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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丁輝:一個瘋子的愛情世界

(2015-06-15 15:05:12) 下一個

郭丁輝從賽口子坐船到我們村,他進村的時候,有小孩子發出淒厲而絕望的喊聲:郭丁輝來啦!接著,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的聲音,我家大門有三寸厚,關起來可沒那麽容易,在大哥用手拉住右邊那扇大門時,郭丁輝已經走近了大哥,他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動作,於是,那個餉午,我第一次見到郭丁輝。

郭丁輝脖子上背著一條黃皮狗,岔開腿,威風凜凜地站在我們家堂屋裏,那會,家裏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空氣也凝滯了,隻有陽光穿過高高的屋頂的幾片亮瓦射進來,灰塵在光柱裏不甘寂寞地舞動。

其實,我也聽到了郭丁輝進村的叫聲,才從後院裏奔進屋子,隨著郭丁輝走進我家堂屋的,還有村裏的大人小孩,他們一個個躡手躡腳,站在離郭丁輝伸手夠不著的位置,並保持著隨時逃命的姿勢。

不記得尷尬了多久,大哥表現出來少年無畏的精神,故作鎮靜地看著郭丁輝漂移不定的眼睛:“嗨,郭丁輝,你吃過午飯了嗎?要不要吃碗飯?”

郭丁輝停住四處張望的眼睛,卻並不看任何人,麵無表情地說:有飯吃呀,來碗也好。

於是,大哥跑進飯廳,把鍋子裏的剩飯和餐櫃裏的剩菜倒在一起,拿了雙筷子給他端過去。郭丁輝接過碗,連飯帶菜,幾口幹掉,大哥趕緊去接碗,郭丁輝摔摔手,把狗從脖子上放下來,把碗裏的一口剩飯拿給狗吃,等狗兒把碗都舔幹淨了,郭丁輝又把他舉到脖子上,準備要走的樣子,有人說:郭丁輝,你肚子也吃飽了,你堂客(妻子)寫給你的信,念幾段吧。

經這麽提醒,郭丁輝似乎想起來,要表示一下什麽,於是,他把狗狗送脖子上放在地上,用右手探進 貼身的內衣,掏出來一個有點皺巴的信封,接著,他把黑黑大拇指在伸進嘴裏吮了一下,再在衣服上擦擦,很莊重地從信封裏把信拿出來,再慢吞吞地展開信紙。

“郭丁輝,到!跑步前進!”於是,他在我家寬大的堂屋裏小跑了一圈。

立正,向右看齊,稍息。什麽時候,郭丁輝嘴裏含了一個口哨,他吹哨子,喊口令,並迅速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現在,站在我們麵前的是軍人郭丁輝,高大威猛,肩膀似門板寬,稍息後,他嘴裏念念有詞:首先,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老人家致敬!他敬了個很有力的軍禮,念了幾句毛主席語錄。

現在,我要正式向毛主席老人家和各位首長匯報我跟熊翠蓮同誌的結婚情況。難得這個平靜的小村有這樣的重頭戲,有個家夥悄悄捂著嘴發笑。

“小郭同誌,

您好!

您的來信收到,因為最近教學工作繁忙,沒有及時給您回信,請諒……

郭丁輝用普通話念信的,跟剛才喊口令和念語錄一樣,都是用我們家鄉聽不到的普通話,這個,讓村裏人不由心生敬意和新鮮感。大家忘記了危險,一個個湊到他身邊,都想親眼見識一下這封情書。

“啪”的一聲,小光痛苦地叫了一聲,並用手捂住流血的嘴巴,這記快速有力的耳光是郭丁輝甩出去的,小光又痛又怕,快速逃離了我家,郭丁輝也在眾人的惋惜聲中,收起信紙,小心翼翼放進信封裏,重新放進貼身口袋裏,用手壓了壓,確定放好了,他嘴裏含住口哨,猛地吹了一聲,端起狗狗駕到脖子上,往門外甩開了大步。

我跟一幫家夥跟著郭丁輝從320國道往省城長沙的方向走了一段,他走路速度太快了,狗狗的毛發,在風中擺動,但它的眼睛,卻是那麽溫良而忠厚……

 

郭丁輝走後,大哥把他和狗狗吃過飯的碗,迅速放進柴灰裏,用手猛擦,再在水缸裏拿了大瓢水,在後院洗幹淨,放在別處,並叮囑我們:記得以後別用這隻碗了。我們都記住了,以後,郭丁輝每次神遊來我們村,再走進我們家,大哥就用這隻碗,給他和狗狗吃飯,而郭丁輝,也在眾人的要求下,一次次重複那套動作,並麵帶羞澀,莊嚴而深情地朗讀那封情書。

 

聽大哥和鄰居們說,郭丁輝在部隊官至連級,在我們那方圓多少裏,唯一的一個部隊軍官,給他寫信的熊翠蓮不是他的老婆,是他的未婚妻,是河對岸小窯的小學教師,兩人由人介紹相識,他回到部隊後,兩人通信,相許終身……給部隊打報告,準備回鄉探親結婚,可不知什麽原因,部隊首長擔心影響革命工作,扣押未婚妻的來信,也有人說,是戰友們開玩笑,把來信藏起來了。

癡情郭丁輝一封封信寄回家鄉,卻苦苦等不到未婚妻的來信,以為她變心了,某天晚上查崗時,他突然大聲吼叫,對天鳴槍,因此犯下軍法,被革職,開除軍籍,鑒於他的精神狀態,沒有追究他的刑事責任,直接押送回老家休養(就是遣送回原籍)。

有人說郭丁輝手裏的信,是無字信,有人說,是他的戰友在他即將離開部隊時,連夜編寫的信,但鄰居說,這封信的確出自熊翠蓮之手,但是郭丁輝被遣送回原籍後,她含淚寫下這封信,並親自送到他手上的,同樣癡情的熊翠蓮,在等待心上人回來迎娶自己,可等來的,卻是目光呆滯,已經認不出自己的男人……

有人說,熊翠蓮嫁到百裏外的湘鄉縣城,去做城裏人了,從此,郭丁輝開始了他人生的尋妻之旅,從河對岸坐船過來,再沿著320國道往湘鄉方向走,沒有人知道他會在哪裏駐足,去哪裏尋覓,他總是急呼呼趕路,卻永遠追不上他的未婚妻,隻有狗兒始終掛在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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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Gardenia1020 回複 悄悄話 悲劇,讓人哀歎世間的不公,哀歎造化弄人。
握手問好!
流雲朵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閑閑客' 的評論 : 有些人總是遊戲過頭,等後悔就來不及了。
閑閑客 回複 悄悄話 這篇特別精彩!是的,MustardSeed說的好,那些捉弄欺騙他的人會遭報應的。
彩煙遊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流雲朵朵' 的評論 :

很慘的一個人間悲劇!期待續集。
流雲朵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彩煙遊士' 的評論 : 小光,是圍觀小群眾,這裏為將來寫他的故事埋下點伏筆。
彩煙遊士 回複 悄悄話 流雲寫的很生動!讚一個!那個被打的小光是誰,是圍觀的小群眾?
流雲朵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灜客' 的評論 : 那是某類人的強大。
流雲朵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MustardSeed' 的評論 : 我想在郭丁輝瘋掉的那一刻,他們已經遭到報應了
流雲朵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康無為' 的評論 : 幾天前的晚上,突然想起郭丁輝和他的狗狗的樣子,額頭上都冒汗了,人在感情裏總是那麽脆弱。
灜客 回複 悄悄話 專製社會的強大是建築在無數弱者的犧牲之上的。
MustardSeed 回複 悄悄話 那些捉弄欺騙他的人會遭報應的。
康無為 回複 悄悄話 好故事。世間的悲哀,本有癡男怨女,又有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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