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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見聞1:過猶不及

(2025-11-11 20:41:11) 下一個

 

這次回國,最直觀的衝擊之一,是空氣裏彌漫著的那股無處不在的“反詐”氛圍。

不知從何時起,小區業主群裏悄然多了一位“片警”。他每天雷打不動地在群裏發布反詐通報,那些案例密集得觸目驚心,仿佛陷阱就埋伏在每個人的腳下。這些信息的真假與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實實在在地將“警惕”二字,像圖釘一樣按進了每個人的日常。

這股警惕的風,吹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也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人與人之間,仿佛隔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磨砂的玻璃。

 

“誇張”的感謝,與“常態”的冷漠

 

這種隔閡,讓最微小的善意,也顯得分量奇重。

一次在路上,我遇到一位剛拔完牙的老婦人。她彎腰駝背,在牙科醫院門口茫然四顧,找不到回家的公交站。我不過是掏出手機查了一下,指給她馬路對麵的站牌。就這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換來了她近乎誇張的感謝。

她抓著我的手,反複說:“你真是菩薩心腸。”那語氣,仿佛我不是指了條路,而是給了她救命的恩典。

回家說起這事,家人卻一語道破:“就是因為這樣的善意太少了,才顯得這麽珍貴。”我聽著,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剩一陣莫名的悲哀。

另一件小事,加深了這個印象

一位看著像收廢品的大爺,約莫八十高齡,站在我們小區門口,用濃重的口音打聽附近另一個小區的名字。我恰好路過,雖然也不熟,但還是拿出手機,費勁地辨認著他的口音查詢。結果發現,他要找的小區,就是他正站著的這個。

我笑著指給他看,大爺千恩萬謝地走了。

可我身邊的家人,立刻拉住我,用一種告誡的口吻說:“以後別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我瞬間就懵了。一個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老人,能圖我什麽?我也不是完全的“傻白甜”,當然知道“碰瓷”之類的說辭,所以全程都保持著安全的社交距離。但家人的擔憂顯然是發自肺腑的,這似乎已經成了他們默認的生存準則——不和陌生人說話,是保護自己的第一要義。

這份警惕,不僅針對街上的陌生人,也同樣用在朝夕相處的鄰居身上。

剛回國時,我習慣了在電梯裏笑著對人打招呼,可每次迎來的,都是對方閃躲或漠然的眼神。幾次之後,我也隻好收起那份自討沒趣的熱情,學著和大家一樣,低頭看手機,沉默地共享那一方狹小的空間。

最典型的一次,是單元門的對講機壞了,我進不了樓。隻好向樓下一位剛巧路過的住戶求助,請他幫忙刷個門。

話音剛落,對方瞬間警惕起來,渾身緊繃地瞪著我,厲聲追問:“你是誰?”

那種被當成“潛在威脅”審視的目光,讓人渾身不自在。我忽然悲哀地意識到,在這片土地上,人與人之間似乎形成了一種新的默認模式:先預設對方是壞人,然後再在相處中,一點點、試探性地確認,是否可以放下戒備。

 

“八百個心眼子”的背後

 

當然,這種警惕並非空穴來風。

國內層出不窮的“坑”,確實讓人防不勝防。就拿旅遊景區來說,幾乎成了一種標配:剛進大門,還沒緩過神,就有人拿著相機對著你“哢嚓”一聲。你以為是誤拍,直到出景區時才發現,自己的照片赫然被打印出來,擺在出口。

工作人員會笑眯眯地問你要不要,不買,就當著你的麵扔進銷毀箱。雖不強買強賣,但那種被冒犯、被算計的感覺,總讓人心裏堵得慌。

也難怪大家都說,如今出門在外,得練就“八百個心眼子”。在這樣的環境裏,少一點防備,就可能掉進別人精心設計的坑裏。

 

偶然的融冰

 

隻是,我總在想,這種人人自危、互相防備的模式,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

那天等紅燈,我騎著共享單車,旁邊停著一位騎摩托的快遞小哥。他車上的音響放著一首歌,旋律很好聽。

也許是那天的陽光不錯,我鬼使神差地扭頭問了句:“你好,你放的這是什麽歌?”

小哥明顯愣了一下,大概也沒料到會在紅燈的間隙,被一個陌生人搭訕問歌名。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臉上露出了那種被認可的、開心的笑容,大聲告訴了我歌名。

就是那個瞬間,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因為一首歌,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產生了一點微弱的共鳴。沒有防備,沒有猜忌,隻是純粹地分享一份微小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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