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懶 獸 》
2008-12-5
這是一個熙熙攘攘的農貿市場,一群舊友嘻嘻鬧鬧地逛街,其中有我。一個老農,一輛架子車,車上草柵圍著,滿滿的冒了尖的青褐色果實。那果實略呈四方形,鵝蛋大小,硬而不脆。老農說:“這是柿子”。我忽然想到了,告訴他們,按我老家的發音,這東西喚做“懶獸”。
“叮鈴鈴鈴”,一陣電話鈴聲把我吵醒。抓起電話,像是同事的聲音:“喂,幾點啦?”我還有的迷糊:“謝謝你喊我起床尿尿。”同事大笑:“今天你不做工嗎?”我再一看表——我KAO,開工一個多小時了。於是,開動起床、刷牙、洗臉、穿衣這一整套。這個時候,我的定時“嘰嘰嘰”“咕咕咕”才開始湊熱鬧。不用看我就知道,一定是昨晚忘記了充電,我的韓國小蜜又在鬧情緒報複我。
兒時的玩伴,隨著我的夢境,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整天,卻鬧得我很想很想吃那種柿子。
我的老家,就在我曾經工作過的那個城市的郊區,但我沒有回去過幾次,也沒有什麽印象。反而,小時候回老家事兒,記得到蠻清楚的。那個時候,回一趟老家,很不容易。坐汽車,換火車,再倒汽車,還得搭便車。搭便車不用憑運氣,隻要有順路的,隻要說出來那個村那個莊,隻要大路上有車。不管是馬車還是架子車,他們都能和你扯上親戚,都會很高興地捎你一段路。
記得有一次,坐的是那種膠輪馬車,那駕轅的馬嘀呱嘀呱地跑得飛快。趕車的懷抱著綁著紅纓的馬鞭,偏坐在車把上,也不看路,回過頭來和我們啦呱。那是柿子成熟的季節,路邊一棵棵柿子樹,掛滿了成熟的柿子,像一叢叢火紅的燈籠塔。看到田地裏有人,趕車的就高喊:“這是那那莊的誰誰回來探親啦!”地裏的人就答應:“下來歇歇吧。”於是,停下車來,大人們一邊說話,一邊用柿子招待我們——管吃飽,還管拿一手巾兜。
那種熟透了的火紅柿子,叫做“烘柿”。“烘柿”不是“吃”的,而是“喝”的——用手捧著,小心地揭了那柿子蒂,隻一口,就可以吸得皮幹裏淨,那滋味真的是鮮甜無比。可惜的是,柿子成熟到熟透,隻不過幾天的時間。“烘柿”很難存放,於是大多被摘晾成了“柿餅”。而“柿餅”,正是我的老家唯一的“特產”。
“懶獸”,其實是“濫柿子”,又叫“澀柿子”。柿子沒有成熟的時候,一直都是苦澀、無法入口的。但是,把成形的柿子成形摘下來,經過一個“窖化”的過程,就變成了這種“濫柿子”。這種柿子,口感更像瓜果,最大的特點就是便於存放運輸,以至於在全國各地乃至新加坡的超市,都有零售。不過我覺得,“烘柿子”和“濫柿子”,根本就是兩種不同的水果。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認為,隻有我的老家才出產柿子,柿餅是我老家獨有的特產。後來才知道,很多地方都有柿子,甚至連美國都有。上一次回國,特地回了一趟老家。那裏也是今非昔比了。堂兄弟們一個個起了房子,娶妻生子,小日子過得還算滋膩。一個堂兄帶我登上岵山,指著他的麥地告訴我:“自從胡哥上台,免了農業稅。你還別說,這幾年小麥收成都很好。”
我卻對麥田那棵孤伶伶的柿子樹頗有興趣,他遲疑了一下,告訴我:“不知怎地,這些年,柿子幾乎絕收了。”我望著遠山采石場揚起的狼煙,再看腳下小路,已經被附近水泥廠飛來的粉塵完全覆蓋了。忽然,我的心顫抖了一下:“這柿子分明是窮山惡水的特產,為什麽也抵禦不了,人為的惡劣環境?”
我忽然不知道再說些什麽,懶得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