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54)
劉振墉 2022-05-23 02:01
一九五七年暑假回家,要返校時,四叔交給我一件袍子,要我帶到上海去,能賣得三塊、五塊錢就好了。這件袍子的袖子和前襟上鑲嵌著複雜圖案,描金繡銀的做工很精細,我的祖父在晚清時當過知縣,這是他坐堂審案時穿的官服。
這件官袍是經曆過抗戰的劫後餘生之物,日軍打來時,叔父全家人逃難到鄉下去,常有宵小之徒鑽進空屋,也有鄰居順手牽羊;一年多以後再回來時,櫥櫃裏的衣物差不多都空了,唯有這件袍子被丟棄在地下。實在是因為它毫無用處,既不能當抹布用,撕開來也不適於給小孩做尿布,所以才逃過這場劫難;還聽鄰居說,有個李姓頑皮少年,曾穿著這件袍子,在外麵嬉戲玩耍。
我的叔父是落魄文人,少年時受過良好的舊式教育,寫得一筆好字,正草隸篆都在行,也能畫上幾筆花鳥蟲魚,每當縣裏有文化活動時,鎮上就找他要字畫作品,送到縣裏往往能入選當展品。關於他的篆刻功夫,聽一個行家評論說:「有相當造詣。」
抗戰後期,叔父曾被新四軍請去刻字,一個多月後才回家,刻了些什麽他從來不談;不過他後來隻能在這農村小鎮上以刻圖章謀生,好在郵局有規定,取匯款單或掛號信時必須蓋章,所以他每天都能接到幾筆生意,刻一枚印章收一毛錢。但他每天缺不得二兩燒酒和半碟花生米,口袋裏就難有餘錢。
我回到複旦大學後,趁一個周日專程乘電車到市區去,在上海福州路上找到一家買賣戲劇服裝的商店,店家看過祖父的官袍後出價六元(當時可以買到三十多公斤大米),我當時就毫不猶豫地做主賣了。臨別時我故意問了他一句:「請問,這是什麽樣的官員穿的?」他回過頭來再看了袍子一眼回答說:「是最小的官員穿的。」臉上充滿了鄙夷與不屑。
也難怪他的反應,從前的戲劇舞台上,出場的不都是王候將相、六部尚書等大官嗎?偶爾有七品芝麻官上場,往往都是扮演配角甚至醜角,隻有明朝潔身自愛的清官「海瑞」除外。
【2022年5 月23日,世界日報“上下古今”】
【2022年5 月23日,世界日報“上下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