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世配不上你的死

通常標有年輕女作家之類的新聞我多半不會打開看，這種冠稱透著對年輕女性的消費。點開關於林奕含的新聞純粹是因為這個稱謂跟“誘奸”“自殺”兩個字眼連在一起，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我先是被林奕含的美打動了。不是漂亮，而是美。她的美太純淨了，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淨。純淨水一樣的眼神清澈極了，幾乎能看到深井下有幾顆幹淨的沙子。這樣美的女孩子，不屬於這個愈來愈墮落的人世。

如果不是預先從標題裏知道發生的一切，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些字眼會與這樣一個女孩有關。隻是轉念一想，正是因為她太美了，四周窺覷的眼睛和伸向她的手會格外多而醜陋。

林奕含的故事聽起來很像是八卦：高中女生被補習老師誘奸後拋棄。我看了她的一段采訪錄像，鏡頭裏的林奕含一個字一個字地陳述，她的小說和她自己，能感覺到每一個字都謹慎而艱難地發自心靈深處。談及她的心理醫生說她是經過了越戰的人，是經過集中營的人，是經過核爆的人，及至她說，人類曆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強暴”，這個女孩忽然讓我心疼得落淚。我想我可以理解她的內心經曆過怎樣的廝殺和自我解救，而最終她還是敗給了這個不堪的人世。

我去搜索那個補習老師的相關新聞，一個笑容猥瑣的中年男子，已婚，無論如何也與晶瑩剔透的林奕含不配，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毀掉了一個美麗女孩的夢想，最終毀掉了她的生命。而如今更是以“一段兩情相悅的婚外情”輕飄飄脫罪於法外。

乍看不相幹的兩個人，是他的身份給了他鋪了一條通向美麗的捷徑。網絡上開始出現一個詞：狼師。

如今道德淪喪的一些人的確不配稱為老師。我在大學讀書的時候也遭遇過一個狼師，他叫我中午去他一個人在家的家裏談班級工作的事情，那幾句話完全可以在辦公室說。若不是他家窄小的沙發讓我防備，他猩紅的嘴唇讓我惡心，若是他還會寫幾句文學性的詩……誰知道會發生什麽。聽說幾年之後他因為與女學生有作風問題被學校開除。

那時候我已經是具備一些防範意識的大學生了。而林奕含的故事發生在高二學生身上。以世故對付單純，狼師怎樣都是贏。

不要相信老師。不要相信職業高尚的人人品就高尚。不要相信文學的巧言令色。不要相信任何人。我想這是林奕含通過她的小說通過她的采訪想說的一些話。

看到林奕含對文學的質問，我替文學汗顏了。她單純又太赤誠地熱愛文學。而文學，絕大多數的文學根本擔當不起這份熱愛。

文學是虛偽的，它不是現實。很多文學家人品同樣是虛偽的，他們粉飾文字，以文學的手段沽名釣譽。隻是年輕的女孩子們怎麽會想到，他們連自己都不敢直視又怎麽可能寫出真誠而有效的文字去指導讀者的心靈。即使林奕含本人，若不是親身經曆一番寒徹骨，又怎麽會對文學的真相幡然醒悟。

林奕含說，她曾經是中毒非常深的張愛玲迷，以至於在她小說裏的男主人公，那個誘奸的老師身上呈現出胡蘭成的身影。這裏中毒這個詞的確是用對了。

除了“人生是一襲華麗的袍子，上麵爬滿了虱子”外，張愛玲流傳最廣的兩句話是：“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和“ 到女人的心裏的路要通過陰道”。這兩句話是我最不喜歡的話，而恰恰是這兩句話誤導了很多現代女性：女人不會愛了，性變成了男人驅使女人的鞭子。

而真相是，愛不應當那麽低，性也左右不了一個女人的心。假如迷信了張的話就是人生悲劇。林奕含的反思正說明了這一點。

讓我心痛的是，這麽一個具有反思力的年輕美麗的女孩，在一個人的屠殺場裏勇敢反抗了那麽多年，最終還是殺死了自己。

也許像她說的那樣，被文學辜負，可是，她不知道，她的死是對自己的才華和生命的最大辜負。

林奕含說，這個世界上房思琪式強暴始終在發生而且會一直發生下去。這一點，我和林奕含一樣悲觀：這種屠殺一直存在。現代社會越來越不可能脫離男性主導的影子，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說，這種主導被更深地強化了。

我隻是想對那些躲藏在角落裏獨自掙紮獨自療傷的房思琪們說，女孩，花朵一樣美麗的女孩，這個人世配不上你的死。

你一定要記住這樣的話：愛的時候看清楚。被辜負的時候活下去。用一生去向屠殺反擊。

[塵凡無憂]

在別的網站看到關於《房思琪的樂園》這篇小說的討論，想起我寫過這樣一篇，掛出來，紀念一下那個美麗的女孩。。。。

[塵凡無憂]

回複 '蓮盆籽' 的評論 : 謝謝來讀。問好。

[蓮盆籽]

每個熱愛文學的女孩都應該把這篇讀一遍。

[塵凡無憂]

回複 '洋蔥炒雞蛋' 的評論 : 我沒有很厭惡，但是每當有人在我眼前說愛情應當低到塵埃裏，我就很想找人打架。：）一個人首先要自愛，沒有誰值得你低到塵埃裏。可是好像很多女人都被張洗腦了。這是很讓人鬱悶的事。

[洋蔥炒雞蛋]

張愛鈐的這三句話我都不喜歡，幾乎是很厭惡的，無一不是絕望和自我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