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我們在一起

 

我想我是一個口無禁忌的母親。所以塵兒他們說到死亡，已經沒有什麽恐懼。

 

愛兒會對我深情款款地說，“媽媽，要是你死了的話……”

我側耳傾聽，看著愛兒，等待讓我動心的話語。

愛兒頓了一下，表情並沒有多少哀傷，慢吞吞地說，“媽媽，要是你死了的話，你可以把你的東西都留給我嗎？”

原來如此。我氣結而笑。

當然都留給你。你想要什麽啊寶貝？我笑著問。托體同山阿之後，留下的當然都是孩子們的。隻可惜我能留下來的太少了。

“嗯……你的手機，還有衣服……”愛兒使勁兒想了想，也就這些了。

真的有點太寒酸了。我忽然想，要不要備幾件珍貴的首飾呢，這樣也算真的可以給愛兒留下點什麽。

 

沒心沒肺的凡兒會含情脈脈地說，“媽媽，等你一百歲了，你死了，我跟哥哥還有妹妹也變成老爺爺和老奶奶了。等我們死了，你再把我們生下來好不好？”

是還想媽媽做你的媽媽嗎？我問。這一世，難道還受不夠媽媽的管束嗎？

凡兒一向自我，是三個孩子中最簡單最聰明也最費人心力的小孩。凡兒受不了丁點兒委屈，老公稍微嗬斥他一下，他便會氣鼓鼓地跑來跟我說，“媽媽，爸爸對我不好。我要離家出走，你跟我一起離家出走吧。”

我笑。真難得凡兒的信任。

若是我偶爾急了跟凡兒聲音大一點，他便會傷心至極的樣子，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很用力地對我說，“媽媽！你希望我離家出走嗎？你想讓我死嗎？那你幹嘛把我生下來？！”

我便無言可答。

這個七歲的小孩總會質問得我無言以答，暗自省悔，是不是真的對他要求太多了。

所以每每凡兒撒嬌地撲進我懷裏，欣欣然要求我再把他生下來的時候我便覺得格外欣慰。我總是沒有讓他太失望，他總是愛我的，總是希望我再一次做他的媽媽。

來生還做我的媽媽吧———我不知道這一生結束後，凡兒會不會還這樣要求。

 

昨天塵兒跑來問我，“媽媽，我們死了以後到底會去哪裏呢？”

又來了。塵兒總是喜歡問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我還沒有回答，塵兒自顧自說，“我現在有三個選擇：第一是上天堂；第二是下地獄；第三是你到一個女人肚子裏，她把你生下來，然後你再把我們生下來。”

我笑。難為塵兒小小年紀已經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

你覺得我們死後會去哪裏呢？我問。

“我也不知道。我要問問scientist，看他們知道不知道。”塵兒說。一副很認真不搞清楚不罷休的神情。

塵兒不知很多問題是無解的。這些超出了科學的範疇。

你想去哪裏呢？我問塵兒。是想上天堂，下地獄，還是重回人間呢？塵兒已經知道好人會上天堂，壞人會下地獄。至於什麽樣的人會輪回他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塵兒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去哪裏都沒有關係，隻要我們在一起。”

隻要我們在一起。我的心輕輕地觸動了一下。

下地獄也一起嗎？我笑著問。

“當然，隻要我們在一起。”塵兒一臉稀鬆平常，放下這句話就轉身玩去了。

 

隻要我們在一起。

我沒有告訴塵兒，我是多麽感動於他的這句話，多麽溫暖而有力量的一句話，像一隻緊緊握在一起的拳頭，高高地擎起，有耀眼的光芒照射到每一個脆弱陰鬱的角落。

隻要我們在一起，哪裏都是天堂，即使身在地獄。

我想作為母親，即使我一生一事無成，隻要我的孩子們心中有這樣一句話，便可以笑慰平生了吧。

 

寶貝，無論天堂，地獄，人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