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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始終沒有去除掉性格裏叛逆的部分,所以很能理解孩子們眼神中對總是高高在上一副君主腔調要求絕對服從的爸爸飽滿卻無聲的抗議與挑戰。我很奇怪我丈夫怎麽就可以無視它們。它們預示著危險:傷害和距離。
因此每當他試圖以尊長和權威的態度雙目暴突扯著嗓子又喋喋不休教育塵兒他們的時候,我就覺得忍無可忍:他怎麽可以總是以成人的標準要求小孩子,又怎麽可以總是那麽負麵的定義一個不完全聽從他的話的有了自己主見的小孩子,要知道那會產生一種非常糟糕的心理暗示。
我並不認為我的教育觀點就是絕對和唯一正確的。但是對於孩子,我和我丈夫的的確確幾乎站在一個拉力繩的兩頭,我在用愛用力拉近孩子們,而他則用一次次失控的吼聲將孩子推離出去。
身教重於言教。我丈夫並非不懂得這一點,卻從來都做不到。由此我相信,說得頭頭是道的人真的做起事來,也許會讓你大跌眼鏡。
我一直認為,用家長的地位和暴烈的脾氣壓製孩子是無能的表現,這就像國家機器盲目而過度的暴力執法,隻會激起民意的劇烈反抗。我很不能理解我丈夫,他能夠看到這種政治的無能,卻看不到自己身為父親所表現的無能。
而一個不能控製自己脾氣的成年人,他對於家庭所有的功勞就是奉獻給每個人不愉快。
為我丈夫不當的教育方式爭吵過很多次了。我已經對他的直來直去撞了南牆一萬次也不知道改改教育路子的僵化頑固高高舉起投降的旗幟。在尊重的基礎上因材施教,並且教育手段靈活機智,這麽簡單的辦法無論我怎樣言傳身教都無法在他那裏貫徹下去。
你不要再插手教育孩子了。我每次對我丈夫提出這樣的要求。他也每次都懺悔地點頭。不過,假如我信了這是美好未來的開始,那我讀的書隻給了我輕信的愚蠢。
事實是,無論我們達成多麽完美可行的協議,我依舊要一次次對著他按捺不住的臭脾氣挺身而出救場。如果為人父母,不懂得以身作則,不懂得適可而止,不懂得大而化之,不懂得換位思考,那對孩子簡直是災難。
慶幸的是,在我一次次不得不的河東獅吼老母雞護小雞般的努力之下,孩子們漸漸長大,並且有了分辨的智慧。
那天我丈夫又跟我說起什麽,一件很平常無所謂的事,或許是我錯了,或許是我對了,不過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我又下了一句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結論,大抵是“你就是傻,把你賣了你還幫人數錢”之類的話。
通常這種時候我都會回他一個極白極白的白眼。他一直喜歡這樣打壓我,仿佛這樣我就會變得柔順,乖乖地縮進無知的殼裏,聽從我認為他離正確很遠的思想的擺布。而其實他也一直知道這樣一點都打壓不了我,不過不妨礙他在我認同般的沉默裏生出些勝利者的樂趣。
但是那天,坐在我們身後始終默默地聽著我們談話的塵兒突然在這時插進來一句話:“爸爸,你是在對著鏡子說話嗎?”
我跟我丈夫都沒有反應過來。你在說什麽呢寶貝?我問。
不過我問出口的時候,忽然間明白了塵兒的所指。
“我在說爸爸啊。爸爸剛才說你又笨又傻,我覺得他是在對著鏡子說這句話。”塵兒認真對我解釋道。
果然。我大笑。轉頭看我丈夫,一副潰敗的樣子。
雖然我不介意任何外部的否定,但是我欣喜的是塵兒對負麵力量機智的反擊——你是在對著鏡子說話嗎——既有力又克製。
人的確都需要照照反思的鏡子,雖然有的人照著鏡子也看不清自己。就像我丈夫,即使不可更改,那麵回彈話語的鏡子也會讓他短暫收斂。
而且誰知道呢,或許有一日徹底改頭換麵也不一定,假如他麵前始終有一麵洞悉一切的鏡子,照見愛如何被惡劣的脾氣推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