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的住房
(2014-12-07 07: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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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的住房 劉振墉
一九九五年我初次到美國,住在弗吉尼亞大學的一座宿舍裏,住戶全是博士後與訪問學者。近旁有幾幢學生宿舍樓,常聽到他們的歡笑彈唱聲,我沒敢冒失進去參觀。向右是教學區,有藝術學院、圖書館、小教堂等,這片區域我到去了好多次。住了有幾個月,卻沒有看過居民住宅情況。一天晚飯後我和老伴出去散步,出門後向左前方,走了一條新的路線。這條路的兩旁全是連幢屋,兩層的小洋房,也就是我們中國人稱為別墅的。房子後麵有樹林,前麵各有一塊不大的空地,環境算得上安靜、寬敞。天黑後家家的電燈開得雪亮,透過大玻璃窗,能看清室內的情況。房屋的布局,大概樓上是臥室,樓下是起居間。在客廳裏,有人在看電視,有人在吃零食,還有人坐在搖椅上晃著,其怡然自得的樣子,真令人羨慕。我和老伴當時就深為感歎:“這些美國人的日子過得真愜意呀!”第二天被女兒埋怨,說晚上不能到那邊散步,不安全,因為那是一片窮人住宅區,曾發生過搶奪事件。這讓我們十分驚訝,“住在這麽好的花園洋房裏的竟然是窮人?”中國窮人的居住條件卻有天壤之別。
我表哥一家於一九四八年初流亡到上海,將不到十四歲的長女送到紗廠做童工。五六年我到上海讀書時,表哥早已被遣返原籍,大女兒帶著讀初中的弟弟滯留在上海。跟表侄女聯係上後,要我到她們家去看看。沒說街道門牌,隻約定時間,在南市的某橋頭會麵。我下課後匆匆趕到,姐弟倆已在等我。當時天已黑下來,跟著他們的手電筒光亮,沿著小巷轉彎抹角到達住處。是一間低矮的平房,裏麵擱兩張床,差不多就塞滿了,真不知以前全家五口是怎麽住的。淩晨我出門看看,這一片足有一兩百間,被縱橫小巷分隔得很整齊,我心中產生了疑問。後來確知,此地本是一家殯儀館,戰亂年代,窮人們趕出了死人,占做落腳之處,再相互授受,以迄於今。昔日擱一口棺材的房間,現在都住著一戶戶人家。
前年我回國小住,請的鍾點工,是一位來自安徽的中年婦女。夫婦二人在此地打工,租房就在城市邊上。我問她房租多少?她說每月一百五十塊錢,我十分意外,現在哪有這麽便宜的房子租!聽解釋才明白了。城市邊沿待開發地區,村民們聽說要拆遷,紛紛用木板、油毛氈、塑料布搶搭簡易房子,好多拿拆遷費。在正式拆房前,租給農民工住,多少又能賺幾文。這樣的房子,避風擋雨都勉為其難,豈能長住!據說因為便宜,想租住的人還多的是呢。
我自己的處境比他們也好不了多少!記得多年前,老母親從鄉下來幫我們帶小孩。老人家帶大孫女住小間,擱了一張床就沒多少空隙了;我們夫婦帶小女兒,住在另一略大些的房間,床就占了大半。後來小女長到五六歲,雖覺不便但還是將就著。有一天老母親斷然決定,要讓小姐妹倆合睡,她自己搬到櫥房間去。廚房間約有七八個平方米,單磚牆上擱毛竹,再在蘆席上蓋平板瓦。隻能聊避風雨,冬天室內結冰,夏天悶熱難熬。我母親除了偶爾回鄉下老家,就在這樣的房間裏住了有十年,正是老人家七十到八十歲期間。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怪我做兒子的沒本事、沒出息,是我一輩子心上的痛處。幸而母親常壽,過到九十足歲才去世,最後十年居住條件有所改善,略輕我的罪責。
近三十年來,中國人的居住條件雖然有很大改善,但跟美國相比還差得很遠,特別是下層的人們。常見媒體回憶及介紹別墅及豪宅的文章,介紹或描寫貧民區的文章卻難得出現。中外古今,窮人是少有話語權的。
(本文2014-12-1發表於世界日報—家園版,因原稿超出一千字,黑體字部分為編者所刪)。http://www.worldjournal.com/view/full_lit_15/26174602/article-窮人的住房?instance=top_litrec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