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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鳳: 甜酸苦辣話裁員

(2005-01-06 08:57:26) 下一個

甜酸苦辣話裁員

 

金鳳

 

我曾在舊金山灣區的一家IT公司任職近五年。97年剛進去時,正趕上公司業務蓬勃發展,員工猛增,舊金山金融區的辦公室人滿為患。於是,公司決定在東灣開辟一處新辦公室。由於我半路出家,懂點網絡,所以一開始就參與了新辦公室電腦網絡方麵的籌劃工作。97年6月,新分部正式運行時,我也從舊金山的辦公室被派到新地點來,負責這個分部的網絡管理及技術支援。

 

從這家辦公室最初的轟轟烈烈,到中間的淒淒慘慘,到最後的關門大吉,我一點一滴的都經曆了。這期間的甜酸苦辣,榮辱興衰,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我們的新辦公室並不大,能夠容納五十多人。當時我們加州分部共有二百多人,但大部分的consultants都長期在客戶那裏工作,並不來辦公室。每天固定來辦公室的都是公司的管理、行政及銷售人員。那時,生意興隆,兩個會議室常常客滿。從美國其它分部以及世界各地來加州開會的本公司人員及客戶絡繹不絕。辦公室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一到各種節日,秘書就把辦公室布置起來。萬聖節時,同事們都異常隆重地把自己裝扮得“鬼模鬼樣”,午餐時,大家匯聚一堂選出最佳萬聖服飾,得獎者可得到一百美元的獎金。每年聖誕節,辦公室裏一片節日氣氛,聖誕樹上彩燈閃爍,五顏六色的飾物令人賞心悅目。

 

聖誕節的Party也十分隆重,記得第一年是在舊金山的一家豪華酒店舉行。那家酒店濱臨大海,從落地的大玻璃窗望出去,夜幕中的海灣大橋明燈耀眼,又雄偉、又壯麗,美極了。出席晚會的男同事們個個西裝革履、風度翩翩,女同事們也濃妝淡抹、嫵媚動人。我那天穿了一件中式旗袍,同我先生一起出席。那天人很多,應該有一、兩百人吧。席間,燭光美酒,笑語歡聲。公司的領導首先舉杯祝大家節日歡樂,然後又為大家描繪公司光輝燦爛的遠景。當時,每個人都興奮無比。音樂起時,大家又翩翩起舞。現在回憶起來,那時候應該是公司的鼎盛時期。由於千年蟲問題的困擾,各個大小公司、政府部門都有IT方麵的需求。我們公司的項目一個接一個,各個項目都人手不夠,把幾個負責招聘的人員忙得不宜樂乎。記得有幾次公司開會,大家還專門討論要把那些利潤不是很高的項目推掉不做。

 

一九九八和九九年,我的業務非常繁忙,不但要負責辦公室的網絡和技術支援,有一段時間還被抽去到一個千年蟲的項目上幫忙。

 

不過,這個期間公司也麵臨了嚴重的人才外流問題。我們公司不是上市公司,沒有股票。因此,許多員工紛紛跳槽,攀上高枝,歡歡喜喜地離開了。當然,臨走時,必定會經意不經意地透出消息讓大家知道新公司給他(她)加薪多少,股票多少股。開始時,誰離開,我們都會一起出去吃飯,表示歡送。走的人興致勃勃、躍躍欲試,仿佛自己馬上就要成為那些電視上、報紙上報道的一夜致富的百萬富翁一般。我們留下的人,又羨慕又嫉妒,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溜溜的滋味。尤其是我,每個人離開時,都要到我這裏報道,把屬於公司的手提式電腦、電話交還與我。他們大部分人都會真心地或假意地勸我也離開公司,並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憑我的經驗和能力,一定能夠找到更好的。

 

就這樣,我前後左右的cubicles幾經易人,我的心也隨著這些同事的離去而上下起伏,難以平靜。曾幾何時,原來熟悉親近的同事,都紛紛揀高枝而棲,想想自己,有時也覺得真象個loser,守著上市無望的公司浪費大好時光。於是我也開始找新工作。那時,真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心氣高得很。離家太遠的不去,沒有股票的不去,儼然一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的樣子。後來,我的一位跳槽到電子商務公司工作的同事打來電話,問我想不想去他們的公司。仔細一了解,才知道已經有好幾個過去的同事都在這家公司,都是通過熟人一個一個地介紹進去的。那時,各公司求才若渴,介紹一個人進來,公司還發獎金。這種利人利己、一舉三得的事情當然吸引人。所以大家當然就相當賣力地把自己的朋友、同事、熟人一個個都象拔蘿卜一樣拔到自己的公司來。我的同事也是一樣,她也想把我拉進這家公司。在她的安排下,我被邀去見麵。一走進那家公司的大樓,就讓人感覺公司財大氣粗,氣度不凡。門口接待室,有兩個小姐負責接待、聽電話。公司裏人來人往,一片生機勃勃、昂然向上的氣氛。在我等候麵談的十來分鍾裏,看到的人不下二十個,在我眼裏,他們人人都是美國電腦網絡這場神話般的革命中創造出的年輕的百萬富翁。我也白日做夢地想象著自己也會很快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後來,陰差陽錯地,我沒有能夠進入那家公司。有一陣,那家公司的股票一路狂飆,我天天恨不得掐自己兩把,後悔自己錯失良機。

 

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句話還真在我的身上得到了驗證。沒過多久,隨著網路經濟泡沫的破裂,那家公司就開始裁員。由於我同我的同事一直保持聯係,每次裁員,她都向我通報。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裏,我所認識的幾個調到那家公司的同事幾乎無一幸免地統統被裁了下來。後來,那家公司又宣布申請破產保護,股票也一泄千裏,從最高峰時的幾十元降到幾毛錢。

 

象許多IT公司一樣,我所在的公司也開始受到經濟緩慢的影響。從2001年初開始,公司業務開始滑坡。第一批裁員開始。當時我們辦公室一下子裁去四個行政人員。由於是第一次,大家都很震驚,被裁的和留下的都很傷感。他們四個離開的那天,我們幾個平時相處得不錯的同事還一起出去吃午餐告別。


九一一事件之後,公司裁員的腳步越邁越大。一波連著一波。辦公室的人越來越少。最後有七、八個月的時間,常在此出入的人員隻剩下八、九個人。每天走進空空蕩蕩的辦公室,心情格外的壓抑。有時趕上有人出差或休假,那就更讓人覺得又淒涼,又悲傷。記不清有多少回,整個辦公室的北半邊隻剩下我和另外一位美國小姐。沒有電話聲,沒有人聲,隻有令人窒息的寂靜。辦公室的照明係統是那種聲動感應的,我有時在電腦前坐久了,一動不動,我這邊的燈就靜悄悄地全部熄滅了。偶爾起身上廁所,腳步一動,所有的燈又嘩拉拉的全部亮了。後來我幹脆就和照明係統玩起了遊戲,燈一滅,我就站起來走一圈,鬧點動靜。看著一片片的燈光在我身後亮起來,心情似乎也開朗一點。


由於我是負責電腦的,所以每個被裁掉的人臨走之前最後都要來我這裏,將屬於公司的手提式電腦,手提電話等等交到我手上。記得以前,每當公司招聘新員工進來,我都要為沒有足夠的電腦而發愁。在我任職期間,也為公司購買了上百部新電腦。然而,隨著一波高似一波的裁員潮,儲藏櫃裏和主機房裏的各種新舊電腦也成了災,桌子上放不下,我索性把它們放在主機房的地上。我在的時候,曾經處理過一批。但是,裁員不斷,電腦仍然源源不斷地被交送回來。


雖然躲過數次裁員厄運,但留下來的人每天如驚弓之鳥,同事之間很少再談笑風生,大家都為自己的前途擔心。有時,辦公室的氣氛也令人神經緊張。有一次,負責人事的經理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進去之後,他關上門,然後表情嚴肅地讓我坐下。我馬上感到大難臨頭了,就問他,這次是不是該輪到我了。聽到我的話,他馬上笑起來,連聲說對不起。原來,那天加州其它部門要裁一批人,他讓我下班之前一定記住把這批人的電子郵件帳戶注銷。

 

在這場大刀闊斧的裁員潮中,我也經曆了一些讓我十分感動的事情。那就是幾乎所有被裁掉的同事都表現出難得的職業風度,沒有人怨天尤人,沒有人咬牙切齒,更沒有人對公司惡言相對。有一些人臨走之前會給公司的全體同仁發一封電子郵件,說一些感謝公司、感謝同事的話,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說在公司度過了生活中許多美好的時刻。有一位同事的電子郵件中還寫什麽一扇門關閉了,另一扇門就會打開之類的話來比喻失業也意味著機遇。也有人寫人生的路途遙遠,也許在今後的生活中我們還會相逢,再續同事之緣。我曾經仔仔細細地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麽每個人都能夠這樣理智、這樣有風度地麵對生活中的厄運。當然,美國人都知道不要過河拆橋,所以為了今後的事業發展,一定要同原公司保持良好的關係。也許他們知道裁員已成定局,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什麽,幹脆不如瀟瀟灑灑、有風度的離去。也許他們對這種資本主義社會的雇傭關係已經非常習慣,明白生意不好、沒有錢賺,老板就自然會請員工走路。

 

裁員的事經曆得多了,也就有點麻木了。最後,我幹脆想開了,該裁到你,躲也躲不過,還是隨它去吧!於是,每天都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就這樣瀟蕭灑灑、輕輕鬆鬆地逍遙了幾個月,直到公司宣布徹底關閉辦公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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