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金、股市、收入,都說的是錢。視錢為文化的一部份,言義而不言利的君子,可能會嗤之以鼻,所幸這類君子在今天的中國已經為數無多,把“書香”說成“書臭”或者把“銅臭”說成“銅香”,大概都可以免於犯眾怒。至於在美國,錢從來就不僅是文化的一部份,而且是文化的核心。歐洲人之所以會“發現”美國這塊地方,是因為想尋求一條與東方貿易的新途徑,貿易的最終目的無非是錢。美國人之所以要獨立為美國人,是因為不滿英國政府的苛捐雜稅,徵稅與反徵稅的最終目的也無非是錢。美國西部之所以得以開發,是因為有一股接一股的淘金熱,淘金漢也許會以銅為臭,不過,當然不是因為不喜歡錢,隻是因為恨銅不成金。以上說的是曆史,如今情形有無改觀?隻消看下麵一個例子就夠了:在美國無論走到多破落的小鎮,都至少會有兩幢房子還看得過去,如果其中一幢是教堂,那麽,另一幢必為銀行無疑。由此可見宗教與金錢同為美國社會的基石。
有趣的是,錢雖在美國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知道什麽是美國錢的美國人卻並不多。這不是講笑話,大部份美國人會以為錢包裏的鈔票和硬幣就是美國的錢。嚴格地講,這種理解並不確切。首先,美國人錢包裏的所謂美鈔,指的是由美國聯邦儲備銀行發行的“Federal Reserve Notes”。美國共有十二家聯邦儲備銀行,分別設在波斯頓、紐約、費城、克利富蘭、芮池曼特、亞特蘭大、芝加哥、聖路易斯、明尼阿波利斯、堪薩斯城、達拉斯和舊金山。雖然這十二家聯邦儲備銀行的職能完全限於替聯邦政府控製美國的貨幣,卻不是公立的而是私立的機構,從理論上來說,由美國聯邦儲備銀行發行的Federal Reserve Notes,不過是一種代用券,而不能算是真正的美國錢。
真正的美鈔或美金應當是由美國財政部發行的紙幣(比如U.S. Notes之類)和硬幣。U.S. Notes 一類的紙幣從來沒看見過,相信絕大多數美國人也同我一樣與之無緣,因為這類所謂貨真價實的“錢”,並不在市麵上流通。如果視“流通”為“錢”的本質,那麽,視 Federal Reserve Notes為錢,倒是比視 U.S. Notes更為恰當。中國古時候稱“錢”為“泉”(手邊恰有一枚王莽新朝所鑄的“大泉五十”,可見至少至西漢之末“泉”仍通用作“錢”),足見中國的傳統視“流通”為“錢”之本。
現代美國經濟學界流行的觀點是錢有三種功能。“流通”僅居其一,其餘兩種功能分別為“計價”和“保值”。根據流通程度的不同,美國經濟學又把錢分成三類,分別稱之為M1,M2,和M3。“M”是英文“money”(“錢”) 的字頭,所謂 M1,M2,M3,也就是“錢一”,“錢二”和“錢三”的意思。無論是這三種錢中的哪一種,都遠不限於聯邦儲備銀行發行的Federal Reserve Notes 和財政部發行的各種紙幣和硬幣,這也就是隻把所謂美鈔和硬幣視為錢不夠確切的原因之二。
M1包括非銀行所有的Federal Reserve Notes,由美國財政部發行的各類紙幣和硬幣,以及各類支票。“非銀行所有”這五個字萬不可忽略,因為錢一旦進了銀行便不再是錢。這說法近乎滑稽,其實不過避免重數,因為存入銀行的錢,不是變成支票就是變成存款。
M2包括M1,外加私人所有的 money market mutual funds,活期存款,10萬美元以下的定期存款,overnight RPs,和 overnight Euro dollars。Money market mutual funds 成份複雜,非一言兩語所能解釋得清,簡而言之,不妨視為一種特別的儲蓄。RPs是 repurchase agreements 的縮寫,直譯成中文,overnight RPs 是“隔夜贖回協議”。大公司手頭常常會有暫時不用的巨額現款,而銀行常常有暫時周轉不靈的時候。大公司用手頭暫時不用的現款從銀行購買美國政府發行的債券,銀行同意第二天將債券贖回,並支付大公司一定的利息,這就是所謂overnight RPs 的實際意思。Overnight RPs 的交易通常以一百萬美元為單位,所以非大公司莫能問津。所謂 overnight Euro dollars,指美國銀行在英國倫敦和加勒比海諸國所設分行所有的、以美元計賬的隔夜債券。
M3包括M2,外加10萬美元以上的定期存款,定期RPs,和非私人所有的money market mutual funds。
根據1983年的統計,美國總共有M1四千八百二十四億美元,其中在市麵上流通的美元 (Federal Reserve Notes和硬幣) 和不在市麵上流通的美元(U.S. Notes,Gold certificates,Silver certificates等) 共計約一千五百億美元,不足M1總數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二強的M1都是商業銀行發行的支票。常見的硬幣有一分、五分、一角和二角五分四種,不那麽常見的有五角和一元兩種。常見的紙幣(Federal Reserve notes) 有一元、五元、十元、二十元和一百元五種。曾經發行過二元和五十元的,目前已罕見。一百元的紙幣是目前市麵上流通的最高票值。不過,聯邦儲備銀行曾經發行過更大的鈔票,包括三百四十張高達一萬美元的。
文盲在中國可以憑顏色,花紋,或大小認鈔票,這法子在美國卻行不通,因為美國的紙幣無論票麵價值多少,一律為淡墨綠色,花紋雷同,大小相等。初次見到美鈔是在香港,頗以美鈔的巨細不分吃驚,忍不住問一位美國相識。熟料這位美國人對於港幣 (港幣同人民幣一樣,顏色、花紋和大小隨票麵價值的不同而異) 的大小不齊也正納悶,他問我參差不齊的鈔票如何好往錢包裏裝? 可見彼此都是少見多怪,知己而不知彼。
美國早期鑄造的硬幣含銀,時下流通的硬幣除一分的色澤銅黃以外,均呈銀白,其實卻都是銅鎳合金的產物,不再與銀有緣,其票麵價值均遠遠高於鑄造所費人工和材料之和。在美元成為國際通用貨幣之初,美元同美國的黃金儲備有一定的比例關係,所有外國政府擁有的美元就理論而言都可以用來向美國政府換取黃金。這種關係早在六十年代就已經實際上不複存在,在七十年代初正式宣布取消,可是至今仍有一些美國人以為美元之所以是國際通用的貨幣,是因為美元有黃金作抵押的緣故。
其實,美元之所以能在二次大戰結束之後逐漸取代英鎊成為國際通貨,完全是因為美國是當時世界上唯一的財主,同美元有無黃金作後盾從來沒有瓜葛。自從越戰失利之後,美國業已從債主國的地位轉換成借債國的地位。從純經濟學的觀點來看,美元已經不再具有作為國際通貨的資格。有人說,美國人有運氣,取代美國成為世界頭號財主的碰巧是日本,日本是二次世界大戰的罪魁禍首之一,又是世界經濟強國之中唯一非白國度。在二次世界大戰記憶猶新的今天,在世界經濟仍操縱在白人之手的局麵下,日元自然不大可能取美元而代之。
這說法不為無理,卻也不盡然。運氣之外,美國至今仍然是世界第二經濟強國和第一軍事強國。經濟既非強弩之末,又有飛機大炮作為後援,想要動搖美元作為國際通貨的地位,顯然絕非易事。(近年日本經濟走下坡路,於是,美國又成為世界第一經濟強國了。---再版補記)
美元既與黃金儲備了不相涉,其發行的多寡完全操在美國聯邦儲備係統 (Federal Reserve System) 的管理委員會 (Board of Governors) 之手。美國聯邦儲備管理委員會的決定總是由其主席宣布,也總是與其主席的意見一致,致使局外人以為委員會主席有一手壟斷國際通貨的權力。據一位自稱深悉內幕的經濟學教授說,由美國聯邦儲備管理委員會主席宣布的決定,事實上是委員會的集體決定,隻是因為根據委員會的慣例,主席最後一個表態,而至今尚沒有哪位主席傻到站到少數派一邊,所以,從表麵上看去,主席總是贏家。是否的確如此,不敢妄下斷語,這位教授是公認的權威倒是不假。
美國聯邦儲備管理委員會由七人組成,全部由總統提名,經參議院投票表決通過方能走馬上任。任期長達十四年,以確保委員的職務不受總統選舉的影響而政治化或黨派化。既經任命,則不得罷免,如此這般規定,也是為了確保管理委員能以不屈從政府或議會的政治壓力。雖然如此,懷疑管理委員會的所謂獨立性其實不過是表麵文章的也不乏其人,這些人指出管理委員大都曲意奉承總統的意圖,並不能真正獨立於政治之外。例外的情形當然也有,杜魯門總統任上就曾有一位聯邦儲備管理委員會主席公開指責總統。不過這位主席不得不在事後立刻“自動”辭職,正好可以用來作為聯邦儲備管理委員會不能真正獨立於政治之外的一個證例。
美國聯邦儲備管理委員會並非操縱美元的唯一權力機構,在這個委員會之下,或者說在這個委員會之旁,還有一個稱之為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ederal Open Market Committee) 的機構,直接負責控製市麵上美元流通的多寡。公開市場委員會由十二人組成,聯邦儲備管理委員會的七名成員是其當然的成員,剩下五個名額由十二家聯邦儲備銀行的行長輪番選任。M1既是最為流通的錢,而六成以上的M1既非紙幣亦非硬幣而是支票,可見控製商業銀行支票的發行,遠較控製紙幣和硬幣的發行更能有效地控製美元在市麵上的流通量。由公開市場委員會負責管理的所謂公開市場,正是為了控製商業銀行發行支票的多寡而設。
支票能在銀行兌現,在很多場合下也能直接當錢用,這是無人不知曉的。至於支票的發行如何能影響錢在市麵上的流通量,就不是是人皆知的了。一般人總以為支票不過是錢的一種轉換形式,有錢存入銀行,才能從銀行換取支票戶口。事實卻並非如此。用貨幣 (紙幣或硬幣) 換取支票戶口的情形並非不存在,隻是少有。在絕大多數情形下,存入銀行的並不是貨幣,而是另一家銀行發行的支票,而這另一家銀行的支票又是第三家銀行的支票換來的。追源溯始,第一張支票往往不是錢的轉換,而是商業銀行發放的債務。
正因為此,銀行以支票形式發放的債務越多,市麵上流通的錢也就越多。銀行的放債不是像私人之間的借貸那樣,有多少錢就隻能放多少債,而是可以以少放多。究竟可以多多少,取決於聯邦儲備係統對銀行的現金儲備所作的規定。比方說,現金儲備規定為百分之十,有一百元現金的銀行最多可以發放一千元的債務。現金儲備升高到百分之十二,有一百元現金的銀行最多就隻能發放八百三十元的債務。不言而喻,聯邦儲備係統可以通過降低或提高現金儲備的要求來管製銀行的支票發行量。但據說直接調節現金儲備百分比的作法過於露骨,會產生不利的副作用,不如通過公開市場的間接調節更有效。
所謂公開市場的間接調節,指這樣一種方法:每當公開市場委員會認為有必要緊縮銀根、厄製通貨膨脹之時,就通過公開市場向商業銀行傾銷政府債券。反之,每逢公開市場委員會認為有必要增加市麵的美元流通額時,就通過公開市場從商業銀行收購政府債券。銀行須用現金購買政府債券,手上的政府債券越多,手上的現金就越少,現金越少,能以支票形式發放的債務也就越少,因而在公開市場傾銷政府債券,能收到減少美元流通量的作用。反過來,銀行出賣政府債券之所得為現金,手上的現金越多,能以支票形式發放的債務也就越多,因而在公開市場收購政府債券能收到增加美元流通量的作用。
美國的商業銀行分為兩類,一類在聯邦政府注冊,稱之為national 銀行,另一類在各州政府注冊,稱之為state銀行。有人把前者譯為國立銀行,後者譯為州立銀行,似是而實非。中文“國立”和“州立”,都含有非私立的意思,而美國的銀行無論在聯邦政府注冊還是州政府注冊,都是私立機構,非私立的銀行在美國根本不存在。不過,雖曰私立,每逢公開市場委員會通過政府債券交易所向銀行兜售政府債券之時,卻沒有哪家在聯邦政府注冊的銀行敢於不乖乖兒聽命,否則,其營業執照難免不被吊消。在各州政府注冊的銀行,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銀行,對於美元流通量的影響甚微,聯邦儲備係統也就不與之斤斤計較。至於從銀行收回政府債券,那是銀行巴不得的事,自然是易如順水推舟。
銀行放債不是沒有風險的,風險之一,是放出去債成為收不回的爛債。防止濫債發生的主要手段,是在把錢借出去之前對借貸者進行信用調查,對信用好的少收利息,對信用差的多收利息,對信用太差的,乾脆不借。這法子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把信用的標準定高了,顧客讓別的銀行搶走;把信用的標準定低了,爛債就可能發生。美國各銀行大都有各自熟悉和經常借貸的客戶,這些主顧享受最優惠的利率,稱之曰“prime rate”,不妨譯之為“主顧利率”。
所謂最優惠,是指對一般客戶而言。還有一種比主顧利率更低的利率,稱之為“Federal funds rate”,指各銀行之間相互借貸的利率。銀行之所以要借錢,是因為現金儲備暫時短缺所致,所以,“Federal funds rate”不妨譯為“聯邦儲備利率”。聯邦儲備利率之所以會比主顧利率還要低,並不是因為銀行與銀行之間同行相護,隻不過是勢必如此,否則,哪裏還會有銀行借錢來放債?
聯邦儲備利率受公開市場所支配,每當公開市場委員會向公開市場拋售政府債券時,聯邦儲備利率就會上升。反之,聯邦儲備利率就會下降。主顧利率通常隨聯邦儲備利率浮動,不過並沒有任何官方或非官方的機構決定如何調整以及何時調整,各大銀行通常看設在聖路易斯的西南銀行 (Southwest Bank) 的眼色行事。聖路易斯如今已不入美國十大城市之列,而這家西南銀行即使在聖路易斯地區也隻能算個小巫,威力從何而來? 據說是曆史的結果,未暇考證是否的確。不過,聖路易斯在一百年前與紐約、芝加哥同為美國三大金融中心之一,由此推想,曆史根源說也許不無道理。
銀行放債的風險之二,是把通貨膨脹率估計過低。比如,銀行估計一年內的通貨膨脹率為百分之五,並把一年定期借貸的利率定為百分之八。一年後如果確證當年的通貨膨脹率為百分之四,那麽,銀行的實得利率為百分之四,而不是預計的百分之三。如果通貨膨脹率為百分之九,那麽,銀行就不僅沒有賺到錢,反而實際虧損損分之一。美國的通貨膨脹率在二次世界大戰以前很長一段時期內為負數,使人對通貨膨脹的風險估計不足。結果之一是,專做房屋抵押貸款生意的儲蓄借貸所 (savings and loans) 在七十年代中期以前把三十年定期定利率的房屋抵押貸款利率定得偏低,致使儲蓄借貸所這一個行業在一九八一年總共虧損十五點二億美元,成為美國聯邦政府麵臨的頭號財政難題之一。
風險的另一麵是機會,儲蓄借貸所吃的虧,成為商業銀行大發橫財的機會。商業銀行在八十年代以通貨膨脹率將繼續高漲為理由,把短期貸款的利率提高到接近百分之二十,而實際的通貨膨脹率卻被控製在百分之四左右。
銀行放出的債務既然遠遠超出其現金儲備,萬一有為數眾多的客戶同時提現,銀行勢必難以招架,而一旦有招架不住的風聲傳出,又勢必在客戶中引起恐慌,致使本來無需提現的客戶趕來提現,從而使不能兌現的謠言成為不能兌現的事實。結果是銀行關門大吉,客戶見財化水,不折不扣的兩敗俱傷。不言而喻,這是銀行放債所麵臨的最大風險。為了避免這類災難發生,美國的銀行在曆史上曾經使用過這樣的對策:在人跡罕到、強人出沒的偏僻地點設立分行,並規定提現隻能在這樣的分行辦理。這種餿主意居然能流行一時,委實令人難一置信。如今像這樣的“高招”自然是行不通的了。現在的辦法是叫銀行聯合起來成立一家聯邦存款保險公司 ( 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Corporation,簡稱為FDIC ),如果銀行當真倒了,聯邦存款保險公司負責賠償十萬元以下的存款損失。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錢從哪裏來? 由加入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銀行集體承擔。
這辦法可以歸結為“穩定人心”四個字,讓人確信放在銀行裏的錢跑不了,凡是不需現金的人自然寧可讓錢留在銀行裏生利,提現的人不多,銀行現金周轉不靈的謠言便無從而起,銀行不能兌現的事實也就不會發生。值得指出的是,並無法令要求所有的銀行都加入聯邦存款保險公司,事實上一些在州政府注冊的銀行往往加入各州的存款保險公司。雖然所謂聯邦和所謂各州的存款保險公司同為私立機構,二者並不可同日而語。前者資金雄厚,後者資金單薄,此不同者之一。各大銀行均為前者的成員,其成敗對美國經濟有舉足輕重之勢,聯邦政府甚為關注,在必要時也不得不出麵支撐。加入後者的銀行皆為小銀行,即使垮台,影響有限,聯邦政府一概不聞不問,州政府即使有意支持,常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此其不同之二。
八十年代美國經濟蕭條之時,曾目睹數家非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成員銀行垮台而所在州的存款保險公司無力替其賠償的例子。由此可見,在把錢存入某銀行之前,知道該銀行是否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成員事關重大。一般來說,凡加入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的銀行都會在大門上貼有“FDIC”的商標。為慎重起見,也不妨在開戶口之前向銀行工作人員問個明白。也許有人會問,既然非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成員的銀行不怎麽保險,何以會有人去上當? 因糊塗而上當的自不乏其人,更多的卻是有意冒險,談不上上當,因為非聯邦存款保險公司成員的小銀行往往有較高的利息。
凡是有固定收入的人,都少不了會在銀行有個戶口,以便存放薪水支票。在銀行裏存放巨額存款的人卻極少,因為美國銀行存款的利息低得勉強能抵消通貨膨脹而已,絕不是有利可圖的生財之道。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存入銀行的錢基本上是沒有風險的,而利息的高低又恰同風險成正比。大部份美國人的儲蓄都投入股票市場,以牟取較高的利潤。美國最大的、同時也是最重要的股票市場,是設在紐約市的紐約股票交易所 (New York Stock Exchange),該交易所成立於1791年,迄今已有二百多年的曆史。在規模和重要性上居次席的股票交易所,本來屬於1908年開創,同樣位於紐約市的美國股票交易所(American Stock Exchange)。不過,輪年來美國股票交易所式微,簡稱為NASDAQ的交易所後來居上。
NASDAQ的全稱是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ecurities Dealers Automated Quotations System,大約是因為過於羅嗦,很少有人使用這一全稱。嚴格地說,NASDAQ 談不上是個交易所,因為“所”者,“所在”之意,而 NASDAQ 並不存在一個進行交易的所在,一切在NASDAQ 進行的交易都是通過電腦網絡執行的。本來在NASDAQ進行交易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公司的股票,八十年代後期,一些在NASDAQ進行交易的高科技小公司突然膨脹為對世界經濟和科技均有舉足輕重之勢的跨國公司,遂使 NASDAQ 的地位不躺淩駕於美國股票交易所之上,而且儼然有與紐約股票交易所並駕齊驅之勢。使NASDAQ的地位突飛猛進的首位功臣,是幾乎壟斷了個人電腦(Personal Computer) 芯片 (chips) 生意的 Intel (英特爾)。功居次席的,則當推幾乎壟斷了個人電腦操作係統生意的 Microsoft (微軟)。有意思的是,這兩家公司的坐大,都是多年來一直幾乎壟斷一切電腦生意的IBM (國際商業機械公司) 一手造成的。IBM不會有自我樹敵的動機,這一手造成,隻好名之曰“有心之失”。說“有心”,是因為並非偶然,說“失”,是因為這種結局自然不是IBM始料之所及。不過,這些都是題外之話,姑且按下不表。
多年以前國內曾經有過股票交易,後來中斷,現在又恢複了。過去有時,既不普及也不長久,如今的恢複也為時尚短,如果國內沒有很多人了解股票,可以視為當然。股票交易在美國既是源遠流長,又幾乎是人人有份,原以為美國人個個都是股票行家,後來發現居然也有些美國人對股票一無所知。更有意思的是,即使在經常買賣股票的人中間,也是一知半解者居多。比如,股票的交易並非買方與發行股票的公司之間的交易,股票交易所其實隻是二手貨的市場。有些人買賣股票業已多年,對此卻認識模糊。又比如,股票的價值並不反映公司生意的現狀或曆史,而是對公司未來的掙錢能力的估數,理解這一點的人就更少。
凡是對未來的預測或估計,總是需要根據事態的發展時時予以修正,否則就會因毫厘之差而致千裏之謬。股票價值所反映的既然是公司未來的掙錢能力,股票價值隨公司的經營狀況和總的經濟形勢的變化而波動勢在必然。比如,某公司的盈利不如理想,其股票就會下挫。世界主要石油產地中東的政治局勢不穩,美國石油公司的股票就會上揚。這類價格的升降,其理甚明,勿庸費解。但是,下挫或上揚的程度是否合理就很難說了。
一般來說,心理作用的影響往往超越實際因素。消息愈是出人意表,心理作用的影響也就愈大。在更多的情形下,促使股票價格波動的因素完全是心理的,實際的原因根本無有,雖然所謂的股票行家總是能在事後找出的理由。心理作用之所以能對股票有如此強烈的影響,竊以為不外是因為買賣股票之徒自然不是能視錢為身外之物的清流。得失之心一重,罕有能不神魂顛倒者,所謂利令智昏,此之謂也。
美國大學商學院常叫學生模擬股票交易,既稱之為模擬,自然不是真買真賣,不過是叫學生把想買和想賣的都記錄下來,經一段時間之後,看看記錄在案的“輸贏”如何。在芝加哥大學商學院就讀時,某位同班同學在一次摸擬交易中大勝。教授問他訣竅何在,他說沒什麽奧妙可言,不過“買賤賣貴”(“buy low sell high”) 而已。“買賤賣貴”是古今中外人所共知的老生常談,所以此人說沒什麽奧妙可言。然而事實上真正實踐者卻不多。推其原因,不外乎二。原因之一,以為須出奇方能致勝者眾,“買賤賣貴”正因其為老生常談,遂不為一般人所喜談。原因之二,“買賤賣貴”也是隻有在不存在得失之心的時候才易於實行。一旦不是模擬而是實戰,眼看某股票下跌,手上有的都急於出手,手上沒有的都慶幸沒有,敢於買進的極少。眼看某股票上漲,手上有的都抓緊不放,手上沒有的都急於要有,甘心賣掉的也極少。
世界上凡事都可以歸納為“難者不會,會者不難”這麽一類,隻有兩件例外。例外之一是去睹場睹錢,例外之二就是買賣股票。去睹場睹錢,偶一為之,或許可贏,但靠的不是技術和經驗而是運氣。去的次數多了,則就理論而言,無論是行家還是生手都必輸無疑,如果有人當真總贏,靠的也隻是運氣,技術和經驗無與焉。買賣股票不等於賭博,沒有就理論而言必輸無疑這麽回事,但行家和生手的輸贏機會均等,或者說根本無所謂行家和生手,這一點則與賭博無異。
股票掮客自然會反駁這種觀點,因為股票掮客藉以謀生的本錢就是所謂買賣股票的技術和經驗。毫無疑問,股票掮客比一般人更懂得交易所的運作和股票的行情。問題在於這些知識並無助於在買賣股票上贏錢,想要保證在買賣股票上贏錢,隻能靠運氣或內幕消息。這種觀點早已從理論上得到證明並且寫入有關股票的各種教科書。為了獲得事實上的明證,《華爾街日報》曾經做過這麽一個試驗:每周請幾位公認的股票行家精心挑選各自看好的股票,同時請幾位報社內對股票生意一竅不通的記者任意亂選股票,每隔一段時期對兩組股票進行一次對比。結果顯示行家和外行完全打成平手。令人不解的是,雖有理論和實踐兩方麵的證明,股票掮客的生意卻仍然興隆不衰。也許是因為十之八九的人都沒有內幕消息,運氣又由不得自己,所以,明知股票掮客的意見不一定有任何意義,也還是願意洗耳恭聽,就像是看相算命這一行在科學大行其道的今天照樣有生意一樣。
所謂內幕消息,不是道聽途說的消息,也不是親朋好友輾轉相告的消息。這並不是說,如此這般得來的消息均屬子虛烏有,隻是這樣的消息無論真實與否,都絕對不是內幕消息而是既經流傳的消息。有關股票的消息一經流傳,立刻一錢不值,因為股票的價格早在這消息傳到一般人耳朵之前業已作了相應的調整。這種因市場作用而發生的自動調節有多快? 據說隻消兩秒鍾。有誰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靠跟風而獲利呢? 據說隻有在股票交易所呈遞買賣合同的職員。
如果股票市場公然允許人憑藉內幕消息交易,沒有內幕消息的人則勢必處於極度不利的地位。為了維護股票市場的公平性,但凡有內幕消息的人,比如公司最高一級的管理人員,都不得根據所知內幕消息進行股票交易。把內幕消息泄露給親朋好友,讓這些人利用內幕消息而發財也屬非法。負管理股票交易的機構為證券交易委員會 (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簡稱SEC),必要時,聯邦調查局也會參與調查。監督的基本方法是,凡是五千股以上的交易,FEC 均對交易者作背景調查,如有疑竇,則進一步深追。然而,凡是非法的事,都會有人去做,否則也就不用立法禁止了,股票交易自然也不例外。
最近幾年來,聯邦調查擁和證券交易管理委員會接連破獲數起利用內幕消息進行非法交易的案子。因此而鋃鐺入獄的人之中,包括久享股票交易天才盛譽的波耶斯基。此公在案發前經常受各名牌商學院邀請演講其交易經,不折不扣是華爾街炙手可熱的人物。案發之後,沒人再同他攀交情自不在話下,冷嘲熱諷,落井下石者倒是不少。趁機發財的也不乏其人,其中一例是好萊塢立刻推出一部以此案為背景的電影“華爾街”,因屬趁熱打鐵,相當賣坐。另一例則可以套用《三國演義》中的一句風涼話,歸結為“賠了夫人又折錢”。原來此公想必是做賊心虛,非法交易所得早已轉在其夫人名下。豈料一旦成為階下之囚,夫人不僅下堂而去,不僅下堂而去之時,名正言順地帶走其名下的全部財產,而且在施舍離婚贍養費時對波耶斯基刻薄非常。
《華爾街日報》的一名股票專欄作家把專欄內容在未發表之前透露給朋友,也因此而被判刑。股票專欄的內容本不是內幕消息,隻不過是作者個人的看法。然而,由於《華爾街日報》的權威性,唯該專欄馬首是瞻者眾,專欄說甜的瓜,眾人一哄而搶;說不辣的薑,大家一齊撒手。因而預先得知該專欄的褒貶,就像握有內幕消息一樣,沒有不因此而發財的。
幾年前聯邦調查局曾用僑裝臥底的辦法,在芝加哥破獲一個非法交易集團。芝加哥有一個名叫中西部股票交易所 (Midwest Stock Exchange) 的股票市場,不過,那隻是一個地區性的交易所,所謂殺雞焉用牛刀,這個交易所不是用得著聯邦調查局的所在。聯邦調查局偵察的對象,是芝加哥的交易權市場(Options Market)。所謂交易權,是指在一定的期限內用一定價格賣出或買進某股票的權力。股票交易權的交易由來已久,並不是新近的發明。不過,這種交易在美國大行其道,卻是從一九七三年芝加哥交易權交易所(Chicago Board Options Exchange) 的建立方才開始的。雖然紐約和其他城市也存在交易權市場,但其規模都不能望芝加哥的項背。
股票交易權的交易含有極高的賭博性,芝加哥因而雲集了一批挺而走險的職業交易高手,正是這批人的活動引起聯邦調查局的注意。除去股票交易權,期貨的交易也具有極高的風險,因而也是投機者一博輸贏之地。美國最大的期貨交易所也恰好在芝加哥,真是所謂無獨有偶。期貨包括各種重要的農牧產品,之所以稱之為期貨,是因為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現買現賣。像股票交易權的交易一樣,期貨交易所交易的是在一定時間之內用一定的價格買賣某種產品的權力。農產品的期貨交易同北宋王安石提出的“青苗法”如出一轍,當年王安石變法受反對派抨擊最激烈的也正好是“青苗法”,可見王安石確實是稀有的先知先覺,隻可惜生得太早,如果晚生五百年,資本主義萌芽未必就不能率先在中國破土而出。
大概是由於風險性過高,股票交易權和期貨的交易本來不怎麽為大眾所關心,克林頓的當選總統卻出人意外地使期貨交易成為轟動一時的熱門話題。原因是克林頓夫人幾年前曾經在期貨市場碰過一次運氣,下注幾千塊錢買牲口,不移時便獲利十數倍。當時克林頓不過是阿肯薩州州長,區區小州州長太太發一筆不大不小的橫財,自然無人問津。一旦躍龍門而成為所謂第一夫人,捕風捉影的事都會有人窮追不舍,何況克林頓太太炒牲口發橫財有案可稽,讓政敵抓住糾纏不放也是理所當然。克林頓太太的這筆牲口期貨交易之所以形跡可疑,不僅是因為發得太快、獲利太高,而且是因為據說幾千塊錢為數太小,在一般情形下根本不足以在牲口期貨市場下注。克林頓太太的解釋是,她對期貨市場一無所知,對這筆交易的細節也一無所知,買賣是在一位朋友的慫恿下,由這位朋友一手包辦的。至於這位朋友是否因此而從克林頓州長手上撈到什麽好處,就不是有案可稽的了。幾經糾纏,終不得要領,風波也就逐漸平息,隻是偶然還會看到股票行家警告一般人,切莫誤會牲口期貨為發財的捷徑。
最近十幾年來,一種稱之為“互助金”(“mutual funds”)的間接投資股票法大行其道。所謂間接投資,是指投資者並不直接擁有股票,而隻是“互助金”所有者之一。至於“互助金”的資金買些什麽股票,賣些什麽股票,一概由“互助金”的經理決定,“互助金”的投資者無權置喙。如果“互助金”的投資者不滿意“互助金”經理的取舍,可隨時賣掉手上的“互助金”。這種投資的優點有三,其一,能夠廣集小股資金,匯成一個有影響力的投資集團;其二,資金既多,則可以分別投資於多種不同的股票,以減低投資的風險;其三,有專職經理負責管理,投資者可以省心。把錢存放銀行也同樣能享有這三個優點,不同之處在於投入“互助金”的錢能直接享受“互助金”投資所得利潤,存入銀行的錢卻隻能掙到銀行規定的利息。這一點不同之處也隱含著另外一點不同,“互助金”既然是能直接享受投資股票的利潤,自然也就要承擔股票的風險,所以,投入“互助金”的錢像直接投資股票的錢一樣,說化水就化水,不是像存入銀行的錢那樣有保險公司負責賠償損失。“互助金”有許多不同的種類,有的一意於風險高的股票,有的專心於風險低的股票,有的專投資於某一行業,有的專投資於某一個國家或地區。所謂“百貨中百客”,無非誌在吸引不同品味的投資者。
把錢存放銀行或投資股票市場,雖然形式不同,風險有別,卻都是以錢掙錢。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第一筆錢並不是靠錢掙來,而是靠人掙來的。在美國掙錢最多的人是文藝體育界的明星。比如,頭號籃球明星麥可·喬丹一九九六年的年薪是三千一百萬美元,外加同樣以千萬元計的廣告收入。雖然不是每位職業籃球選手都這麽闊綽,職業籃球的最低年薪也有二十二萬美元,凡是拿最低年薪的選手大都是罕有機會上場的替補隊員,幾乎可以說是不勞而獲,二十二萬美元的數字也就絕不能算少了。電影明星每拍一部電影動輒以百萬計,電視明星一年掙幾百萬的也多如過江之鯽。美國地產大王川泊的前妻,曾為時裝明星模特兒的依婉娜在電視購物頻道推銷首飾,一小時所得為一萬三千美元,令那些以每小時收費數百美元而飄飄然不可一世的超一流律師聽了,恨不得一頭撞向南牆。然而,在掙錢上拔頭籌的還得數歌影雙棲的女明星巴巴喇·司翠珊。幾年前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大興土木,接連建造幾所大規模,綜合性娛樂場所和高檔酒店。竣工之時以兩千萬美元的代價聘請十年不曾登台演出 (灌唱片一直不曾停過) 的司翠珊舉行兩場室外大型獨唱晚頗。當時美國大學教授的平均收入是年薪五萬,司翠珊兩晚之所得,竟相當於四百位教授工作一年,或一位教授工作四百多年。(說“四百多年”而不說“四百年”,不是無心之失,因為一次現得不等於多次分期付款所得,而是多於分期付款所得。究竟多多少,決定於利息的高低。)
如果視文藝和體育明星為特例,撇開不談,那麽,最能掙錢的數華爾街投資銀行的高級股票掮客。對這些人來說,一年掙幾十萬簡直無足掛齒。幾年前通用電氣公司買下華爾街一家中等規模的投資銀行,買賣成交之後不久就發現投資銀行的所謂“公司文化”同通用電氣公司的“公司文化”格格不入。不入之一正是於收入的差別。通用電氣公司總裁的年收入不過幾百萬美元,負責管理收購來的投資銀行的部門的主管的年收入不足一百萬美元,而這家投資銀行中年收入在一百萬以上的竟有幾十人之多。一九九四年收入最高的人為華爾街一位“互助金”經理,此人當年所得,不多不少、恰好夠給每一位中國人一塊美金。
如果也視華爾街的這一批人為特例,撇開不談,那麽,最能掙錢的數大公司的高級行政人員。美國大公司的最高負責人稱之為“chief executive officer”,簡稱為“CEO”。這個職位通常不是由公司董事會主席(chairman of the board ) 兼任,就是由公司總裁 (president) 兼任。不管是董事會主席還是總裁,如果不兼任CEO,就不是真正的第一把手。事實上,“第一把手”也正好是CEO的最恰當的譯名。據伯克萊加州大學商學院的統計,七十年代美國大公司 (“大公司”定義為雇員的中間數為兩萬四千五百的公司) 的第一把手的平均收入同公司工作人員的平均收入之比為四十一比一。到如今九十年代,差距番了四倍以上。一九九二年第一把手的平均年收入為二百八十萬美元,雇員平均年收入為一萬八千九百美元,構成一百四十五與一之比。一九九三年第一把手的平均年收入為三百三十萬美元,雇員平均年收入為一萬九千四百美元,比例擴大為一百七十比一。一九九四年第一把手和雇員的的平均年收入分別為三百七十萬美元和兩萬美元,差別繼續增大為一百八十七比一。
下麵請看幾個具體的例子:一九九三年新上任的國際商業機械公司第一把手上任七個月內掙得七百七十萬美元。通用汽車公司第一把手一九九四年總收入為六百一十萬美元。麥克唐納-道格拉斯第一把手上任時簽有為期六又四分之三年,總收入三千四百四十萬的合同,其中包括同意上任的獎金七十五萬美元。一九九三年SBC 通訊公司(原稱Southwestern Bell,亦即從美國電報電話公司分出來的七個地域性電話公司之一) 一般雇員的年終獎金為兩千到四千美元,第一把手的年終獎金在二百萬美元以上。這一年SBC的總部從征收州所得稅的密蘇裏州遷往不征州所得稅的德克薩斯州,SBC第一把手僅在納稅上所得好處就高達十五萬六千美元,相當於大公司平均雇員八年工作所得之總和。
除去有案可稽的收入之外,大公司的高級行政人員還往往享受種種難於統計的好處。例如,上下班用公司的汽車和公司的司機;出遠門用公司的專機;入私人俱樂部的費用由公司支付;吃喝嫖睹也都算成公司的生意開銷;須大錢用時,由公司提供低息貸款。次大公司最高級行政人員一等的,數大公司的上級管理人員,這批人為數眾多,收入的差別也較大,大約可歸納入二十來萬到四,五十萬的範圍。其次為醫生、高級律師、大學校長、聯邦政府部長級官員等,這批人的平均年收入約在十幾萬至二十幾萬之間。再其次為工程科技人員、教授、有開業執照的會計師、一般律師、中小學校長、大公司的中下級經理等,這批人的收入差別也不小,高的可至十幾萬,低的不過四,五萬。又次為中小學教師、無開業執照的會計、圖書管理人員、護士、一般商店管理人員等,其平均年薪在三,四萬美元左右。
美國沒有中等師範,中小學教師都須大學畢業,有不少還兼有教育碩士學位。美國的會計 (accountant) 無論有開業執照與否,也都須大學畢業。不須大學學位,相當於中國一般會計的職務在美國稱之為“accounting clerk”,直譯成中文就是“會計職員”。美國的護士也至少是大學本科畢業生,高級的護士大都有碩士學位。因此,以上提到的各行各業都是至少具有大學畢業資格的行業。根據美國統計局最輪的調查,美國大學畢業生一生的平均總收入為一百四十二萬一千美元,高中畢業生一生的平均總收入為八十二萬一千美元。多讀四年書,多掙四十萬,足見上大學是極好的投資。不過,卻不能依此類推,以為上研究院讀碩士或博士一定更上算。事實上如果僅就掙錢多寡而言,讀研究院往往不如不讀。美國的研究院之所以美國學生不多,外國留學生汗牛充棟,不合算正是主要原因之一。
造成收入差別的因素,除教育程度之外,還有地區和性別。據《美國日報》轉載的一項統計數字,美國的技術人員和中級管理人員的年平均收入為五萬,加利福尼亞州的聖荷塞(也就是電腦和電子工業雲集的所謂“矽穀”)和紐約市最高,分別高達六萬一千和五萬八千一百五十美元。最低的是德克薩斯州與墨西哥比鄰的布檄斯維爾和路易斯安納州的新奧爾良,分別低至三萬八千四百五十和四萬七千九百美元。地區收入差通常因地區物價差和地方所得稅差而起,所以並不反映實際的收入差別。物價差頗難精確衡量,實際收入差也往往因此而無從問津。
美國男女同工不同酬的曆史由來已久,近年來有所改善,在腦力勞動界的改善尤多。據美國勞工統計局一九九六年的調查,美國三十歲以上的男性大學畢業生的年收入中間數為四萬三千八百五十六美元,而同樣的女性的年收入中間數卻隻有三萬一千八百四十八美元。若以男性的收入為基數,則女性的收入不足男性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三,若以女性的收入為基數,則男性的收入將近女性收入的百分之一百三十八。可見雖曰改善良多,去“平等”二字卻還遠哉遙遙。竊以為同工同酬理所當然應視為人權的組成部份之一,美國的人權委員會經常對外國的一些現象信口雌黃,對本國男女的不平等卻無動於衷,不知是因為熟視遂無所睹,還是因為有眼看人遂無心問己。
上列數字同時顯示,所學的專業或所從事的行業之不同,是造成收入差別的最大的因素。一般說來,治人者收入偏高,治技術者收入偏低。成為治人者的捷徑在今天似乎是上大學讀技術專業,工作兩三年後回研究院讀企業管理碩士(MBA),然後再回到大公司棄技術而投入管理這一行。少數商學院有博士班,不過,千萬別誤以為撈個企業管理博士會更有利於成為人上之人。博士班是為培養師資而設的,一旦成了企業管理博士,就幾乎同大公司第一把手這類職務絕了緣。因為在一般美國人心目之中,博士都是書呆子,隻有本事治書,沒有本事治人。其實,就是讀企業管理碩士,也隻是為了鍍金,而並非真正為了問道,所以也隻有一流商學院的企業管理碩士才值得一讀。有一流商學院的企業管理碩士學位,也絕不能保證成為高級奪理人員。因為成為治人者的最基本的條件有三,而學位無與焉。最基本的條件之一,是“excellent communication skills”,譯成中文就是要“筆嘴兩利”。最基本的條件之二是“networking”,所謂“networking”也就是要有“關係”。記得曾讀到過一篇英文文章,談在中國做生意沒有“關係”如何寸步難行。為了表示英美文化中不存在“關係學”,該文作者特意創造了個新的英文詞匯“guanxilology”,明擺著個“networking”不用,也是屬於典型的有眼看人,無心問己。最基本的條件之三,是要會“逢迎拍馬”。前兩個條件是有案可稽的,所以有英文原文可以征引。這第三條自然不會有案可稽,英文也就隻好缺如了。
料想會逢迎拍馬的中國人即使不比會逢迎拍馬的美國人多,也少不到哪裏去。但是奉勸各位不必做夢到美國來為人上人,因為“筆嘴兩利”是指英文而不是指中文,“關係”也不是中國的社會關係而是美國的社會關係。想要在這兩點上同美國人比高下,自然是做夢。此外,即使是拍馬的技術,也因文化背景而異,在中國會拍馬屁股的人,跑到美國來搞不好會拍到馬腿上。治人的夢既做不成,在美國留下來的中國人大都走治技術這條路。技術不止一種,收入也不盡同。據美國勞工統計局的調查,從事工科、數學、物理、藥物和經濟這五行的男性薪水最高,三十歲以上,有這五行大學畢業文憑的男人的年薪中間數分別為五萬二千九百九十八、五萬二千三百一十六、五萬一千八百一十九、五萬零八百零五和五萬零三百六十美元。女性則以學藥物、工科、電腦、醫藥護理和護士為優,其年薪的中間數分別為四萬七千五百六十七、四萬六千三百八十九、四萬一千五百五十九、四萬零四百九十一和四萬零九十六美元。對於以上所列數字,有兩點需要說明。第一,統計對象隻包括受薪者,醫生、律師、開業會計等屬於個體戶或合作社業主,因而這三行都不曾計入。第二,這些數字隻表示大學畢業生的收入,同行的碩士和博士如果找到對口的工作,其收入當會更高。但“如果找到對口的工作”這幾個字千萬不可忽略。比如,學物理的博士幾乎找不到本行工作。美國公司不認為找個有博士學位的人來幹隻需要學士學位的工作是占便宜,所以有高學位的人即使願意降低薪水標準,也並不增加就業機會。(以上各項收入數字,皆已過時,各行業收入的差別則基本依舊。)
聽到美國人一年掙多少美金,有些中國人會立刻根據外匯兌換率折算為多少人民幣。其實算法不能這麽簡單。大部份中國人不上所得稅,或上得極少,中國也沒有買賣稅,社會福利稅,醫療保險稅等等苛捐雜稅,基本情形是領到多少薪水、補貼和獎金,就是有多少收入。美國的聯邦稅收法苛細非常,而且幾乎年年更換,地方稅收更無統一規定,很難給予簡單扼要的介紹。簡言之,美國人扣除各項稅收之後的實際收入大約隻有毛收入的百分之六七。就是這百分之六七十,也並不能簡單按外匯兌換率折算成人民幣。
這首先是因為兩國的物價差別甚大,其次是因為兩國的就業和退休製度也判若天淵。第一項因素簡單易懂,隻是不容易計算。第二項因素須稍作解釋。美國政府是不負責個人就業的,有人因為失業者可以領取一定時期的失業救濟,遂以為美國政府至少對失業盡了一定責任,其實也不然。失業救濟從表麵上看是雇主替雇員買下的保險,實際上當然不外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也就是說,是就業者自己掙來的。無論從表麵上看,還是進一步從實際上看,失業保險都同政府不相幹。從來不曾就業的人,或者說一直失業的人,根本拿不到失業救濟,就是最好的明證。美國另有社會救濟,那倒是由政府負責的,不過不可同失業救濟或失業保險相混淆。
美國聯邦政府征收的社會福利稅是為提供年老退休之後的生活補貼而設的,不過數字渺小,也不同工資夠成任何比例,不能同中國的退休金相提並論。美國提供退休金福利的公司甚少,一般公司所謂的退休金,其實隻是附有補貼的個人儲蓄。換言之,在美國如果自己不存錢養老,老來生活無著落或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勢在不免。如果計入物價差和社會製度差這兩項因素,美國人的實際收入就還要在百分之六七十的基礎上再打折扣。至於這折扣應當是多少,那就難說了。不過,無論如何折扣,美國人的實際收入水平還是要比中國人為高,隻是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高那麽多而已。
這裏說的當然隻是目前的情形。將來會如何? 有幾位從中國來的朋友打算在美國混到退休之後回國去養老,我笑這些人打錯了如意算盤。如果中國能維持現在的發展速度,中國的實際收入水平和物價用不了二十年就會超過美國,到時候靠在美國掙的這幾個錢哪能去中國去養老,中國人到美國來養老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