個房參軍怎麽說?”李淵旁敲側擊地問了這麽一句。

     “他沒表示反對。”

     “他沒表示反對?這麽說,這是你自己的主意?”

     “杜如晦的主意。”

     “原來如此!上任伊始就急於獻策?看來杜如晦這家夥同李靖交情不淺嘛。”

聽見李淵說出這麽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來,李世民猜著李靖的命是保住了,於是得寸進尺,問道:“您看該賞李靖一個什麽官職?”

     “我是不想見這混帳,你看著辦吧!”李淵說罷,接連打兩個哈欠,揮揮手,叫李世民走人。

 

      李靖究竟幹了些什麽,以至令李淵對他痛恨如此?那還得從六個月前突厥南侵馬邑說起。那時候的李靖,官居馬邑郡丞。郡丞是郡守之副,是個文職,與軍事本不相幹。其實,就是負責軍事的都尉,也隻能管管地方的治安。防禦突厥南侵,乃是太原留守李淵的主要職責。可李靖這人有些不安份,偏偏要把這軍國大事視為己任。出於好大喜功的天性?閲過李靖的家譜一想,還真可能如此。不過,這天性不是出自李靖的父係,而是出自李靖的母係。李靖的母親是誰?可惜,同李淵的老婆一樣,僅有姓而無名。李靖的母親姓韓,大名鼎鼎的韓。因誰而大名鼎鼎?因名將韓擒虎而大名鼎鼎。韓擒虎因何而得名?以廬州總管之尊,親將輕騎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生擒陳後主陳叔寶,完成隋朝的統一大業。

      李靖就是這位大名鼎鼎的韓擒虎的外甥。俗話說:外甥多像舅。果不其然。韓擒虎就感歎過:隻有同李靖可以談論兵法,同別人談論,說過去大都如對牛彈琴,聽過來多半是隔靴搔癢。欣賞李靖的不止韓擒虎,與韓擒虎齊名的名將楊素,一向目中無人,對李靖卻刮目相看。據史冊記載,楊素曾撫其床,對李靖說:這位子早晚是你的。楊素撫其床?不錯。不過,別想歪了,不是在臥房的床上會見李靖。那床,指胡床,也就是後代所謂的交椅,是客廳的坐具。楊素撫其床位,其實也不過是一種象征性的舉動。當時楊素官居尚書左仆射,所謂“這位子早晚是你的”,不是指那床位,而是指那官位。

      李靖當時風流年少,對將來的官位奢望,遠不及對眼前的女人的想往。聽了楊素這話,他嘴上漫不經心地謙虛了幾句,眼睛卻不時瞟向立在楊素身後的侍女。每回李靖來拜訪楊素,立在楊素身後的都是這個侍女。想必很得寵?楊素一向以好色著稱,怎麽不納入後房,卻仍在幹這侍女的勾當?這令李靖百思不得其解。其實,百思不得其解的,何止李靖?無論是誰,都覺得可疑,甚至包括紅拂自己。不過,紅拂並沒因此而覺得慶幸。恰恰相反,感覺到的是失落。嫁給老頭子做侍妾,難道很值得令人羨慕麽?那得看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別的選擇。在權貴之家充當侍女的,另外的出路就是嫁給府上的當差。生下子女來,世代給人做仆為婢。那能叫是更好的出路?

      楊素也許根本沒有注意到李靖對那侍女的興趣,或者,雖然注意到了,根本沒放在心上。不過,那侍女卻顯然意識到李靖對她的興趣。對於李靖的偷窺,不時報以會心的微笑。這令李靖越發心猿意馬,惶惶然不可終日。那侍女是究竟誰?李靖不惜重金,終於買通楊府的總管,打聽到那侍女姓張氏、小名婉兒。因她手上總是不離一把猩紅塵拂,楊府裏人,包括楊素本人在內,都稱她為紅拂。身世呢?那就不得而知了。這很正常。賣在權貴府上當侍女的,如果家世清白,那才叫不正常。能安排一次見麵麽?李靖問。公子的話,在下豈敢不傳。總管說,至於成不成嘛,那就得看紅拂的意思了。三天後,李靖得了紅拂同意見麵的喜訊。什麽時候?什麽地點?半夜時刻在楊素的後花園?或者在李靖的臥房?那就是落入戲劇小說的俗套了。李靖是什麽人?紅拂也不是等閑之輩,怎麽會幹那樣的俗事?

      兩人不幹那般偷雞摸狗的勾當,光天化日之下在無悶酒樓臨街的窗前對坐。

     “這兒的酒不錯,菜肴也還行。不過,比起老爺府上嘛,卻還差那那麽一點兒。”

      喝過三壺女兒紅,菜肴打理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紅拂對無悶酒樓的酒菜下了這麽一句評語。

     “你要是跟我走,往後恐怕就隻有這樣的酒菜了。嘿嘿!”李靖信口挑逗了這麽一句。他真想過叫紅拂跟他走麽?其實沒有。約紅拂出來,不過出於一時的衝動,而不是出於理性的思維。

     “是嗎?老爺不是說他那位子早晚是你的麽?”

      紅拂的回答令李靖吃了一驚。她認真了?他忽然感到一點兒心虛。

     “嗨,他那話,你也信?”

     “怎麽不信?不信,我今日能來嗎?”

     李靖不禁重新打量他的對象。嘿嘿!是對象?還是對手?他還真有些拿不準了。紅拂的眼神還是那麽安詳,微笑還是那麽平和,舉動還是那麽風姿綽約。可還是站在楊素身後的那個侍女麽?怎麽有些寒氣逼人?

    “位子重要?還是人重要?”端詳過後,李靖問。話說出口,立刻後悔了。不是一向自以為善於言談的麽?今日怎麽竟然在這小丫頭麵前砸了,問出這種可笑的話來!

     紅拂果然忍不住笑了一笑,反問道: “能分得開嗎?人要有位子坐,位子得有人坐。不是嗎?”

     厲害!不過,也好,說不定更好。李靖這麽琢磨。什麽意思?本來不過為紅拂的姿色所動,如今卻看上了紅拂的能力與氣質。理智而鎮定,簡直就是大將的素質嘛!都快跟我差不多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李靖問。

    “給你十四天時間考慮。”紅拂說罷,夾起一個蟹肉丸子放到嘴裏。想吃蟹肉丸子,不假,不過,同時也是為了給李靖一點兒思考的時間。

     為什麽是十四天?因為紅拂每月放假兩次。如今是初一,下次再有外出的機會,就得等到十五。

    “接著說。”紅拂已經把一個丸子細嚼慢咽地吃完了,李靖卻還沒能理出個頭緒來。於是,他就以退為進,催促紅拂繼續說下去。

    “你要是想我跟你走,十五日正午準時在朱雀橋南頭的玄武觀後門門裏見。過期不候。”

    “你老爺能讓你走?”

    “除非你去告密,他怎麽會知道我要走?”

    “然後呢?”

    “我失蹤了,老爺肯定會叫手下的人去找。京城雖大,大不過老爺的手掌。所以,你我是不能在京城久留的了。你想好了去哪兒嗎?”

     京城雖大,大不過楊素的手掌?這話李靖信。以楊素的權勢,想在京城搜個人,雖然不說易如探囊取物,也不會比打死個蒼蠅難多少。李靖手上端著酒杯,本想一飲而盡,一想到自己可能就是那蠅拍下的蒼蠅,頓時失去了喝酒的興致,匆匆放下酒杯,道:“我在京城裏也呆膩了,邊塞也許用得著人。怎麽樣?去塞下混混?有興趣麽?”

     李靖這回答,令他自己吃了一驚。怎麽好像是早已設想好了的?其實並沒有麽!他不禁又對他的對象端詳了一回。這家夥有什麽魔力?居然能牽著我的鼻子走?

     其實,李靖這回答也令紅拂吃了一驚。不過,不是驚訝的驚,是驚喜的驚。紅拂來,當然是抱著希望來的。不過,她並不天真,她知道公子哥兒們對她這種身份的女人大都隻有欲望而沒有誠意。一旦裙帶鬆開,一切就都已然結束,不會再有將來,不會再有希望。她之所以一上來就把話說得格外直爽與清白,就是想看看李靖在倉促之間會不會流露出猶豫來。如果李靖流露出哪怕是些許的猶豫,那麽,即使十五日正午準時踏進朱雀橋南頭玄武觀的後門,也絕對不會看見紅拂的影子。如今李靖答應得這麽痛快,紅拂能不驚喜?

     李靖當真在京城呆膩了?是信口開河?還是無意中吐露真言?恐怕李靖自己也說不清楚。李靖在京城的私人生活,絕對不能算無聊。事實上,應當說是令人羨煞。因為他不僅得以隨意出入楊府,而且也時常為牛弘的座上客。楊素與牛弘,都是皇上寵信的權臣。牛弘官居吏部尚書,擢拔官員,更是其份內的事兒。李靖既然受知於這麽兩位大人物,以理推之,在官場上的運氣,也應當是令人羨煞吧?事實卻並非如此。三年前,李靖是駕部員外郎。三年後,李靖還是駕部員外郎。靜如處子,紋絲不動。駕部屬於兵部,主要功能在於負責車馬的調動,大約相當於今日總後勤部下屬的某個處。駕部員外郎,是駕部的第二把手。以李靖的才幹,放在總參作戰處還差不多,擱在總後已經是夠屈才的了,更何況還是個副處級?

     近水樓台而不先得月,是何道理?有一次李靖這麽問高孝基。怎麽?難道李靖也是高孝基的朋友?不錯。高孝基也很賞識李靖。不過,高孝基認為李靖命中有一殺劫。殺劫不過,隻能滯留下層。升遷早了,是禍不是福。事實上,牛弘、楊素之所以不提攜李靖,正是因為聽信高孝基這預測之故。牛弘、楊素不便說破,可又擔心李靖因久困官場而意氣消沉,所以由楊素出麵說出那番“這位子早晚是你的“話來。牛弘、楊素不便說破,高孝基又何嚐便於說破?況且,誰沒有看走眼的時候?萬一看錯了,留下把柄在李靖之手,徒徒自壞名聲。所以李靖問起,高孝基隻好又拿出孟子那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的話來搪塞。李靖不信這類鬼話,可也無如命運何。

 

      送走紅拂,李靖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溜達。滿腦子裝著紅拂與邊塞穿過馬路,一不留神,與一騎人馬相撞。李靖抬頭看時,見是一個喝道的。瞎了眼!找死呀!喝道的大吼。喝道的雖然自己身份卑微,無奈侍候的主子都有十足的威風,所以一向凶神惡煞。李靖倉惶閃到一邊,站穩腳步,回罵一句:混賬!他罵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那喝道的早已跑到前麵去了,主子策馬從後麵奔來,被他罵個正著。不明緣由,怒從心起,舉起馬鞭,直衝李靖頭上打來。幸虧李靖手快,用胳臂擋住了,否則,臉上少不得要破相。一撥隨從簇擁著主子潑煙溜水般走了,哪有李靖還手的機會?他尾追了幾步,隻看清一個隨從手上打著一麵錦旗,錦旗上繡著一個“李”字。

     “這家夥是什麽人?”李靖掏出一枚銅錢,扔給路邊的小販。

     “前麵不遠就是唐國公府。”小販說,“想是唐國公狩獵歸來。”

      原來是李淵這混賬!李靖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吐一口唾沫?就這麽算了?還能怎麽樣?人家可是皇親國戚!無可奈何的事情,最好的解決就是盡快忘掉。這道理,李靖懂。所以,他的思維很快就又回到紅拂與邊塞。直到二十年之後,當李靖於無意之中得來一個報複的機會之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對於這一鞭之仇,終身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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