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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尋找浪漫(1-8)

(2005-01-05 09:34:47) 下一個
                                       尋找浪漫(一)(小說)

                ·文 章·

  女人無所謂正派,隻是引誘不夠,男人無所謂忠誠,隻是籌碼過低。

              ——《大染坊》盧家駒語,作者題記

                  一

    鄭子榕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沒錯,就是這個紮著馬尾巴,穿一件大紅褂子的大妹子,剛才在加華雜貨店買豆腐時就排在她後麵,現在到超市轉了一大圈揀了滿車的東西,隨便挑了個短點的隊排上居然神差鬼使地又在她後麵。不會是有緣分吧?他猛然想起出來采購的真正目的,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踱到她的側麵擱口香糖的架子前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這個自己追隨了一上午的女人。嗯,長得還湊合,鼻子不塌,皮膚挺白。沒戴眼鏡,一雙東方人特有的丹鳳眼顧盼有神。鄭子榕比較注重女人的鼻子,鼻子挺拔,整個臉都生動。當年跟老婆見第一麵,就是相中她鼻子長得不俗才同意繼續來往的。老婆小眼睛,大嘴巴,隻有鼻子端莊漂亮。後來的體會是鼻梁高的人脾氣一般比較倔,凡事隻好自己大度點,家和萬事興呀。

    輪到那女人了,她轉過臉把車上的東西往傳送帶上碼。拿東西的時候她的眼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了一下,鄭子榕下意識地挺直了腰,眼皮卻不爭氣地垂下來,又注意到紅衣女人穿了一雙挺時髦的寬跟皮鞋。直到她刷完卡,鄭子榕才抬起頭,正好又看到她的側麵。看來今天隻有看側麵的份兒了,他心裏嘀咕了一句就拿出錢包付錢。

    “不過她的側麵真不錯,有雕塑感“。往車上裝著東西,鄭子榕還沉浸在美好的感覺中,今天沒白來。

    他點著了車慢慢往後退,一邊看著後視鏡,一邊輕輕踩油門。咦,這不是剛才站我前麵的那個女人嗎?她的車怎麽啦?後視鏡裏他看到紅衣女人的前車蓋被打開了,她站在那兒拿著個鐵棍子在敲什麽東西。

    這修車可不是女人幹的活。鄭子榕突然有一種想幫助她的衝動,踩油門的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在家裏,擦車,修車,鏟雪,割草從來都是他的事兒,不用老婆沾手。女主內男主外嘛,哪能讓女人幹這些粗活呢。他把車向前停回泊車位,關了車。坐在那兒,又有點猶豫,幫還是不幫呢?到了他這個年齡,衝動和行動之間往往有一個長長的思考。如果倒退二十年,或者哪怕是十年,遇到這麽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他不會放過的。可現在起碼有兩點顧慮,一是就這麽過去是不是太唐突了,素昧平生的人家還以為你有所圖呢,二是會不會有好事者到老婆那兒通風報信,那自己真是跳進安大略湖也洗不清了。

    正在鄭子榕猶豫不決的時候,大概是站太陽底下折騰半天熱了,後視鏡裏的紅衣女人脫掉了紅色外套,露出裏麵白色彈力緊身短袖,好一副玲瓏有致的身段!一股熱血衝上腦門,鄭子榕義無反顧地衝了出去……

                  二

    李妮這幾天簡直倒酶透了。

    前天送小剛去上鋼琴課,也就半小時的功夫,出來的時候車就點不著了。翻半天在後備箱裏找到一根棍子,挨電池,馬達上麵亂敲一通,居然就好了。還以為問題解決了呢,今天到超市買點東西,這家夥老毛病又犯了,而且敲了半天也不頂用,真不夠朋友。看來隻好給CAA打電話了。這輛老爺車三番五次地罷工,依李妮的意思,早該淘汰了。可一先說他的公司剛剛成立,到處需要用錢,再湊合一年半載的行嗎?李妮不想讓他認為自己是個不通情達理的女人,就隻好委屈自己。

    這不,CAA每年免費的三次拖車服務她已經用了兩次,就剩一次了。要是冬天老家夥再犯病怎麽辦?可自己也不能就這麽晾在這兒呀,小剛一個人在家萬一再出點什麽事可就糟了。李妮急得滿頭大汗。她脫下外套,從手提包裏拿出CAA卡,準備找個公用電話叫CAA派拖車來,她知道車一進車行不花上一兩百就別想出來,這幾天的活兒又白幹了,弄不好明天連班都沒法上。

    就在這時候一個男人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出現在她麵前。

    李妮眼前一亮,這不是剛才排在自己後麵的那個男人嗎?他看上去四十幾歲,瘦削挺拔的中等偏高身材,穿了一條米色休閑褲,白色T恤,像風一樣清新,天空一樣明朗。李妮比較喜歡瘦高的男人,她固執地認為人一發胖就容易顯老。一先年輕的時候愛打籃球,挺精神的的一個人,現在整天忙做生意不鍛煉,才三十八歲肚子已經開始往外突了。跟他說了不知道有多少遍要注意減肥,胖了疾病也接踵而至,他就是不聽。看這男人喘息未定,一臉關切的樣子,她覺得有點可笑,我的車壞了,你著什麽急呀。

    “車出毛病啦?”是北京口音,有磁性的男低音動聽悅耳。

    還是老鄉呢,李妮不由用帶點撒嬌的口氣說:“可不是嗎,平白無故的又不WORK了。”大概是聽出了她也是北京人,那男人少了幾分拘謹,要過鑰匙試了一下,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好像明白怎麽回事了,走到打開的前車頭那兒把電池的四個接口擰了擰緊,又點了一次。嗡,老家夥哼哼幾聲居然活過來了。“回去把電池的接口弄幹淨,氧化得太厲害了,接觸不好。”他像對老熟人似的交待一句就轉身要走。“哎,太謝謝你了。”李妮趕緊叫住他“今天要不虧了你,這車又得進車行了。”“嘿,沒什麽,舉手之勞,不足為謝。”北京男人對她笑了笑,揮了下手,走了。他笑的時候真帥氣,李妮注視著他快步離去的背影,心裏湧過一陣春潮。

    一看表,已經十二點半了,糟糕,小剛的中文補習班又該遲到了,這該死的老爺車真誤事!李妮猛踩油門一溜煙上了公路。

                  三

    太陽像一團火燒盡了最後一絲白晝,慢慢落下去,西邊的天空被染得一片通紅。起風了,幾片樹葉借著風力從屋前的老榆樹上溜下來玩耍。它們在風中盡情地飄著,舞著,旋轉著,不知道等待它們的是落地腐爛的命運。遠處一個小女孩在放風箏。蝴蝶形狀的風箏越飛越高,小女孩興奮地尖聲叫著,笑著。正在割草的鄭子榕也被這無憂無慮的笑聲感染了,他抬眼望去,心裏充滿了溫情。突然,一串悶雷滾過,一轉眼功夫就什麽都看不見了。天地之間一片黑暗,電閃雷明,大雨滂沱。哎呀,被子還晾在外麵曬呢,鄭子榕一著急,醒了。看看表,才五點半,離起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翻個身,想接著睡,卻怎麽也睡不著。怎麽會做這麽個怪夢呢?他的睡眠一向很好,經常跟陳欣玄耀自己一夜無夢到天明。他想起那天從超市回來後,紅衣女人的形像就一直在眼前晃悠,莫非這夢是因她而起?

    鄭子榕索性不睡了,睜著眼睛胡思亂想。

    她有三十五歲了吧,白皙的皮膚穿件紅色外套那麽亮麗。不過他更喜歡她穿白短袖時的樣子,少婦豐腴成熟的風韻一覽無餘。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份期盼,這期盼就像春風略過水麵蕩起的漣漪,一圈接一圈綿綿不絕。好像是老大進了大學,老二上三年級以後,過去總是塞得滿滿的日程表突然多了一些空白。他像一個繃緊的發條乍一放鬆,竟不知道該幹什麽。而陳欣,總是那麽忙。計算機公司,忙的就是像她這種編程員。所以當他自告奮勇地承擔每星期一次的大采購時,陳欣高興極了。因為過去這都是她的事,她做飯理所當然應該她買菜,想都沒想過撂挑子。現在老公把這費功費時的活兒給攬下了,周末就又多了兩三個小時,足夠她和那幫姐們撒野玩網球了。記得那天自己宣布完了這個決定,陳欣還特意燉了鍋紅燒肉慰勞他這隻饞貓。

    其實隻有鄭子榕自己心裏清楚,他去買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與體貼陳欣無關。看她像孩子似的對他感恩戴德竟然有點自責,這個傻女人,把她賣了還幫著數錢呢。他就是想拋開老婆孩子一個人在外麵呼吸點自由的空氣,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渴望,渴望一成不變的日子發生點波瀾。成天上班下班,洗碗,洗車,鏟雪,剪草坪,接送孩子上這個班那個課。日複一日,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複,單調乏味。有好幾次上班的路上停在那兒等綠燈的時候,他發現前麵竟是同一輛車同一個人,一定是在他們公司附近出賣時間的另一個現代囚徒。當時他就感歎,這樣的生活跟機器人有什麽區別!當人類把自己的活動固定在一個精確到分甚至秒的時空裏的時候,這個世界無疑就是一個大監獄。對一個四十幾歲奔五十的男人來說,後麵是蓬勃生長,咄咄逼人的年輕人,前麵是每況愈下,走向黃昏的暮年晚景。後麵的永遠可望不可及,而前麵的卻是不久的將來必須麵對的現實。像鄭子榕這種雖過不惑但仍然精力充沛的男人,一旦意識到這一點有多不甘心是可想而知的。可他又能怎樣呢?這兒的中國人各人過自己的日子,娛樂活動少得可憐。哪像國內卡拉OK,歌廳,舞場,同學聚會,整天熱熱鬧鬧的,難怪一個個都像情聖。想當初來到這個國人眼裏的花花世界還以為多浪漫呢,誰曾想這裏的性解放浪潮已經平息,人人崇尚家庭,忠誠,責任。時髦沒趕上倒把中國的好日子給錯過了,真是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

    “叮呤呤??”鬧鍾響了。

    他趕緊按下開關,別把陳欣吵醒了。她八點半上班,還能再睡一個小時。鄭子榕暫時放下滿頭腦亂七八糟的思緒,幫還在熟睡的陳欣掖了掖被子,趕緊起床,穿衣,洗漱完畢,吃了片麵包,喝杯牛奶,就開了車直奔公司。

    今天是星期一,一星期裏最忙的一天。他現在也算是個小頭目了,每天早上得提前十分鍾到廠裏給工人派活兒。九一一以後,公司的幾個阿拉伯人相繼被LAY?OFF,倒是挺解恨的,可多出來的那份活兒就得由幸存的哥兒們多擔待了。所以洋人老板一時意氣開除人,苦的是像鄭子榕這樣的小工頭老著個臉皮給工人陪小心。他最近日子也不好過,中國人雖說沒炸樓,可出產了薩斯病毒,打個噴嚏都能染上,比艾滋病還厲害。更可怕的是這個要命的病毒也想過出國癮,趁人不注意就溜到多倫多來了,把個愛幹淨的加拿大人嚇了個半死,那效果比炸樓也好不到哪兒去。廠裏這些工人,別看他們灰頭土臉的一個個髒西西的,遇到這種事潔身自好著呢。鄭子榕派活,他們站得足有兩米遠,好像他就是個潛伏的患者。

    休息的時候,工人們在一起聊什麽的都有,有一個老單身漢每星期四一發工資就去泡吧,第二天來上班就數他嗓門高,眉飛色舞:“哇,你們真應該去紅辣椒看看,那兒的女招待個個國色天香。走路都這樣。”他兩手在胸前比劃著,誇張地扭著腰走了幾步,惹得大家一陣哄笑。鄭子榕在單位說話不多,不是他不想講,北京男人有幾個不愛說話的?在國內時哥兒幾個一起喝著啤酒神侃,誰不是伶牙利齒,侃暈一個是一個?可他知道所有老板都喜歡少說多幹的人,就經常告誡自己管好舌頭第一要緊,想說什麽都留著回家跟老婆說去。

    鄭子榕供職的公司跟環保沾點邊,所以每年安大略省政府都要給他們撥款。別看它破破爛爛的不起眼,老板的派頭不亞於福特之流大汽車公司的總裁,時不時開著輛寶馬出出進進的,連鄭子榕臉上都有光。他這人幹活手腳麻利,見人三分笑,很得老板賞識。每次陳欣笑話他是高級藍領的時候,他總是反駁道,甭管藍領白領,工作穩定就是金領。那份神氣就象鄧大人說不管白貓黑貓捉到老鼠就是好貓一樣理直氣壯。潛台詞是,別看你拿著高工資幹得跟真的似的,經濟不景氣,首當其衝的就是你們這些身價高的白領。老板接不到活兒,不辭你辭誰呀。就算需要人,再雇個新手薪水從最低開始也可以立馬省一半費用。

    快下班的時候,經理對他說今天總公司老板從多倫多過來,想跟他們倆一起吃頓飯,嘮嘮嗑,還讓他給推薦一個中國餐館。鄭子榕聽了激動得心都快跳出喉嚨眼了,來公司五年了,做小頭目也快兩年了,跟老總一起吃飯還是第一次。他說翠園不錯,其實翠園的菜也一般,但地兒大,寬敞,環境優雅。洋人去餐館就看重吃飯的氛圍和情調,菜好點差點倒在其次,反正他們也吃不出來,所以中國人都愛把老外往翠園領。盡管自從專做北京菜的六必居開張以後,鄭子榕一家已經好久沒來翠園了,他還是推薦了翠園,投其所好嘛。

    告訴他們地址後,他就回家換衣服。一路上全是綠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鄭子榕一邊開車一邊想。

                  四

    陳欣還沒回來。鄭子榕把老二安頓了做作業,就趕緊給餐館打電話訂座,然後衝了把澡,換上筆挺的襯衫西褲。交待老二告訴他媽爸爸有飯局不回家吃晚飯了,老二還在羅嗦,爸爸什麽叫飯局呀?就是有人請爸爸吃飯,鄭子榕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時候特別耐心。順便還誇了兩句,這就對了,有不懂就問,中文才能學好。

    翠園中餐館很好找,就在七號公路邊上,是迎賓酒店大樓的一樓,相當於迎賓酒店的餐廳。這座白色的大樓有十層高,目標明顯,這也是中國同胞愛領洋人來的原因之一。迎賓酒店前一陣兒雇了個中國女孩給客人按摩,後來經她牽線把不少良家女子給拉下了水。所以鄭子榕總覺得這兒有一股邪氣,隻要陳欣不堅持,他一般不主張到這兒來吃飯。

    長時間沒來,乍一看倒有股耳目一新的感覺。女侍者送上菜單,鄭子榕接過來剛想獻殷勤給老板介紹特色菜,人就像觸電一樣呆住了:紅衣女人正站在麵前笑吟吟地看著他!“你怎麽???”他把後麵的話咽回去了,因為身穿藕合色旗袍的她顯然是這裏的女招待。鄭子榕定了定神趕緊伸出手“你好。沒想到你在這兒工作。”他把紅衣女人介紹給老板:“JOHN,這是我的朋友??”鬧半天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他求援似地看著紅衣女人。這時候紅衣女人已經伸出手握住了JOHN“很高興見到你,我叫妮李,叫我LILY好了。”鄭子榕的老板顯然被這個出乎意料的豔福弄得情不自禁,不光享受美人的服務,還能摸到美人的玉手,算是特價優惠吧。他真心地誇道:“你長的真美。”又轉過臉對鄭子榕開玩笑地說:“子榕,你小子還有這麽一位東方美人的朋友呢。怎麽從沒聽你說過?”

    於是女人成了那天飯桌上的主要話題。

    鄭子榕解釋說他跟LILY隻有一麵之交,實在算不上什麽朋友,還把那天的奇遇大概說了一下。JOHN也隻有四十幾歲,正是“情惑”的年齡。他像個情場老手似的給鄭子榕指點迷津:“據說相愛的人之間有一種特殊的感應。有人說是氣味,有人說是電波,我倒覺得不一定是物質的東西,很可能屬靈的成分更大點。”鄭子榕接口說:“這可能就是我們中國人說的緣分吧。可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跟一個第三者有緣分,這不是逼我犯錯誤嘛。要是讓老婆知道了還不氣死。”“誰讓你請示老婆了?這事你當然隻能悄悄地進行。”經理也湊上來出餿主意。

    三個人西裝革履的像個紳士,卻圍著飯桌鬼鬼祟祟地談女人,實在有傷大雅,鄭子榕岔開話題:“哎,你們知道中國菜還有涼熱的講究嗎?這裏涼熱可以指溫度,涼菜跟西餐的色拉差不多,直接在生的蔬菜或鹵肉上淋點調味汁就得,這是第一道,下酒絕佳;熱菜是剛出鍋的炒菜,熱氣騰騰,香味撲鼻,也可下酒,不過它提醒你,酒喝得差不多了,該吃飯了,這是第二道;第三道是燒菜,四喜丸子,紅燒肉,鬆鼠桂魚,最適合喜歡大塊吃肉的主兒。燒菜味重湯濃,佐餐下飯當數第一。涼熱還指食物本身的涼熱特性,比如苦瓜屬涼,夏天食用清熱去火,羊肉性溫味甘,冬季食用溫補驅寒,可以直接調整人體內的陰陽平衡,保持健康。”鄭子榕口若懸河把肚子裏的一點存貨全給抖落出來了。其實這些都是從陳欣那兒聽來的,陳欣愛看書,時不時販賣點給他,沒想到今天還真用上了。

    兩個洋人聽得目瞪口呆,都說我們以為知道了維生素,蛋白質就齊活了呢,沒想到還這麽複雜啊。那麽這陰陽是怎麽回事呢?

    鄭子榕擺了下手,做出一副別著急聽我慢慢道來的樣子“自然界萬物皆有陰陽,比如剛才說的涼是陰,熱是陽。其它還有地是陰,天是陽;夜是陰,晝是陽;月是陰,日是陽;黑是陰,白是陽;女是陰,男是陽。陰陽不但應平衡,還能互補,男女交媾對男人來說是采陰補陽,對女人來說是采陽補陰,從中醫的角度講,都可以延年益壽。你們知道毛澤東嗎?他當中國國家主席的時候,有很多年輕女人供他享用。他與她們做愛不光是為了滿足性欲,更多是為了采陰補陽。他活了八十四歲。”

    JOHN屏聲息氣聽他說完了才恍然大悟地說:“鬧半天,你是想采LILY的陰來補你的陽啊。這是不是太自私了?”經理為鄭子榕辯護“那LILY也可以采子榕的陽補她的陰呀。這叫皆大歡喜。”他拍拍鄭子榕的肩膀說:“瞧這位的身子骨,陽氣一定很旺盛。”鄭子榕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麽了,說了這麽多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女人這個話題。看來這裏真有妖氣。

    說著話,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可能是看李妮的麵子,今天菜的量挺大,大家都是酒足飯飽的樣子,乘興而來,盡興而歸。李妮來結帳的時候,鄭子榕特意用中文說了聲謝謝。她爽快地說:“舉手之勞,不足為謝。”這是鄭子榕幫她修車時說的話。說完兩人都會意地笑了。出門時,李妮又追出來給他一個電話號碼,鄭子榕想都沒想就把自己家的號碼也給了她。“有戲!”老板意味深長地看了鄭子榕一眼,說了一句:“玩火要小心啦。”三個人互道晚安,各自揚長而去。

    到家時已經差不多十點鍾了。陳欣穿件睡衣坐在床上看書,頭發濕漉漉的,看來洗澡洗頭了,渾身散發出一股清香。陳欣這人也奇怪,做姑娘時就覺得她長得不嫩相,可這麽多年了,卻也沒怎麽顯老。更難能可貴的是,生了兩個孩子,又整天坐辦公室居然沒發胖,這可能跟她不安分的個性有關。比如她拉起的那個網球隊,把張家大嫂,李家大媽一幫半老徐娘都給網羅來每個周末都活動,就算有肥肉也給燒掉了。一個個神氣活現,瘋瘋顛顛的,大有第二春的架勢。時不時有想減肥的加入進來,隊伍還越來越壯大了。陳欣天性並不喜歡運動,據她自己講,大學四年體育從沒達過標。跟了鄭子榕之後,先是旅遊鞋取代高跟鞋,騎自行車郊遊代替看電影,然後是晚飯後陪父子倆踢足球,周末一家四口去遊泳做桑拿,陳欣被鄭子榕一步步同化了。直到組建網球隊,鄭子榕對她的改造初步完成。

    看到陳欣運動時候的樣子,你很難想象她其實是個很安靜的人。她嗜書如命,碰上好書能抱著看得天昏地暗的,半天不出聲。有時候鄭子榕在外麵整院子,聽到電話鈴響半天沒人接,百米衝刺似地跑進來,看到她老先生就坐在旁邊看書看得正來勁呢。其實也不是什麽名著,有不少就是從別人家收來的破爛,五花八門,有過期雜誌,也有舊得連封麵都丟了的小說,有簡體的,也有繁體的,有橫著寫的,也有豎著寫的。在英文一統天下的西方文化氛圍裏,中文書真是奇貨可居呢。

    看到鄭子榕回來,陳欣抬起頭“喲,誰的飯局呀,還至於穿這麽正式?”“你猜猜看。”“是大張嗎?他又請的哪門子客?”大張叫張小波,挺秀氣的一個名字,人卻長得五大三粗的。高也沒什麽,偏偏喜歡踢足球。鄭子榕隻好讓他踢後衛,當球隊的長城,把匪夷攔在禁區之外。可他像個稻草垛子,一撞就倒。所以他們的對手常常笑話他,萬裏長城經常倒。足球踢得不靈,人卻是個好人,仗義,豪爽,跟鄭子榕是鐵哥兒們。可能太高了不招女孩子喜歡,三十幾歲了還是快樂的單身漢。他做軟件工程師薪水挺高的一個人用不完,時不時找個理由請鄭子榕出去搓一頓,說說話。有時候他來鄭子榕家蹭飯,陳欣就拿出老大姐的架勢數落他:“你拍馬屁也也得找對人,請他吃飯有什麽用?不如賄賂賄賂你大姐,還能給你物色一紅顏知己,天天陪你說話。”鄭子榕在旁邊一臉壞笑:“你嫂子說得對,不過還有比說話更大的享受呢。”氣得陳欣直跺腳:“你這個老不正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現在鄭子榕聽陳欣猜大張,一臉的不屑:“你就這麽點想象力呀!告訴你吧,是老板!”這下該陳欣吃驚了:“什麽?老板請你吃飯啦?又吹牛了吧。鬼才信呢。”鄭子榕一邊換衣服一邊說:“信不信由你。我騙你幹嘛?哎喲,這當白領的滋味真不好受。”這件銀灰色的西服襯衫還是當年出國的時候置的,出來後就一直壓箱底,根本沒機會穿。也不知道是為了顯得高級呢還是國人當時還不太會做西裝,這件衣服的領子槳得太硬,穿上直拉脖子。“那他幹嘛要請你吃飯?鄭頭。”鄭頭是陳欣對鄭子榕的愛稱。結婚以後,陳欣說鄭子榕叫起來怪費事的,叫子榕吧,又會聯想到《智取威虎山》上高大全式的人物楊子榮。不如就叫鄭頭來的幹脆。鄭子榕挺喜歡這個稱呼,在隊裏的時候,大家都管教練叫教頭。現在老婆稱自己為頭,這一家之主的位子看來有希望。帶不了一個隊,帶他一個小組也湊合。搞運動的,總是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當當頭,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嘛。

    看陳欣還刨根問底,鄭子榕有點得意。不過這麽問說明她已經相信了老板請我吃飯的事。他故意賣關子:“沒事兒就不能一起吃頓飯聯絡一下感情啦?對了,我今天呀把你賣給我的什麽涼熱呀,陰陽呀都給兜售出去了。”“就你那磕磕絆絆的英文還能跟人談陰陽?”陳欣還是對他的實力表示懷疑。這一點,鄭子榕還真不太自信:“誰知道說沒說清楚,反正能用上的詞兒都往外蹦,看他們頭點得跟真的似的,提的問題也還對路,好像是聽懂了。”

    他衝了個澡也爬上床,“你今天這麽早上床是不是有點‘那個’意思啊?”“你別臭美!”陳欣臉有點紅。“別不好意思啦,老婆大人。本官這裏已是箭在弦上,伺機待發了。”鄭子榕知道陳欣這麽說就是默認了,一把奪過她的書扔到地上,整個身體壓過去,捉住了陳欣濕潤的的嘴唇,順手拉滅了床頭的台燈……

                  五

    陪老板吃完飯,鄭子榕自信心大增,眼光所及之處無不陽光燦爛,鶯歌燕舞。他每天上班跟充了電一般,下班回家還搶著做家務。弄得陳欣莫名其妙:鄭頭這是怎麽啦,在哪兒受了再教育,突然想做模範丈夫了?不會是外麵有人了吧?記得有一篇小說裏的男主人公有了外遇以後,對妻子就特別殷勤,想以此來彌補對妻子的傷害,在肉欲和良心之間尋求一種平衡。她想起這段時間鄭頭周末老是穿得體體麵麵地去采購,不由疑心頓起:莫非他借口買菜去赴約會?這個理由太堂皇了,誰也不會懷疑的。沒想到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鄭頭還有這麽副花花腸子!他居然想跟我玩這種小兒科的把戲,簡直是對我智慧的侮辱。

    不過這隻是個推理,陳欣還是不太相信鄭頭會幹什麽出格的事。他這人心無城府,口無遮掩,有時候喜歡胡說八道,談談女人是可能的,但動真格的他好像沒這個膽兒。他說過像他這種機關大院出來的北京男人本質上不好色,就象王塑,連他的小說都是到了臥室門口就打住。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可能就是自己多慮了。可他既然別的話可以信口開河,這句話難道就那麽可信?但是結婚這麽多年,鄭頭還真是挺正派的,年輕時候都沒出軌,老了倒鮮活起來了,是不是男人也有第二春啊?

    陳欣把平時有來往的太太們仔細過濾了一遍,沒發現鄭頭對哪個更近點。他這人對女人挺挑剔的,有時候陳欣發現有長得挺漂亮的太太就跟他討論想試探他,他能找出一大堆毛病把人家說的一無是處。陳欣還真覺得身邊沒有誰符合他的要求,再說他那摳門勁兒,哪個女人願意跟他?陳欣決定暫時先把心放回肚子裏,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鄭子榕那裏對老婆的內心活動渾然不知,依然是滿麵春風,忙裏忙外的,時不時討好一下陳欣。不知道在陳欣眼裏他就像個跳梁小醜,一舉一動都是為了掩蓋他的背叛行徑。

    轉眼又到了周末。星期六一大早鄭子榕就起床了,他起早起慣了,到時間就醒。沒法跟陳欣比,她這人一到周末能香噴噴地一直睡到九、十點鍾,像條大懶貓。有時候十歲的兒子瑞德調皮地唱著媽媽教他的“懶漢歌”去騷擾,陳欣才不得不起來。今天鄭子榕又聽到兒子那稚嫩的歌聲在家裏回蕩:我家有個大懶蟲,一把掃帚拿不動,雞叫當作蚊子叫,太陽當作大燈籠。瑞德喜歡跟媽媽玩,他認為媽媽起床,這一天才真正開始。

    也確實是這樣的。等陳欣洗漱完畢,一家人才圍著桌子吃早餐。吃完飯,各奔東西。陳欣帶著瑞德吆喝上附近的幾家中國人浩浩蕩蕩地開往小區的網球場。鄭子榕則驅車去逛店,買一星期的吃食。按照商店的地理位置,他每次逛的順序是,先直奔中國雜貨店,因為雜貨店每個星期六進貨,早點去蔬菜種類多又新鮮。回家的路上順道逛超市,這裏的東西也是必不可少的,牛奶,麵包,雞蛋,還有兒子的土豆片都來自超市。最近兒子提抗議,說爸爸買的土豆片不是他愛吃的那種。鄭子榕心說,當然不是,你喜歡的那種比老爸買的這個貴五毛錢,都是土豆,本質上是一樣的,多花五毛錢,還能吃出土豆外的營養來?

    推著車子在超市轉悠,看到什麽喜歡的東西隻管往上扔,按說蠻瀟灑的。對鄭子榕來說卻不輕鬆。拿每一樣東西他都要仔細比較同類產品的價格,這才決定取此舍彼。常常是等到陳欣列的單子上所有的東西都選齊了,已經快十一點了。排隊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排在那兒的人,沒見著李妮。一股失望的情緒像陽光下的輻射霧慢慢地彌漫開來,漸漸罩住了他原本明快的心境。

    回到家裏,陳欣他們還沒回來,這幫半老徐娘瘋起來不比小丫頭遜色,不到肚子餓了是想不起來回家的。像陳欣這個年齡的女人真要浪漫起來還真是比年輕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呢。她們大都有穩定的工作,即使沒工作的也都掌握著一家人的財政大權。有了雄厚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築那點事兒還在話下嗎?孩子也大了,她們要真有心找回失去的青春誰能攔得住?陳欣現在有兩幫這樣的狐群狗黨,一幫是打網球的這群有肚腩又想俏的娘兒們,一幫是教中文課的知識女性。這第二幫人幹著白領的工作,穿戴時尚,自我意識比較濃,水平相對高一點。陳欣跟她們整天有說不完的體己話,跟鄭子榕反倒有點話不投機了。“這樣也好,省得對異性感興趣就麻煩了。”鄭子榕常常這麽安慰自己。他倒不擔心陳欣不回家,今天下午她要去中文學校教中文,十二點之前準得回來。

    鄭子榕把昨天剩的米飯拿出來,準備炒一下當午餐。他隻會做煮麵條和炒米飯,陳欣說這就夠了,哪天她不在家,鄭頭會這兩樣就不至於餓死。他從冰櫃裏拿出凍青豆,切了根廣式香腸。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六

    “你好,請問是鄭子榕嗎?我是李妮,還記得我嗎?”聽筒裏傳來柔和的女聲。李妮!還好不是陳欣接電話,鄭子榕嚇出一身冷汗,“嗯,你好。當然記得,荷花姑娘嘛。”“你現在有空嗎?”李妮的聲音裏有一種期待。鄭子榕心跳加快,“有事嗎?”他謹慎地問道。“想請你幫忙。我們家現在已是一片汪洋了。”李妮的聲音裏帶了點哭腔。“是不是水管漏水啦?快告訴我你的地址。”鄭子榕給陳欣留了一張字條,就匆匆換上衣服直奔李妮家。

    李妮的房子位於東區。東區住的大都是汽車廠的工人,可不敢小瞧這些老大哥,雖說同是藍領,人家工資可比鄭子榕這樣的藍領高多了。即使這樣,工人還三番五次地罷工,不是要求長工資,就是要求延長合同。誰讓汽車在北美這麽重要呢,每戶一輛車算是寒酸的,兩輛車是常事,三輛車的不是沒有。但進汽車廠不容易,一般是熟人介紹人家才考慮你。中國人在加拿大沒什麽社會關係,所以很少有人能打得進去的。這些工人雖然有錢,素質卻不太高,中國人叫他們暴發戶,不太願意與他們為鄰。因此中國人當中很少有在東區買房的。不知道李妮為什麽看好這個地方。李妮的房子不大,是那種臥室在閣樓的老式全磚房。客廳是硬木地板,廚房是地板革。鄭子榕到的時候,廁所的地上已經積滿了水,門口一個用毛巾做成的大壩企圖把水攔住。效果顯然不是很好,因為客廳的地上也濕漉漉的,茶幾下麵的圖案地毯被卷起來放在旁邊,地上鋪了幾塊大浴巾,色彩斑斕,一片狼藉。李妮和一個八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忙著用臉盆接水。

    鄭子榕二話沒說,卷起袖子就幹了起來。還好他帶了工具箱,李妮家什麽家夥也沒有,對這類突發事件毫無準備。鄭子榕先把自來水總閘給關了,然後拆開水管發現原來是墊圈年齡太大,力不從心。看來是該讓他退休了,鄭子榕心裏嘀咕了一句,在工具箱裏翻半天找出一個差不多大小的換上。打開水龍頭一試,還真不漏了。李妮鬆了口氣,連連道謝,一邊把鄭子榕讓到客廳的沙發上坐定,一邊吩咐兒子給叔叔拿可樂。自己則趕緊手忙腳亂地打掃戰場。

    鄭子榕打量四周,家具擺設挺講究的,不說別的,單這張棗木老虎腿茶幾價錢就不會少於三百加元。有一次逛家具店,陳欣就看上了一套這樣的客廳三件,硬是被自己拉走了。他是搞運動出身的,更看重實用,不喜歡擺譜。在球場上,進一個球得一分,這是實實在在的,你動作再漂亮,陣線拉得再整齊隻要進不去球那就是白搭。她家居然有這種高檔家具,看來這妮兒的家境不賴,可總覺得缺點什麽。是什麽呢?男人,對,男人!難道她是個單身母親?可剛才進門的時候明明看到門口有一雙男人的皮鞋。不過單身母親也未必沒有男朋友啊,想到這裏,鄭子榕有點酸酸的,自己最好不要自作多情了。哎,對了,遇到事兒她幹嘛不找她男朋友啊,我他媽這算怎麽回事呢。

    正想著,李妮收拾完了。拿了一托盤葡萄滿麵笑容地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真不好意思,左一次右一次地麻煩你。”“沒什麽,這種活兒我在家經常幹。”鄭子榕淡淡地說,他還沒從剛才的失落情緒裏解脫出來。“沒想到你還是個HANDY?MAN呢,你太太真有福氣!”李妮毫不掩飾她對鄭子榕老婆的羨慕。她可不這麽想,鄭子榕差點沒說出口。每次家裏門鎖壞了,保險絲爆了,下水道堵了,爐頭的煤氣點不著了,甚至電話不工作了,陳欣都會理所當然地命令他去修,好像他同時是木工,電工,水暖工,和機械師。幹完了,碰上她高興誇兩句,一般情況下連點反映都沒有,結婚十幾年了,彼此就像老屋裏的舊家具,早已習以為常,視而不見了。現在李妮千恩萬謝的樣子竟然讓鄭子榕有點感動,被人在乎的感覺真好!

    “哪像我老公,在中國一蹲就是半年,什麽時候家裏全燒光了他都不會管。”李妮似乎沒注意鄭子榕的走神,隻顧自己說了痛快。什麽?老公?鄭子榕捉住了這個關鍵字,這麽說她不是單身母親啊,肯定也沒別的男朋友啦。這麽想著,鄭子榕的心情又開朗起來。“他是公司住中國的代理嗎?”他關心地問。“哪兒啊,他是學企業管理的,在這兒拿了個MBA,正好碰上他們公司想打開中國市場,就雇他管這一攤兒,當部門經理。幹了兩年,公司一看沒前途,就把這個項目給砍了。一先,就是我老公,也被解雇了。當時我就勸他,再試試別的公司,有了經驗再找隻能是更容易,對吧?可他傷透了心,說再也不想給人打工了,要回國做生意,自己當老板。現在他跟人合夥搞了個合資企業,老板是當上了,可一年了一分錢也沒看到,倒是往裏投了不少。我在這兒要養這棟房子,保險,地稅,一樣少不了。培養孩子也要錢,學鋼琴,一堂課就交二十加元。你知道我在餐館打工,翠園的生意也是時好時壞,客人少的時候根本拿不到多少小費。遇到像今天這種事兒,我就特別緊張,我真是承受不了額外的負擔了。”

    看到她身心疲憊的樣子,鄭子榕也挺不好受的,他不會安慰人,陳欣老說他不會哄女孩子,在女人麵前舌頭比手笨多了,白長了一張演員的臉孔運動員的身架。當初要不是家裏催得緊,才不會下嫁給他呢。“如果國內不好混,你就勸他回來算了,好歹一家人團在一起。”憋半天才說出這麽一句話。沒想到又引出一段牢騷:“我也是這麽勸他的,在加拿大沒聽說餓死人的。最差了,兩人都打工,也能活得體體麵麵的。可他這人是死腦筋,不碰南牆他不會回頭的。我現在真懷念他在公司當經理的日子。工資高,用錢也瀟灑,現在想想都像一場夢。”

    “媽媽,我該去上中文課了。”李妮的兒子怯生生地走到媽媽麵前。“哎呀,我怎麽把中文課給忘了。都是這破水管子給攪和的。要不今天別上了,小剛。”“我不嘛,我有五個小星星了,陳老師今天要給我發獎品。”“那就趕快吃點麵包,媽送你去。”她轉過頭滿臉負疚地對鄭子榕說:“對了,你還沒吃飯吧?看我,光顧著說話了。”鄭子榕趕緊說:“我吃過了,你們快去吧。我也該撤了。”

                  七

    從李妮家回來,陳欣已經帶著瑞德走了。廚房桌子上在他留的那張字條下麵有一排草得勉強能認出來的字:飯在鍋裏。欣

    鄭子榕乘了一碗炒米飯,若有所思地吃起來。吃了幾口他突然想起來工具箱忘在李妮家了。哪天下班順道去拿一下,一想到又能見到李妮,他竟有點莫名的興奮。他不知道李妮的什麽地方吸引他。其實她長得並不十分漂亮,起碼按照鄭子榕的標準。氣質呢也不算高雅,甚至比不上陳欣。別看陳欣眼睛小,仔細端詳還真透著智慧呢,再戴副金邊眼鏡遮遮基本上不傷大雅。陳欣的嘴大,可她牙齒又白又整齊,笑起來很有點燦爛的味道。鄭子榕很喜歡跟陳欣聊天,她肚子裏故事,笑話,烹調,育兒什麽都有,像個雜貨鋪。隻是她這人太忙了,遇到趕什麽大的課題,下班回家連跟鄭子榕說句話的心情都沒有,周末還去教中文。結婚時看她沉靜得像一池水,真沒想到她是這麽個能量充足的女人。對鄭子榕來講,星期六還好過一點,上午買菜,下午踢球。星期天常常是陳欣在電腦前忙活,兒子捧著本厚書看得津津有味,隻有鄭子榕像個幽靈,這屋轉到那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像就他多餘。陳欣看他沒著沒落的樣子,哭笑不得,說是不是還得給你編個程序,再虛擬個情人陪你聊天啊?哪天碰上陳欣有空,一家人出去逛逛MALL,或者到公園野餐一下,晚上再陪他看看電視劇,鄭子榕就像過節一樣高興。陳欣說我算看透了,你這種人呀要靠事件填滿日子,因為你不會思考。鄭子榕也覺得自己生活中好像真得缺點什麽。李妮的出現像一道光照亮了鄭子榕原本混亂的思緒,他似乎知道他想要什麽了。

    “嘀呤呤”電話鈴響了,鄭子榕拿起來一聽,是大張。“頭兒,今天還踢嗎?”大張的大嗓門震得話筒嗡嗡響。鄭子榕抬眼看看窗外,鉛灰色的雲正一片片合攏,雲逢裏透過的陽光越來越稀疏,好像要下雨了。“踢!一星期了就盼著今天呢。”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他特別想在雨中踢球,痛痛快快地發泄一頓。在北京隊的時候,隻要沒有雷電再大的雨都照比不誤。有時候一場比賽下來,一個個都成了泥人,還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那種簡單的幸福多麽讓人留念啊!鄭子榕歎了口氣,換上足球鞋就開車直奔約翰遜公園的足球場。

    “怎麽楊光沒來?”鄭子榕一邊帶隊員做準備活動一邊問大張。楊光是足球隊的隊長,幾乎每場必到。三年前,他拉起了這個足球隊,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鄭子榕過去是北京隊的,托人請鄭子榕出山。從此他任隊長,鄭子榕做教練,兩人配合得挺默契的。和鄭子榕相比,楊光多了點書卷氣,但他腦子好使,反映也快,鄭子榕就讓他踢前衛,上前助攻,撤後防守,承前啟後,是球隊的靈魂。他不來,也沒通知一聲,一定有難言之隱。果然聽大張說:“老楊出事了。今天我放下給你的電話就給他打。是他那四川老婆接的,一聽讓老楊踢球就炸了。說別跟我提踢球,知道的說你們是踢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勾引女人呢。你說這娘兒們平時挺講道理的一個人怎麽說出這麽難聽的話?我當時就火了,說你這人咋說話呢,足球是最男性化的運動了,跟女人有啥關係?他老婆陰陽怪氣地說,對你來說可能沒關係,我們老楊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他要被哪個狐狸精給迷住了,這個家還要不要啊?越說越沒邊兒,我隻好掛了。後來問了老楊單位的同事才知道老楊兩口子最近鬧得不可開交,老楊老婆不知道從哪兒聽說老楊外麵有女人了,回家不管青紅皂白就興師問罪,老楊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鄭子榕心裏一驚:“真有這回事嗎?”大張表情複雜地說:“也不能說一點兒影兒都沒有。你還記得每次咱們打比賽,坐在看台上的那個戴墨鏡的神秘女人嗎?咱們私下還嘀咕說這是誰的老婆,長的挺標致,就是太傲,對誰都不理不采的。有好幾次我都注意到她的目光總是跟隨著老楊,神色癡迷。在場下的時候,老楊也會時不時含情脈脈地快速瞟一眼那個女人。當時我就覺得有點可疑。現在看來就是她了。對了,你回去問問陳欣,老楊老婆不是她網球隊的嗎?”

    說著話準備活動做完了,隊員們三三兩兩地圍過來。天不好,來得人不太多。鄭子榕大致分成兩個組就開始比賽。不知為什麽他心裏有點亂,老楊的事兒一直在腦子裏縈繞,揮之不去。還有老楊老婆的話也一遍遍在耳朵邊回響:“我們老楊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他要被哪個狐狸精給迷住了,這個家還要不要啊?”

    烏雲越來越厚,整個天空像一口倒扣著的大鐵鍋,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風越刮越大,幾隻找不到窩的小鳥在頭頂上驚慌失措地飛來飛去。快五點鍾的時候,稀薄的空氣再也托不住這份沉重,黃豆大的雨點終於瓢潑砸下來,辟哩啪啦地打在鄭子榕他們一幫人汗津津的臉上。汗水混著雨水,一會兒功夫就成了一隻隻落湯雞。鄭子榕這時也全然沒了雨中鼇戰的豪情,一聲“回家!”隊員們如鳥獸散,紛紛鑽進車裏急切地往家趕。

                  八

    晚飯時,鄭子榕剛想說楊光的事,陳欣已經開口了:“老楊的事兒你知道了嗎?”

    “聽說了一點兒。不會有誤會吧?”

    “不會冤枉他的,女人在這方麵直覺特別準確。今天小雅跟我哭訴了半天。你們男人是不是沒有外遇就不舒服?小雅哪點不行?長得漂亮不說還特能幹,家務活兒全包了,他們家連割草都是她的事兒。這倒好,老楊騰出功夫去找新歡了。女人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你們滿意啊?”

    “像你這樣啊。管呢管得得體,寵呢寵得適度。再說了,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這樣的,害群之馬哪兒都有嘛。”鄭子榕看陳欣情緒激動,不敢再惹她,就故意輕描淡寫地說。

    “是嗎?我怎麽聽說所有的已婚男人都渴望枯木逢春啊。有了外遇的處心積慮兩頭都想抓住,沒有外遇的就像個到處遊蕩、伺機下手的小偷,隨時準備遭遇激情。你敢說你從來沒想過?”

    說到這裏,陳欣兩眼緊盯著鄭子榕,好像要把他的五髒六腑都看透。鄭子榕突然有點心虛,他不明白這麽小的眼睛何以能發出如此犀利的目光,像兩把刀直逼著他,難道她已經知道什麽了?可自己也沒做什麽呀。想都不能想嗎?人的思想是最無拘無束的了,如果不能自由思想,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不用怕,陳欣她再厲害不可能看到我想什麽。

    他滿臉堆笑地說:“有你這樣的老婆,我哪敢胡思亂想啊。不,我的意思是,有你這麽好的老婆呀,我別無所求啦。”

    陳欣做出一副相信他的神情:“這樣就好。對了,你今天幫誰修水管子去了?”

    鄭子榕心裏又是一驚,她怎麽突然想起來現在問這個?“噢,一個北京老鄉。”他想敷衍過去。

    “誰呀,我認識嗎?”陳欣很自然地問。老實說,她這麽問真不算過分,一起生活二十幾年了,彼此的朋友幾乎沒有不知道的。比如陳欣的姐們兒,鄭子榕不光個個對得上號,就連喜好秉性都一清二楚。陳欣呢,對鄭子榕的那幫狐朋狗友更是熟悉,誰的老婆賢惠,誰的老婆厲害,誰家的孩子學習好,誰家的孩子沒教養。一筆筆,清清楚楚。平時兩人聊天不就聊這些嘛。正是從對別人的評論中,兩人達到共識,增進了解,互相影響,求同存異。

    就是這麽一個普通的問題,鄭子榕居然就沒法兒回答。他不習慣撒謊,隻能避重就輕:“你不認識。是上次買東西的時候看她車拋錨了就幫著修了一下。一聊才知道是老鄉。誰知道水管子壞了又想起我。好人真不能隨便做。”看陳欣沒深究下去的意思,鄭子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時候他真慶幸中文裏“他”“她” 不分,讓他混過去了。

    陳欣聽了鄭頭的一番表白,壓在心頭的石頭卸掉不少。

    自從上次看到鄭頭突然變得殷勤體貼,她的心裏就放上了一塊大石頭,不動聲色地注意鄭頭的所作所為。說起來這挺不公平的,因為鄭頭在明處,她在暗處,但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是唯一的辦法。她不想像市井的女人似的跟他大吵大鬧,她是理智的,她隻是想對自己有一個交待。一個星期過去了,什麽也沒有發生。鄭頭每天準時回家,除了情緒比較高昂其它一切正常。現在想想還真可能錯怪他了,他這人像孩子似的什麽都擱在臉上,老板請頓飯就高興成那樣。

    陳欣對鄭子榕不放心不是沒有根據的,鄭子榕不光長得精神,而且“性”趣十足。結婚十幾年,四十大幾奔五十,工作壓力大,家庭負擔重,一般人對床第之歡不是太熱衷了。據統計,一個月一次的人都不是很多了。但鄭頭不同,他是越戰越勇。一個星期一次他還嫌不夠。這樣的男人要是被哪個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怨婦寡女看上了,豈不是一大寶貝?他自己又沒心沒肺的,對漂亮女人毫無免疫力,幾個媚眼,幾頓好飯就能把他俘虜。好幾次,他看電視劇上的男主角被漂亮女人窮追不舍都不甘地說,怎麽就沒人這麽追我呢?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陳欣笑話他不會哄女孩子。現在陳欣覺得這其實是個挺大的優點呢。

    她想起今天被小雅稱作狐狸精的女人,她憑什麽把楊光這麽有責任心的男人給迷得七暈八素的,連經營了十幾年的家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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