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人躺在床上。
月色自減少了厚重窗簾蒙蔽的玻璃窗流瀉進來,一屋子皎然而詩意的光。
沒有比月光更美的了。她一直這樣認為。陽光固然明媚燦爛,卻沉靜不足,讓人心也跟著躁動,雜亂無章地匆忙。
月光則不同。它是恰到好處的撫摸。不熱烈卻溫存,不喧嘩卻輕柔。她是喜歡白日的,那是活著的生機和熱力。隻是若沒有夜晚,沒有這樣如水沁涼的夜色,活著又該是多麽缺少夢幻和意趣。
她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仿佛怕動作的力度大了會驚動此刻覆蓋在身體上山泉一樣清涼熨帖的月光。
身體裏白日的躁氣被月光的水衝洗消散。一種寧靜得近乎憂傷的情緒漸漸凝聚起來。她想起今天中午在外消遣的時候不小心遇見的甄漸。
她一年前就跟甄漸分手了。他們在一起時分分合合很多次。這一次,她知道是徹底分開了。用她自己的話說,這一次他們真的“離婚”了,並且再無複婚的可能。
他們認識十三年。在一起十年。除了那張賣身契一樣的結婚證他們跟夫妻沒有任何兩樣。
有三年的時間她是拒絕滿足甄漸的要求的。而第四年,她忽然覺得她可以放開那條線了。三年足夠認識一個人了。三年也足夠決定一生了。不是小孩三歲都可以看老嗎?一段三年純潔的感情,足夠讓人看到白發蒼蒼的攜手了。他們那時還不具備結婚的條件,但是彼此給付隻需要一張私密空間裏的床就夠了。
那時她的確這樣覺得。對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來說,三年是足夠漫長的一段時光了吧。她這樣想著,仿佛在為過去的自己辯解。意識到這種辯解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時她不覺笑了,牽動著嘴角的月光跟著輕顫,無形的漣漪在空氣裏波延開去,像一陣微風徐徐輕柔地吹過一湖靜美的秋水。
隻是誰能想到呢?甄漸跟她想的不一樣。其實是多麽尋常的事,另外一個人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愛著的人總是以為真的身無彩鳳的雙翼卻也可以靈犀一點心意相通。她皺一下眉,他就知道她不是頭疼而隻是不喜歡他大開著嘴巴吧唧吧唧吃飯的聲音;她臉紅一下,他就知道她在忍著一個不肯放出的屁而不是想什麽旖旎的床上事。
也許甄漸從來沒有真的懂過她,她又何曾真的懂過甄漸。甄漸第一次背叛被她發現時,她痛徹心扉。她一生想要的完美啊,一生一世一個人,再也沒有了。從此都是有了汙點的人生。即使那個汙點在甄漸身上,她自覺把自己也跟著塗黑了。他是她的人,他的汙點自然也是她的。
她原諒了甄漸。沒有誰的人生是完美的。她這樣安慰自己。何況甄漸痛哭流涕地懺悔,失魂落魄地挽留。甄漸痛責自己的貪心,他是被美色迷惑住了眼睛。那是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他甄漸不過是個男人。
何況那個女孩的確比她美麗。十八九歲的女孩有不美的嗎?何況是那個美麗的女孩自己送上門的。現在的女孩就是這麽大方直接。喜歡就去追求,不論是不是自己的。不到死,誰知道誰是誰的。結了婚都可以離,何況沒有結婚。這個世界充滿了撲麵而來裝載著新鮮刺激的變數。
可是,甄漸是她的。因為她是甄漸的。她是要跟他一生一世的。他們甚至彼此許下了來生。
她用了很長時間才隱約忘記了那個女孩出現過的事實。是隱約忘記了。誰會真的、徹底地忘記了呢?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那麽粗辣辣疼過的一道傷口。她隻是希望藉著時間自己可以越來越遲鈍與麻木,越來越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敷衍自己,或者換一種說法,她希望自己越來越充滿生存的妥協的智慧。
她也覺得自己快要成功了,她就快要視殘缺為完美了。直到甄漸第二次出軌,第二次和另一個女孩又被她撞見在床。她要瘋了。這個女孩一點都不漂亮。
她,那方麵厲害……當甄漸給出這個理由的時候,她甩出了她平生第一個巴掌。甄漸的臉上騰地浮起了她威嚴料峭的手掌,像一個鮮紅的罪的印章。
她本來是想狠狠給自己這巴掌的。她早該知道妥協是不會改變任何事實的,隻會增長紂虐的氣焰。她早該放棄自我麻醉,早該看透甄漸的本性:當一個人丟掉了羞恥之心後,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給他準備了無數墮落的理由和借口。
他怎麽會這麽無恥。這個男人根本不懂什麽叫愛情。愛情是唯一的,是好也是他,壞也是他。是不比不嫌不棄。
若是比較,永遠有比她年輕的,美麗的,溫柔的,活潑的,嫵媚的,性感的,有錢的,有才的……
可是比較不是愛。
比較有優劣。比較有高下。比較有淘汰。而愛情不是比賽。愛情是唯一,是恒定,是敝帚自珍,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無旁騖。
她是那麽悲愴而決絕地摔身而去。沒有給甄漸再多說一個字的機會。
她終究沒有逃脫出俗套的命運。她曾經以為自己會是個例外,幸福的例外。現在她知道生活終究是苦的,拌著一些血液的腥氣。她直覺得惡心。她並沒有潔癖。可是這個世界怎麽了?連一個可以一生一世和他,隻和他,隻他和她做愛的男人都沒有。
她離去的背影迅疾,執拗而僵硬,纖弱的脊背上寫滿最後的蔑視和厭惡。她離去得那麽冷靜高傲,像一整座會移動的冰山。而其實,消逝在那個秋夜的是無數崩裂的她自己,一路離開,一路帶血的細小的碎片,在秋風裏化為齏粉。
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夜,有一些什麽永遠地死去了,消逝了。萬劫不複。
而她竟然活過來了。活著麵對這一天,她和甄漸的再次相遇。
再見甄漸她已不再有那種撕裂的疼痛。隻是傷口始終在那裏。不是為了紀念什麽,也不是為了忘記什麽。那就是一道傷口,就像無論怎樣的曾經都是無法抹去的存在,都有著無法回避與遮掩的痕跡。
像沒有受過傷那樣去愛——她每次看到這樣的句子就覺得好笑。這要多麽矯情的人才會這樣說教。人總是喜歡自欺欺人。如果可以真的做到像沒有受過傷那樣去愛,那隻是說明一件事:真的沒有受過傷。
她立在那裏怔怔地看了甄漸一會兒,彼時甄漸的懷裏正摟著一個新麵孔美女。那種怔怔的表情讓甄漸誤以為她並未忘情。他推開那個女孩向她走來,臉上飄蕩著一麵勝利的旗幟似的明亮朗俊。
她忽然覺得甄漸那一刻的表情滑稽可笑。她怎麽會愛過他十幾年,甚至為他死去活來。她輕飄飄地側身,將近在眼前的甄漸視作透明,腳步輕捷地向前,風揚著她的發絲,她覺得秋風其實溫柔多情。
她在這樣多情的風裏感覺自己回到了十幾年前。甄漸掠過她的腦海時再也不會讓她的心有任何風吹草動了。
其實這十幾年並沒有虛度。她想。比之一生,十幾年總是短的。她慶幸自己終於認識到甄漸根本不配擁有愛情。
可是又有多少男人配擁有愛情呢?離開甄漸的這一年裏,甚至在她跟甄漸同居的那些年裏,她見識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很多已婚的,很多有著女朋友的,很多有著不幹不淨曖昧關係的男人……他們吃著自己飯碗裏的,從不忘記張望鍋裏的,並且不介意惦記別人碗裏正吃著的,他們甚至可以為了某種利益出讓自己碗裏的。
是誰的不是誰的有什麽關係呢?隻要曾經擁有過。一個男人擁有女人的數量怎麽會嫌多。
性越來越容易,越來越低價,甚至免費,甚至倒貼。這隻是說明了一件事:女性的地位不是越來越高,而是越來越低。女性越來越失去應有的矜持尊貴和含蓄神秘之美。她一直偏激地認為,女性的性道德水準直接決定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性道德水準。沒有女性的配合,哪裏會有性道德的淪喪。
女性在被整個男性社會廉價地消費著,卻怡然自樂,更甚至女性也越來越自降身價地樂於被消費。因為什麽?性的快感嗎?現代人是如此強調享受和行樂,現代女人是如此強調與男人的平等,性享受是女人和男人之間不可或缺的一個比較因素。
男人可以快活,女人為什麽不可以。正是因為女人的這種開放意識,現代人在性這一方麵正以洪水的姿態和速度向原始人靠近。這是進步還是倒退?她不知道。
當然她不是沒有遇到過好男人,那種讓她不由自主傾慕,讓她臉紅心跳意亂神謎的好男人。她也會心旌搖蕩,也會幻想他們熱烈擁抱在一起的情景。不過現實很快會讓她清醒:那個好男人往往已經屬於另外一個女人了。
那個好男人不是她的,是別人的。她不能碰。碰了就是偷,就是犯罪。她想起《追風箏的人》裏麵阿米爾的父親說的那句話——這世上的罪行隻有一種,那就是盜竊。其他所有犯罪都是盜竊的變種——她深以為然。
她被人慘烈地偷過,所以她絕不會去偷。她不想自己背負任何罪行。她不要任何有負罪感的擁有。她隻想要屬於自己的,光明正大地擁有,獨占,專屬,排他。就像她曾經以為她擁有甄漸。
你離不開我。你需要我。我知道你需要我。隻有我能讓你快活……她想起以前歡愛時甄漸的聲音,熱乎乎地撲向她的臉頰,帶著死皮賴臉的淫邪。
的確是淫邪。她一想到他很可能對每一個女人在床上都會這樣老道地撩撥就覺得淫邪。從前她不是這樣覺得的。或許是因為她那時愛著。以為愛著的人之間都是這樣,像甄漸說的。
對著一個人的淫蕩不叫淫蕩。她也這樣覺得。她不是保守的女子。既然生而為人,既然有了這會生發出欲望的軀體,那麽歡愛也該是最自然的事。就像是渴了喝水,餓了吃飯,內急了去方便一樣。
沒有人覺得吃飯喝水解決內急是丟臉的。那麽歡愛,和自己愛的人做與吃飯喝水解決內急一樣性質的事情,有什麽好丟臉,好淫蕩的。生命賦予了她這種本能,既然她去除不掉它,又何必矯情壓抑,便不如順其自然地體驗和享受生命的美妙。
而她,總是要與甄漸結婚的。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彼此渴望,彼此探求,彼此滿足。這就是一生。一個人動物屬性的一生。曾經她隻這樣想想就覺得很美好。
她不是需求旺盛的女孩。她隻是懂得人的天性。她懂得自己,便懂得甄漸。而源於愛的懂得,便會迎合。
她的確在迎合甄漸。她的身體並沒有得到多少樂趣,可是每次甄漸癱軟在她身旁的時候,她的心是甜蜜而滿足的。愛情就是這樣吧。它帶給人心靈的愉悅遠遠超過身體的歡愉。
有時候她會主動索取。即使她並沒有那麽需要。她隻是想讓甄漸感覺到她對他的需要,感覺到她對他的不可分離,從精神到肉體。這不是傳說的最完美的結合嗎?她甚至懂得適時呻吟,有時候也會輕喊,陶然而投入地瘋狂,像電影裏演的那樣。
新媒體時代隨處都是性教材。她隻是合理地學以致用了一下。
隻在這種時候她覺得每個人其實都有表演的天分。她的演技笨拙而低劣,甄漸卻深信不疑,以致於甄漸對自己的能力簡直驕傲得不行。甄漸覺得她是被他徹底征服了的。她那麽銷魂的聲音,那麽迷離的眼神,那麽嬌喘籲籲的軟……
每當甄漸無比自豪地誇讚他的男性能力時,她在心裏憐愛地笑。她不覺得自己的偽裝是欺騙。她隻是愛他,想讓他得到一個男人的滿足,從身體,到尊嚴。
其實她的身體內部有一部分始終是空的。甄漸膨脹的熱力也不能夠填滿。她偷偷翻過一些科普資料,知道這本是正常的。很多女人一生也無法在男人那裏得到極致的滿足。
那種身體極致享受的滿足——她忍不住蜷縮了一下身體。現在她更像一個嬰兒,在月光溫柔的撫愛裏。緩緩聚攏的欲望像是要將一份愛撫借著她的手落到最渴求的地方。她聽到屋子裏四處升起的風聲,漸漸呼嘯起來。
一屋子的月光不再是寧靜的湖水。那風聲引來了海……
她記得她的第一次自我滿足是在十五歲左右。一次偶然的碰觸讓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那種快感之後,呼吸都是香甜的,暴風雨之夜都是寧靜的。
她曾經覺得羞恥。直到在一本小說裏看到女主人公自述同樣的經曆才知道原來她不是異類。她隻是懂得安撫自己。就像剛出生的嬰兒會在寂寞時玩弄自己的小手小腳,會吸吮自己的手指,那隻是她自己身體的一個器官。像手腳耳朵眼睛嘴巴一樣清潔的器官。隻不過它更渴求撫慰,撫慰了它人就會安寧而平靜。這種行為不肮髒,它隻是人類天生的一種自我愛撫的本性。
她也算是順遂了自性。自性。她想到這個詞。緩緩地笑了,帶著一絲嘲諷,也帶著一份了然的寬容。
和尚和尼姑也是有著原始的欲望的吧。所以佛家講求自性:何其自性,本來清靜;何其自性,本不生滅;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無動搖;何其自性,能生萬法。
她現在也隻是本自具足吧。她安慰著自己身體的那部分空的時候這樣安慰著自己。她安慰了自己,便得了滿足,便清靜,便不再動搖,便可以忘我而看見眾生。她又笑。她想她現在就是坐禪的尼姑吧。自我斷絕。自我滿足。自我升華。
她和甄漸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會偶爾這樣安慰自己。而現在,她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當她身體裏欲望的水慢慢越過承受的堤壩時,她必須要這樣安慰自己,放泄掉體內多餘的水氣,尋得一種情緒的平衡:她在安慰自己身體的過程中排解了靈魂裏那些憂傷情緒,讓她可以在平靜的滿足中安睡。
她原是看不起那些自己安慰自己的人,覺得扭曲,即使她自己也會時而做同樣的事,她始終無法擺脫一種羞恥感。現在卻改變了看法。上帝給了人雙手,必也會寬恕人的如此自我滿足。吃智慧果之前的亞當和夏娃也是有著本能的欲望的吧。她這樣猜測。
她甚至覺得,上帝該是提倡這種自我安慰的,至少,它不會傷害到任何人,身體或者心靈。連帶著,她甚至原諒了那些嫖客。至少他們用錢誠實地解決了自己的欲望,而不是用著謊言和欺騙。她甚至還覺得她其實也可以放開自己加諸在甄漸身上的那些厭惡了。他沒有多壞。他隻是一個被欲望踩在腳下的懦夫可憐蟲罷了。
在和甄漸分手的最初一段日子裏,她幾乎夜夜失眠。她想過去找一個男人發泄,一個情緒的排泄體。最終她選擇了自己愛自己。她無法接受無愛之性。無論如何都不能。
她靠自性治愈了她的失眠,平衡了她悲傷狂躁的情緒,讓她恢複了從容與理智。
這世上不是沒有情深似海的男子,隻不過我沒有遇到罷了——她想起亦舒的這句話,大約是這樣說的。既然她還沒有遇到自己的情深似海的男子相愛,就自己愛自己好了。
事實也越來越清晰地證明這世上不會再有哪種愛情敵得過自愛了。與自己心意相通,彼此完全知悉,彼此珍愛而絕不會傷害。沒有變心,沒有欺騙,沒有背叛。她想起那些失戀就去找男人放縱自己身體的女孩子,那隻會是加倍的傷害。何如這樣愛自己,這樣自性之愛。
就像此刻,她在自性中緩緩止息了洶湧的海水,放慢了風的腳步,身體從緊張中一寸一寸鬆懈下來,熱力慢慢消散,沁涼徐徐上升,一屋子的月光漸漸又恢複了那種沉靜柔和。她可以做一個甜美的夢了。
要是她也可以像那些自我授粉的花朵就好了。她知道很多花朵都是通過自我授粉,自我結出果實。這是自然界神奇的秘密。植物如此,一些雌雄同體的動物也可以如此,或許人也可以,隻不過還沒有被發現罷了。
誰知道呢,或許有一日她也可以通過自我結出果實。如果她的自性之愛可以讓她擁有一個小女孩多好,一個花香一般甜美的小女孩。
這樣想著,她就仿佛看到一個拇指大小的小女孩坐在放著清香的蓮花瓣上,緩緩張開清露一樣的眼睛,看著這個香氣氤氳的世界……
她笑了。像花香一樣甜美朦朧的笑。月光靜靜撫摸著她,像微風的手指輕輕撫摸清甜的花瓣兒。
月光犯罪了,微風也是~~
自慰手淫=自愛?難道愛的定義就是欲和肉體快感?
女主角愛上人渣,自己有沒有責任?
渣男不是一天形成的吧?三年都沒看清一個人,這女主角是不是眼神兒有問題?
她自己未婚同居,跟被詬病的輕浮女子有啥兩樣呢?始亂終棄是必然結果。沒有願賭服輸的瀟灑,就不要冒險。
中國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曆史,對性壓抑和誤導,以為性關係裏,女方是弱者,是吃虧的。從生理學角度說,正常男女從性生活裏獲得的愉悅是一樣的。
這個20出頭的女孩,這個15歲就從自慰中得到肉體快感的女主角,如果與戀人是平等的地位,為何要假裝高潮自欺欺人呢?還心裏憐愛的笑,這不是變態啥是?
她急需要在好好反省自己的同時,去見見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