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卓和他的中國養女

當初，正是由於安卓從中國抱回了隻有十個月的小女兒，而向老板提交了辭呈，我才被招進公司接替他的工作，後來，在老板的再三挽留下，安卓同意留下來，每周隻工作兩天，使得我有幸和他共事。 

據說，安卓是外交家出身，難得的是，他還是一位邏輯性極強的程序員，完全不同的行業，我真不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又為什麽要轉行，不過對他非同尋常的語言才能，溫文爾雅的待人態度，淵博廣深的文學根底，在與他共事的五年中，感觸頗深。 

麵試的時候已經見過麵，我剛去上班時，安卓正在休假，他休假後第一天，午餐時間，看見他在辦公桌前吃飯，我端著熱好的飯盒到他跟前，想跟他隨便聊聊，誰知他看見我走到桌前，即刻放下吃了一半的飯盒，站了起來，對著我就是一個深鞠躬，口中熱情地問侯著：你好！ 

他畢恭畢敬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好笑，又很不好意思，連忙為自己的唐突道歉。安卓很是坦誠，從公司的發展前景，說到他自己的感受，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他中國養女的故事。 

也許由於，我當時是公司裏唯一的中國人，安卓對我格外好，工作上的問題不厭其煩地講解指導，有時間就給我講他女兒，女兒呀呀學語，女兒的哭，女兒的笑，講他和太太為領養女兒兩次去中國的經曆，他說他是從湖南農家抱回的孩子，其實，他女兒並不是那家人的親生，那家人自己有三個孩子，最小的都已上中學了，他一直跟那家人保持著聯係，有時候他會拿來跟中國的通信，讓我幫著翻譯。 

安卓無數次把他女兒帶來公司，小女孩清清秀秀，眼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可能是因為，安卓帶她認識的人，大都是外國人吧，小女孩看見我總是很親，她三四歲的時候還畫了一幅畫送給我，曾經一直貼在我辦公室的牆上，畫麵上兩個人，她告訴我說，一個是我，一個是她自己，我們倆有一樣顏色的頭發和眼睛。 

聽說安卓會八國語言，著實讓我很吃驚，聽到我向他求證，他微微一笑：其實，大部分歐洲國家的語言，我都知道一點。他接著說道：比如，我曾經在意大利住過兩年，可以毫不困難地讀書讀報，然而，跟當地人交談時，人家還是不知道我所說何雲。我知道那是安卓謙虛的說法，因為當德國公司的同事來訪時，他可以與他們用德語交談，他可以在電話上為法國的客戶用法語解答問題，他有時會用俄語向俄國同事問好，他說他說得最多的外語是西班牙語，而學得最好的是拉丁語。那幾年，看見他在學習中文，他常常拿個小筆記本來找我，小本子上工工正正寫滿了漢字，他讓我幫他正音，然後用英語音標在漢字旁邊注記，他說他希望下次帶女兒回中國時，可以不用翻譯。 

偶爾，我在中國城買了好看的中國民族特色的飾品或玩具送給他女兒，安卓一定會精心挑選禮物回報，象是精美的小茶杯，小包裝的樣品酒，他送的風鈴至今還掛在我家後院的陽台上。我買了房子搬家時，他寄來了一大籃子水果，我媽媽來美國探親時，他寄來了漂亮的鮮花，小女兒出生的時候，他送給我一枚刻著小猴子的金幣。 

記得第一次跟安卓單獨出差，去總公司開會，一起搭飛機乘出租車，一起去餐館用餐，他的優雅和殷勤真是很受用，就說用餐吧，他一定拉開椅子招呼我坐下才自己就坐，就連乘電梯，也一定用手護著門，口中念著：LADY FIRST！ 

安卓上了兩年多半工，後來孩子送了幼兒園，他就改回全職工了。說起來好笑，安卓寫東西總是咬文嚼字的，包括電子郵件也是一樣，剛去公司上班時，每次讀他的設計報告甚至電子郵件，都離不開字典。半小時的技術討論會，經他手寫出來的會議記錄足有十頁。公司產品中的用戶提示等信息條，安卓寫出來就別有風格，往往比較詳細，後來，公司的很多老客戶都可以很輕鬆地分出來，哪些是安卓的手筆。 

公司通知我們要搬遷波士頓後，安卓第一個辭了職，問他有什麽打算，他說，先過兩年退休生活再說。我離開公司的時候，打電話跟他告別，他當時正帶著小女兒在外遊玩呢。偶爾從舊日朋友那裏聽到他的消息，心裏想著，是不是該去拜訪一下這位老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