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社工手記 (五) 醫療糾紛
(2008-11-08 17:36:10)
下一個
瓊斯女士已經在醫院的特護病房躺了一年零兩個月了.
美國黑人瓊斯女士在一年多前的一天, 在她63歲的生日會上, 仰天長笑,在8個孩子,15個孫輩,6個重孫輩麵前, 突然神智不甚清醒,被急速送往我院的急診室, 診斷為中風, 馬上轉到ICU, 經過一天的搶救, 總算能夠睜眼說話,和守在床前的孩子又說又笑,又唱歌,然後就被轉送到特護病房,一天後她就再次昏迷,檢查證實她又有兩次中風.經過神經病專家診斷,她已經腦死亡.雪上加霜的是, 瓊斯女士的腎功能衰竭已經是晚期,要靠每星期的三次洗腎來維持生命,她沒有自主呼吸,要靠呼吸機.
瓊斯女士的家人拒絕認可她的病情.她的大女兒南希充分展現了長女的領導才能,她發動全家, 找資源,聯絡律師, 認為醫院的治療耽誤了病人的病情, 直接導致了病人病情的變化, 她明確地表示已經把醫院告了.
從此瓊斯女士在全套醫療儀器的維持下,活著.她原來隻有MediCare,她的醫療保險消耗掉了, 就轉成政府給低收入的保險, 由納稅人來付錢, 數千美金一天.
瓊斯女士的家庭醫生已經拒絕看她,她的腎科包醫生就變成了"主治醫生", 負責她所有的醫療事務.
日複一日, 包醫生看著瓊斯女士毫無反應地躺在床上, 實在難受.她胖胖的身軀,已經在臀部和腦後造成了非常巨大的褥瘡.包醫生讓我聯絡病人家屬, 希望召開一個由所有醫生參加的病情報告會,向病人家屬報告病人已經腦死亡,是否可以放棄搶救.
我打電話給南希,她堅持要將這次會議錄音, 說是她的律師說的.
鑒於此事涉及法律案件, 我向老板報告, 老板的回答是: 沒門.
包醫生強烈要求開會,我建議開一個床前會議, 沒有那麽正式, 包醫生指定神經科醫生一定要參加.我又建議醫院的牧師也參加.
幾經電話討論,南希同意開床前會議了.我特別打電話請神經科醫生一定參加, 最好在開會前就做好檢查, 這樣他就可以在開會時有的放矢.
到了開會這天, 我實在不放心, 又致電神經科醫生, 他說如果沒有急診, 他會出席.
終於到了下午兩點, 開會的時間, 南希和弟弟準時出現, 包醫生和牧師也到了, 大家先寒暄了一下, 我馬上急呼神經科醫生馬克,沒有回音.二十分鍾後過去了, 馬克還沒有出現,包醫生決定先開始.
"您的母親已經腦死亡,今天早上馬克醫生已經再次檢查了您母親,並且在病曆上注明了."包醫生說.
南希的臉立即拉了下來,她說"為什麽不等我來再檢查?為什麽要寫在病曆上?"
正在這時, 馬克醫生急匆匆地走進病房.他是一個非常高大英俊的美國黑人醫生.
"對不起我來晚了, 急診室有個急診, 我是馬克醫生,神經科專科, 我可以介紹一下您媽媽的病情."
南希身穿非洲的大紅袍,頭帶非洲頭飾, 插著一根羽毛,一聽到馬克的話, 立即柳葉眉倒豎, 黑眼圓睜,象一隻凶惡的大鷹, 指點著馬克醫生說:"你有什麽權利不等我們就看我媽媽?"
馬克醫生的友好微笑僵在臉上, 變成了一股怒氣"我們定期要看病人的,今天我看了她, 才好參加會向你們匯報啊."
"你什麽資格?你怎麽得出結論我媽媽是腦死亡的?"南希怒氣衝衝地說.
"我有專業文憑, 我做了一係列檢查, 她沒有反應, 所以我認為..."
"你,就憑你, 我媽媽當然沒有反應了!她隻對我們有反應!我們沒有必要開會了,散會!我要找另外的專家看我媽!"南希大袍一揮,指著大門說"你可以走了!"
馬克醫生立即仰首而去.
包醫生很遺憾地說"為什麽不聽聽他介紹呢"
南希的弟弟慢吞吞地說"也許我們應該聽聽他講話,至少我們可以知道他是怎樣檢查的."
南希皺著鼻子說:"從他進門的那一個瞬間,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高傲什麽啊,一個醫生而已."
包醫生試圖再談病人的腦死亡的事情,南希說:"你不希望我罵你吧?"
包醫生告辭而去.南希立即說:"他以前還挺好的,現在就是一隻狐狸!我真該錄音的!"
牧師開始為瓊斯太太祈禱,南希非常虔誠地念念有詞,然後親吻瓊斯太太.
我問南希她想找什麽專家看瓊斯女士,她說"我的妹妹認識一個洛山磯的專家,可好了,也許他能來."
一個星期後,我再打電話給南希,問她是否需要我們幫忙,安排那位洛山磯到醫院看瓊斯女士,因為並非每位醫生都可以到我們醫院看病人的,要經過一些手續. 南希說如果需要幫助, 她會給我打電話.
又兩個月過去了,瓊斯女士的手指之間也爛了,她仍然躺在特護房,全然沒有反應, 靠機器生活.我聽到護士在竊竊私語,不想在瓊斯女士的病曆上多寫一句話,因為這些都是法律文件,要上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