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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公車——人物速寫

(2009-08-23 20:14:26) 下一個

公車——人物速寫


廖康

最近,我們學院的公車服務出台了,教職員工都可以免費乘公車上班。雖然公車繞來繞去,得在很多站停下來,要多花一些時間,但省錢省心。而且公車比小轎車高得多,更便於看風景,而且不必擔心走神出事故,聽書也不會影響開車了。但多數乘客都是同事,自己悶頭聽錄音可能顯得不友好,還是跟大家聊天,觀風望景吧。可看什麽風景能比觀察人更有意思?

A先生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應該用小寫的a來描繪他:他總是低著頭,可還是掩飾不住那胖肚子。走路時,頭一點一點的。他特別友好,人還沒上車呢,跟司機的招呼先上來了。一上車,又大聲對每個人說“早晨好!”第一次,隻有我一個人回應了,其他人大概因出乎意料而沒有做聲。但這毫不影響他的情緒,還是樂嗬嗬地和鄰座聊天。第二天,他照樣大聲向車上每個人問好。這次,大家像約好了似的,同聲回應他的問候,好像是要補回上次的失禮。從此以後,他與大家相互問好成了車上的儀式。儀式過後,人們似乎都更喜歡交往了。

B太太挺胸腆肚,但不撅屁股,背後幾乎是平的,與字母B一模一樣。她與a先生在同一站上車。一上來,無論是誰看她一眼,她也不管熟悉不熟悉,就喋喋不休地跟你說開了:“昨天的風夠大的吧?好嘛!把我後院餐桌上的遮陽傘都吹翻了。也賴我自己,沒把傘收起來。我那口子這通數落我,說風要是再大點兒,非得把桌子連帶著掀翻了不可,那玻璃桌麵還不得砸碎了?”你也不用回答她,隻要哼一聲,或點下頭,她就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了。從後院說到前院,再拐到鄰居院裏……嚇得好幾個人都再也不敢看她了。

C太太有點羅鍋,叫她C,有些誇張。其實她沒有駝得那麽厲害。她的頭發花白,臉上皺紋不少,也不再施粉黛了。但還是看得出來,當年她肯定是個大美人。纖細的通關鼻梁直挺挺的,連接著腦門,連一點彎都不打,儼然像一位希臘古瓶上刻畫的人物,直接走了下來。一雙眼睛仍然炯炯有神,亮得令我驚奇,與她那張皺褶的老臉太不相稱了,好像是個怪物。她讓我想到輕歌劇《貓》裏麵唱“Memory”那隻老母貓。誰敢說她心裏已經沒有青春的願望了?她好像注意到我在偷窺,瞥了我一眼,我覺得一股秋水鑣來,透心涼。

D先生是個壯實的大胖子,連胸帶肚子,挺得高高的,氣宇軒昂。他底氣十足,甕聲甕氣。雖不愛說話,但一言出口,就寰宇振動。汽車那麽大噪音都給壓下去了,讓我羨慕極了。當教師的,要說希望有什麽天賦,莫過於一副好嗓子。其它什麽都可以學來,老天爺賦予的東西別人永遠也得不到。

有個小個子年輕人,總坐在最後一排,經常縮著雙腿,蜷在角落裏,有時侯還抱著雙膝。他不言不語,也從不聽錄音,什麽都不做,就那麽呆著。我好奇的目光和他碰撞過一次,就不好意思再回頭觀看了。我暗自叫他e,小寫的。

F先生總是拿著個袖珍錄音機捂在耳朵上聽,顯得頭部厚重,所以我叫他F。老那麽舉著,他也不嫌累,也不知他在聽什麽。他怎麽不肯用耳機呢?人真是有意思,形形色色,各具特點。

H太太看來歲數最大,她一頭亞麻色的頭發,皮膚白裏透黃,臉上一綹綹頭發般的年輪,眼睛的顏色也是那麽淺淡。乍一看,我幾乎分不出哪裏是發髻,哪裏是臉龐。她拄著一根拐杖,站起來時,猶如小寫的h

I小姐嬌小苗條,名符其實。雖然她已是成年人,卻像個尚未充分發育的小姑娘,瘦瘦的一根苗兒,還特別喜歡穿緊身衣服,更加顯得單薄。她總是帶著隨身聽,有耳機那種,永遠沉浸在音樂或許是故事中。她目不斜視,隻看著要走的路,也不跟旁人打招呼。有一次,她的同事在身後叫她,連叫三聲,她也沒聽見。以後,我再也沒見到誰跟她說話。

J先生個子不高,腳卻很大。他總是默默無言,孤獨一人,但非常禮貌,對每個人都微微一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真誠友好的笑容,同時,他的嘴也張開了。從嘴形可知他在說“嗨”,但沒有聲音傳來。他從來不從汽車的中門下車,哪怕他要回走,也是從前門下車,對司機點點頭,無聲地道一下別。我納悶,他是否不肯大聲說話,又不願意對司機失禮,才從前門下車?也許,他是啞巴?我得仔細觀察,注意聽,但汽車的噪音太大,至今,我還不知道。

M N是一對夫妻。他們總是形影不離,在一起站著等車,一前一後上車下車,同坐一個雙人座椅。他們的恩愛不是做出來給別人看的,像很多大人物那樣,而是多年的習慣、自然的表現。他們是在北京上大學時相愛的,那時中國大學的領導不喜歡學生們在上學時談戀愛,認為那會影響學習。為了警示後人,領導就在畢業時懲罰戀愛的學生,把他們分配到外地去工作。這對夫妻像蘇東坡遭貶謫一樣,在遠離京城的天涯海角浪跡多年。M先來了美國,N被押為人質。誰能想到,N這麽老實的人,竟然辭了職,幾經周折,終於也來到美國,夫妻相會。都說一家人不能互相教開車,他們夫妻就是個例外。人家那才叫恩愛呢,教車時都沒紅過臉。

O 太太就不用描繪了,同這字母一樣,她長得圓鼓隆冬,總是坐在豎排的長椅上,大概橫排的座椅空間太小,擠不進去。她不愛說話,但常常說“對不起”,仿佛在為自己占據了太多空間而抱歉,臉上總掛著內疚的表情。其實,她並沒有妨礙任何人,公車經常半空,即便人多時,也還有的是空處。

Q太太高大健壯,一頭金發披肩,雖已徐娘半老,仍很注意穿著和修飾。穿深藍色的裙子,就配著淡藍色的上衣;穿深褐色的裙子,就配著淺咖啡色的上衣。左肩永遠背著一個包,右手永遠提著一個包。顏色也和衣服搭配:黑包配藍衣裙,紅包配褐色衣裙,總是那麽協調。雖然她也不愛說話,但絕非由於自慚。她有一種看起來自視頗高的矜持,或不如說是矜誇。她獨來獨往,高視闊步,有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賊大概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S小姐的身材凹凸有致,前挺後撅。她上車時,往往牽動眾人的目光。她總是對欣賞的注視報以燦爛一笑,才頗為得意地坐下;端莊地、靜靜地,從來不斜靠在椅背上,更不翹二郎腿。

T先生是個瘦高挑,端著肩膀,帶副厚厚的黑邊眼鏡。他一坐下來,就開始看書。而看書時,卻要把眼鏡摘下來。書捧得離眼睛很近,他鼻子又大,翻篇時,幾乎都碰到書頁了。S小姐上車時,不知是碰巧還是有意,至少有兩次他都合上書,帶上眼鏡,好像看累了,要休息一下。

V是個帥哥,不管陰晴,總帶著一副墨鏡,有點兒像Tom Cruise,但個子高多了。他肩寬腰細,扭動身軀時,後背扇麵般展開,猶如字母V。隻有他,似乎對S小姐的美貌視若無睹。但我沒有把握,不敢說他沒有在墨鏡後麵肆無忌憚地飽餐秀色。

W先生並非乘客,也不是單獨一人,而是我在去車站的路上見到的一個中年人和他牽著一道散步的狗。雖然他歲數不是很大,但他弓著背,走得非常慢。那匹老狗走得更慢,後腿似乎有點兒瘸;有時候,繩子拉直了,他甚至要停下來等一等。他個子很小,臉色蒼白,還透著病態的黃色,就像那匹老狗的毛色。我用“匹”,因為那狗個子很大,當年肯定很雄壯。它的相對年齡肯定比主人大,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這匹狗跟著他,有點兒像手寫的W。他們徐徐蹣跚,每次見到我,都要停下來,低低地道一聲早安,顯得非常正式。我也停下來,放慢了生活的腳步。

不是每天都能見到這些人,我也不是每天都乘公車,有時有事,中午要用車。有時一犯懶,多耽擱一會兒,就開車了。開車快,可以晚點兒走,但也許就錯過了公車上的一段演義。

2009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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