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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是什麽人?嘿嘿!這人來頭可不小。不小到什麽程度?簡直可以說:沒有裴寂就沒有唐。
裴寂出生之時,正值南北朝之末。南北朝是中國曆史上最重門第的時代,門第顯赫的家族,稱之為望族。南朝門第,王謝並稱;北朝望族,崔氏第一。裴氏雖不及崔姓之鼎盛,仍居望族中之上流。裴寂的祖父裴融,出仕北周,位至司木大夫;父親裴瑜,也在北周任職,死在絳州刺史任上。裴瑜死時裴寂尚少,家道驟然中落,徒剩望族之名,不免窮困之實。三代赤貧,窮得心灰意冷,難得野心勃勃。三代巨富,富得驕奢淫逸,也難得野心勃勃。如裴寂之家境,則恰好是激勵野心的溫床。據說裴寂自幼不甘寂寞沉淪,想必正因為此。
裴寂十一歲那一年,北周外戚楊堅篡奪皇位,建立隋朝,史稱隋文帝。擁護隋文帝的少不得加官進爵,反對隋文帝的自不免貶竄刑戮。不過,這些事兒本來隻限於達官顯宦,年少如裴寂,應當是夠不著。然而隋文帝登基不久即廣為籠絡望族,以鞏固其新建的政權,年方十四的裴寂居然也以蔭授蒲州主簿。所謂“以蔭”,就是“憑借仕宦出身”的意思。
主簿在秦漢本是掌握機要之職,降至隋朝卻已成閑差。裴寂在這閑差上混了六七年,眼見沒什麽前途可言,遂請托人情,打通關節,終於謀取到左親衛這職位。左親衛是京師禁衛軍的軍職,得赴京師長安上任。裴寂辭別故裏,取道西嶽化山。華山其實並不當道,裴寂的繞道華山,也並非有登高覽勝的閑情逸致,隻因當時盛傳華山腳下的玄武觀抽簽測字格外靈驗。多年偃蹇的裴寂,也想去那道觀抽簽測字,看看天意究竟如何。
裴寂踏進玄武觀之時,正殿之內男女摩肩接踵,擁擠非常。裴寂不想湊這熱鬧,獨自折入後進,穿過一扇月亮門,見到一個清靜院落。入門一望,有北屋三間、石階三級。階下一株側柏,兩手不能合抱,顯然是有年頭了。裴寂拾級而上,進到屋裏,見正麵供著一個老先生的泥塑,塑像前有塊木牌,油漆剝落,滿覆塵網。裴寂張口吹去灰塵,看清排子上寫著“河上公”三個小揩,字跡已經相當模糊,顯然是也有年頭了。河上公是西漢文帝時人,隱居黃河之濱,時人因而稱之為河上公。河上公是第一個為《老子》作注解的人,堪稱老子學術流派的首位功臣。玄武觀的正殿既然供的是老子,偏殿供河上公,順理成章之至。不過,河上公並不為一般不學無術者所知,所以,正殿香火鼎盛、人氣喧嘩,而這偏殿卻冷落凋零、乏人問津,也是順理成章之至。裴寂不是一般人,知道河上公的來曆,也讀過河上公的《老子注》,不禁發一聲歎息。歎息過後,正襟肅立,麵對河上公的塑像行三鞠躬之禮。禮畢,緩步退出側院,又到後園走了一走,歇了一歇,再轉回前院,看看遊客漸漸少了,這才重新踏進正殿,走到神龕之下,靜神屏氣,畢恭畢敬地從竹筒裏抽出個簽來,捏在手上一看,簽上寫的是個“淵”字。
裴寂略一思量,把竹簽交給主持測字的老道。
“敢問這‘淵’字,與在下的前程有何關係?”
老道雙目微閉,先作思索之狀,然後搖頭晃腦,道出這麽一句話來:“‘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不知這話,客官可曾聽說過否?”
“這話出自《莊子·列禦寇》,怎麽會沒聽說過?”裴寂說罷,不屑地一笑。不料,這一笑,恰好給了老道一個把柄。“哈哈!既然如此,客官定是飽學之士。這‘淵’字的奧秘嘛,自己當然琢磨得出,何必還要追問老朽?”老道笑畢,伸過手掌來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