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們都是於朦朧

 

因為我們都是於朦朧

 

一

我的家人問我：你為什麽這麽放不下這件事？

我回答：因為我們都是於朦朧。

 

二

因為人人都是於朦朧——其實最初我是想這樣回答的，隨即我意識到這句話的邏輯不通。不可能人人都是於朦朧，不然他不會死，不然他不會死得這麽不明不白。

然而於朦朧畢竟是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普通人。

普通人的定義很清晰：無權無勢，兢兢業業，努力活著的平民百姓，是一個國家存在的龐大的基礎。

 

三

自然，與之相對應的還有一些人不是普通人，他們的名字叫做——權貴。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含著金鑰匙出生，終身泡在金色堅固的湯池裏，這金色含金量最高的是權力，其次是金錢。

如果沒有嚴明的法律，普通人永遠也無法動搖權貴的世界；而權貴若沒有平民百姓的陪襯，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四

在於朦朧死之前我從來也不知道他，在於朦朧死之後我從來也沒有為任何人的死這麽悲憤過，持久地悲憤。這悲憤甚至超過了鐵鏈女事件給我的悲憤，因為我更清晰地看到了一個悲哀的事實——身為於朦朧那悲哀的命運，而於朦朧就是我們。

一旦看清這個事實，一種無力感深深地擊垮了我。

我一刻也不得安寧，眼前晃動著於朦朧年輕美好的笑臉和他死去的身影；我的夜晚開始被那似乎是於朦朧淒厲的哭喊聲撕裂，又被他的哭喊聲填滿；我堅守了半生的信仰正在被於朦朧朦朦朧朧的死因摧毀，我已經不再確定，我是否會迎來人生裏最猝不及防的信仰的崩塌，並從此再無所堅信。

我不是一個人。我是我們。我們是數目龐大的普通人。

 

五

這絕不是我一個人的感受。通過這一事件，我看到了太多跟我一樣的人，之前從未知道於朦朧，在得知他的死訊，在得知他怎麽死的，尤其在得知警方對於他的死表明了怎樣的態度之後，他們如何地從難過，到悲憤，再到目瞪口呆的驚訝——

一個美好的青年死了，一個美好的青年在不是自己家的地方猝然死了，一個美好的青年在不是自己家的地方猝然死後，網絡上傳出各種各樣的質疑聲的情況下，他的死竟然仍被官方輕描淡寫地定義為正常的意外死亡，而這正常的意外死亡的一個官方依據竟然是——看不見的於朦朧的母親通過一個已經注銷了的於朦朧工作室發布的毫無法律效力的死亡聲明。

已經二零二五年了，中國的法律已經墮落到如此兒戲的地步了嗎？竟然毫無法律精神可言？一個生命具有多重刑事嫌疑的意外死亡不是通過刑事立案審結公告世人，而是靠著某個人、某幾個人的口說來定論？我們身處在怎樣的一個國度？這還是那個偉大光榮正確的國家嗎？這還是那個我們深深熱愛並引以為傲的國家嗎？這還是那個在全世界麵前一臉的正義凜然的國家嗎？

 

六

我們——我們這些跟於朦朧一樣的普通人，兢兢業業地活著，竭盡全力地努力著奮鬥著，我們堅守著我們堅信的那些美好：善良、正直、安守本分，堅守做人的底線，拒絕物質的收買和奴役——我不知道我該為這些相同的我們歡欣，還是該為這些相同的我們悲哀。

九月三日的閱兵，大概年輕的於朦朧也像我們一樣，也在為國家的繁榮強大而縱情歡呼，僅僅七天之後，他就死在了他曾經熱血沸騰地熱愛的國家的心髒部位，僅僅十七天之後，他歡欣雀躍歡呼過的國家就冷麵地宣布了他的非正常死亡的正常性。他們試圖用一張藍底白字的虛擬通報在不提名的情況下草草地掩蓋在他年輕的尚未冰冷的屍體上，像果斷地拔除了一根帶刺的枯死的雜草……

這是怎樣的死亡，怎樣的掩蓋，怎樣的冷漠，怎樣的欺淩，怎樣的囂張！

 

七

我們悲傷，不單單是因為一個美好的於朦朧死了，更因為我們靈魂裏跟於朦朧一樣美好的部分死了。

我們憤怒，不單單因為一個平民百姓的於朦朧的死被冷漠粗暴地忽略了，更因為我們看到有一天身為平民百姓的我們假如也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們的死也將像於朦朧的死一樣被冷漠粗暴地忽略。

我們呐喊，不單單因為一個身為公民的於朦朧的公民權被權力無情地抹去了，更因為我們看到這個國家的法律的尊嚴被極少數握有權力的人踏在腳下蹂躪，更因為我們看到這個無數先烈的血造就的冉冉升起了七十六年的新中國的形象被極少數人打翻在地，他們朝我們的理想我們的熱愛我們的未來踏上他們帶血跡的髒鞋子，並吐上醜陋醃臢的唾沫星子。

因為我們都是於朦朧；因為我們生而為人，向陽而生；因為我們追求美，渴望成為美；因為我們希望用我們的生命和美裝飾祖國的美；因為我們希望當世界人民說起中國的時候，他們會由衷讚歎一句：美啊，中國！

但是美不是用來踐踏，更不是用來撕碎。如果有一天這樣美的我們死，這樣美的我們意外地不明不白地死，祖國，請給我們一個死的真相，別讓我們的血噴濺到了你的笑臉上，那不是美，那是美的反麵：醜陋，猙獰，殘忍。

 

八

至今，我仍在堅信，我的祖國是美的。

至今，我仍在堅信，一個美好的青年的死的真相，會以法律嚴明公正的形象公之於眾。

因為，我們都是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