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儒商”,先得說說什麽是“儒”。如今“儒”有狹義與廣義兩種定義。前者專指以孔子學術為主流的思想流派,後者泛指讀書人。或以為先有狹義的定義,然後有廣義的定義。這推理所據,無非是以為儒既獨尊之後,所謂“讀書人”,讀的無非是儒家經典。所以,“讀書人”就與“儒家”並無區別了。
這推理的邏輯不錯,隻是曆史並不總是合乎邏輯。考之以史實,在孔子之先,早已有“儒”。上古之時,巫、祝、史、卜等等掌祭祀、看天象者,通稱為“儒”。爾後引申其義,泛指“學者”或“從事教育工作者”。別笑,以為滑稽得很。上古之世,懂祭祀、天象、占卜等等的人,正是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因為那時候的知識,就是這些內容。也別小看了那些知識,如今的天文、曆法、地理、動植物學等等,皆從中出。
什麽時候“儒”被孔子流派所獨占?竊以為當在漢武帝獨尊以孔子為首的學術流派之後。司馬遷是曆史上第一個把孔子抬舉到諸侯地位的人,可見司馬遷對孔子的崇敬之高,名副其實高不可攀。而司馬遷卻在《史記·遊俠列傳》中說什麽“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公然視“儒”與“俠”為違法亂紀之徒。可見在司馬遷之時,“儒道”與孔子學術之間,並不存在等號。
後世通稱“讀書人”為“儒”,從什麽時候開始?無從考核。柞裏子猜測,當在科舉盛行,儒家經典廣泛成為科舉的考題之後。
就狹義的“儒”而言,第一個儒商,當推孔子的弟子子貢。子貢不僅擅長經商,而且擅長搞政治、搞外交,多次為魯衛之執政。當時諸侯大都以為子貢其實賢於其師。可見孔子學術之所以能夠免於“雖盛而不傳”的結局,在很大程度上得力於子貢的勢與財。
子貢發財致富的訣竅,說起來很簡單,隻有八個字。哪八個字?“囤積居奇,買賤賣貴”。或者換一個說法:“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別看這區區八個字,說起來容易,想要做到,何其難哉!不信,捫心自問:眼看股票大跌,持股者紛紛拋出,你手上沒有,敢買?你手上有,敢留?眼看股票猛漲,人人爭先恐後搶購,你手上有,肯賣?你手上沒有,肯袖手旁觀?
就廣義的“儒”而言,第一個儒商,當推陶朱公。“陶”是春秋時地名,在如今山東定陶縣。“朱”是姓氏,“公”,是尊稱,相當於如今的“先生”。不過,“朱”並不是真正的姓氏,不過如“柞裏子”,隻是一個化名。此人本姓範,名蠡,與子貢同時,與文種、計然同為越王勾踐的主要謀臣。範蠡深諳“狡兔死,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之道,在協助越王勾踐滅吳之後,辭官歸去。為何去之陶?因為陶是當時天下的貿易中心。
據說計然為勾踐謀劃七策,勾踐用其五而興邦振國。範蠡取計然謀國之七策,變換之,用於經商,於商場屢戰屢勝。子貢時而經商,時而務儒,時而執政。範蠡則先參政,後經商,一旦經商,則終於商。也許正因範蠡以商終,曆代商人皆尊奉陶朱公之為鼻祖。
司馬遷《史記》有《貨殖列傳》,以範蠡為首,次子貢,再次為白圭。範蠡的事跡,並見《越王勾踐世家》。子貢的事跡,除見於《貨殖列傳》外,又分見《孔子世家》與《仲尼弟子列傳》。至於白圭,則僅見《貨殖列傳》。白圭,魏文侯時人,也是個“人棄我取,人取我與”的高手。白圭曾對自己的經商之道作過如下總結:我的治產之道,猶如伊尹、呂尚之謀國,孫子之用兵,商鞅之行法。哈!兼伊、呂、孫、商之術於一身,好大的口氣!可見這白圭,也必然堪儒商之號。
如今“儒商”應當如何定義?竊以為無非也隻能取“讀書人”經商之遺意。不過,既然是“儒商”,不是“商儒”,則須以“商”為本,以“儒”為輔。什麽叫“以商為本”?說白了,就是以“牟利為先”。賠而不賺,何商人之有?什麽叫“以儒為輔”?簡言之,就是要識大體,有遠見,不作損人利己的缺德之事。
在如今的中國,有誰堪稱“儒商”?恕柞某孤陋寡聞,不能有所推舉。不過,至於誰不堪,自以為心中還有數。誰不堪?如巴靈頓大學畢業的博士之流,無論經商如何成功,隻能以“奸商”目之,絕不可當“儒商”之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