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小築

南洋小築 瓜棚夜話 榴蓮飄香 追風稚子 憑欄問世 唐磚宋瓦 網事隨筆 一介村夫 南洋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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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小縣城

(2006-07-16 03:15:22) 下一個

鄢陵,曆史悠久,文化燦爛,大概8000年前就有先民在此繁衍生息了。周初,這裏被封為鄢國,東周平王初改為鄢陵,漢初置縣,至今已有2000多年。“鄭伯克段於鄢”、“晉楚鄢陵之戰”、“唐睢不辱使命”、“李白訪道安陵(古鄢陵)”等著名曆史事件均發生於此。由於靠近魏都許昌,這裏留下了很多三國時期的曆史遺跡。
鄢陵地處中原腹地,是農業為主的地區,盛產小麥、棉花、紅薯、大豆、花生、煙葉等。抗日戰爭初期,蔣介石的國民政府為了延緩日軍的南下推進,炸開了黃河花園口大堤,把一片平原淹成了水鄉澤國。黃河水退之後,肥沃的土地變成了鹽堿地,黃泛區內莊稼難以生長,鄢陵深受其害,之後逐漸淪落成了一個相對貧窮落後的地區。現代的鄢陵以花卉聞名,成為北方最大的花卉生產銷售基地,則是近幾十年的事。
1963年04月19日,我出生在鄢陵縣城。六十年代的那個小縣城,不比現在最普通的鄉鎮繁華到那裏去。土街瓦房光禿禿的院落,就是那時候的寫照。縣城裏的十字街是最熱鬧的地方,那裏有幾幢樓房,百貨公司、土產公司,會聚了整個縣的精粹。
隱約記得,我家住在十字街東邊,臨街的一個院子裏。說是大院,其實就是兩排瓦房,臨街有一堵院牆,有一個門樓。院子的裏麵還有一深院落,住著縣城的“電影隊”。我家住在東邊的兩間房子裏,記得小姨和姥姥同我們住在一起,母親在東關的縣醫院上班,父親在南關的棉麻公司工作,離得都不是很遠。
沒有忘記“電影隊”,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們經常在大院裏燒膠片——電影膠片、成卷的,堆在院子裏就那麽燒,那火一點就著,冒著濃煙,閃著怪異的藍色火焰。那種電影膠片,長長的一條,兩邊帶著方孔,一格一格的小人畫,孩子們都喜歡搶一些來玩。大人們總是嗬責我們,騙我們說那些東西不能玩、有毒。我們問是啥毒,他就回答說——《劉少奇訪問印尼》。我就心裏毛毛的,不敢在玩那些膠片了,因為我知道,劉少奇是有毒的,印尼恐怕也不是什麽好玩意。
那個大院裏還住著幾個軍代表,綠軍裝、紅領章、紅五星的帽徽,左臂上還有一個紅袖箍,大家都很崇敬他們。軍代表很和藹,跟我們小孩子一起玩。他們發給每個小孩子一個小的書包,紅色的帶子,紅布的包包,包還有一個綴著“暗釘”的蓋蓋。書包裏麵裝著一本“紅寶書”——我認識裏麵的一些字,知道那是《毛主席語錄》。軍代表把我們組織起來,訓練我們,讓孩子們都斜挎著那個“紅書包”,右手揮著“紅寶書”,在院子裏排隊行走,忘記喊什麽口號了。我排在隊伍的前麵,雙手撐著一個竹竿,竹竿上麵綁著一麵小紅旗,就那樣一連玩了好幾天。
有一天下午,軍代表還讓我們那樣玩,孩子們照例在我家集合,等待軍代表的號令出發。但是大家都很緊張,因為院子裏來了好多好多陌生的大人,圍起一個場子看著我們。嚇得我們都不敢出去,軍代表怎麽命令也不管用了,家長們也過來好哄歹騙地,我們才勉強答應了。
我舞著那個帶小旗的竹竿,心驚膽戰地出門,剛走了幾步,院子裏的大人們就哄了起來,我回頭一看——一個人也沒有跟我出來!羞得我丟了那根竹竿,掉頭一溜煙跑進了屋裏,死活再也不肯出來了。。。
我想軍代表因此生我們的氣了,以後再也沒有和我們玩過。有一次發毛主席的瓷像,輪到我領的時候,應該是那座毛主席揮手的全身像。他看到是我,轉身拿起了另一尊,毛主席的半身像。我心有不甘地捧那座半身像回家,嘴裏卻不敢說些什麽,以後再也沒有理過那個軍代表。
也許,固執和倔強是我的天生的本性。記得有一段時間,規定每天吃飯前,一定要向毛主席的畫像“請示”。小姨當時還沒有參加工作,照顧我和妹妹,每天在家做些雜務,她經常“忘記”參加那個儀式。我發現了這個問題,就會讓她補上,並以“絕食”要挾。小姨也是很倔強的,她總是找很多很多理由推三阻四,就是不做,我跟她吵架,爸爸媽媽有時候也幫她。我覺得她很“落後”,所以每天快做好飯的時候,我跟著她,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定要她向毛主席“請示”過後,才允許她吃飯,不然就奪她的飯碗。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來我貪玩了,有時候也忘記監視她的任務,在外麵玩得他們喊我,才想起來回去吃飯,等我回到家的時候,他們已經“請示”過了。。。
縣城裏最熱鬧的那一次,是一個傍晚。十字街上人山人海的,百貨公司的樓上垂下了兩掛炮仗,還有幾個人拿著“火銃”。我們就聽到從西街那邊,歡呼聲喧鬧聲鞭炮聲火銃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也點燃了十字街的沸騰。一個紅色的機器“吐吐吐吐”地分開人牆飛奔而至,就停在了十字街的正中間上。我們擠到前麵觀看,隻見那機器還沒有一個大人高,紅色的殼,四個黑色的輪子,前麵兩個小小的,後麵兩個大大的,一個人坐在上麵靠後的位置操作。那機器被圍了起來,不讓看熱鬧的大人們靠近,卻有一個裹腳的農村老太太站在機器的前麵,伏下身來撫摸著那紅色的殼,臉上笑開了一朵花似的,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鐵牛呀,鐵牛。。。”
關於縣醫院的回憶,實在是記不起來多少。好像醫院很大,路南路北都有院子,有常青的鬆樹,有高高的樓房,還有青磚鋪成的小道。有一天下午,我們在縣醫院玩,看見過一個架子車拉來一個人,說是怎麽“武鬥”被人家打的,我們嚇得跑到樓上遠遠地看。架子車上那個人,大熱天還蓋著一床棉被,露出的那張臉色慘白慘白的,不知道誰從樓上扔下去了幾張草紙,把他的臉蓋上了,說是那人沒救了。醫院給人的感覺總是陰森森地,也傳出了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說哪個醫生酒癮大發,偷喝公家的“酒精”,喝到自己丟了性命。還聽說哪個醫生嘴饞,把人家大腿肉拿回去炒了吃,我就不敢去那裏玩了。
父親工作的棉麻公司,在縣城南關,院子裏高高地堆著棉包,像一座座小山一樣。那裏還有一個很大的坑塘,長著蘆葦,裏麵的水清澈透底。有一條小鐵路,繞過坑塘由西向東而去,那小火車,冒著黑煙,鳴著汽笛,哐當哐當地從那裏經過,不知道開向哪裏。小火車通常掛兩截綠色的“票車”,是坐人的,後麵掛的車廂,什麽豬馬牛羊木材棉花什麽都裝。小鐵路再往南,就是大片的麥地了。
後來,小姨在最南邊的公社找到了一個代銷點售貨員的工作,我們全家送姥姥回去山東的老家。記得大家都很不愉快,心情就像當時下雪的冬天。在許昌轉大火車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擠在候車大廳裏取暖,那大廳中間砌了一個煤火爐子,被一群身強力壯的大漢霸占著,他們穿著在冰雪中踏濕了鞋子,把腳蹬在那火爐上烤,大廳裏迷漫著陣陣的酸臭。忽然,其中一個大漢嗷嗷大叫,捧著腳跳了起來,空氣中傳來一陣膠皮的糊味。原來,那家夥的解放鞋底,被那爐口燙融了,我們都說那是報應。。。
接著,1970年,我家就下放到了張橋。再回縣城,就是跟一個叔叔,趁人家的拖拉機,看了幾場《賣花姑娘》——在電影機房,一場一場地連著看——我奇怪很多人都哭得希哩嘩啦的,但也不得不裝出一副難過的表情,眼淚卻怎麽也擠不出來。因為我的心裏,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個老太太。是被老地主逼死的?還是被那粗大的籿米的木夯砸死的?
我再也沒有回去過我那出生的地方!那個小城給我最美好最浪漫的回憶,就是十字街上賣燒雞的小推車!那種一個輪子的推車,後麵兩個支腿,車子是玻璃的,晚上還點著煤油燈。透過那玻璃,那些燒雞一個個黃澄澄油亮亮,透鼻的香味總是誘惑我在那裏流連忘返。好像當時一個雞腿才8分錢,但我從來沒有吃到過,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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