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 拔牙

拔牙

蘇月

有段時間，俺深信自己能成為一名牙醫。可惜這個信念被大人們扼殺了。

最早發現自己具有牙醫才能的是六歲那年。俺和同齡孩子們都已經開始換牙了，不記得有多麽痛苦，卻時常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就有那麽顆牙兀地比其它牙齒長出一截，舌頭舔上去顫顫悠悠，卻並不落下，咬東西時一點勁也使不上。這種感覺令俺印象深刻，以致於長大後曾數次夢見過這種牙齒在自己口中搖蕩。無痛，卻很惱人。

在一個陽光充足的下午，俺坐在自家門口跟夥伴聊天。談到開心處大笑時，卻感到有顆欲墜的牙齒冒將出來，前後搖擺著，大有落下之勢。惹得俺每一句話說完都下意識地用舌頭去探尋一次，從而使語言表達大受影響。俺一惱怒，便住了嘴，將手伸進口中，用食指和拇指固定住那顆鬆動牙齒的根部，隻一掐，居然將它拿下。俺吐了口略帶血絲的吐沫，看著同伴敬佩的目光，若無其事地笑笑說，不疼，真的！

剛好她的嘴裏也有顆鬆動的牙，俺就自告奮勇地要幫她也拔掉。她先是不肯，聽俺再三向她保證一點不會疼，她就點點頭緊緊閉上眼睛，就象麵對酷刑的共產黨員那樣凜然無懼地張開嘴巴。我站起來，左手按住她的腦袋，右手伸進她的嘴裏，用了剛才的方法，卻掐不下來。情急之中，俺緊握住那顆牙，前後左右搖晃一番，然後“撲”的一聲將其扯下。俺舉著那顆戰利品，洋洋得意的給她看。她開始顯然是給嚇傻了，眼睛直直地望著我，大口地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直到看清楚那顆牙齒，她才慢慢地咧開嘴，笑了起來，眼睛裏充滿著令俺至今難忘的仰慕。

從此俺的鼎鼎大名就在院裏的小孩子們中傳播開來，接二連三地總有一些慕名登門的掉牙期小孩找俺拔牙，有的還是讓哥哥姐姐領來的。那時候俺家門口就成了拔牙所，俺安排他們坐在台階上，俺就站在他們麵前，左手固定腦袋，右手拔牙。工作繁忙之時可以一下子連拔好幾個孩子的牙。從不知道洗手，當然也從來沒人質疑過俺為什麽不洗手。偶爾有的牙拔不掉，俺就拍拍他們的頭自信地說，兩天以後，你再回來找我！

俺的拔牙技術日趨嫻熟，敬慕俺的小孩也就越來越多，俺病人的年齡範圍也逐漸增大。有回，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找俺。他張開嘴巴時嚇了俺一大跳，俺起誓這一輩子從來沒見過那麽恐怖的一口牙，連一顆好的都沒有。俺瞅著他那滿嘴黑齲的爛牙不知道從哪顆下手，幸好這時候俺媽媽下班了，叫俺回家，俺才得以脫身。

媽媽神色嚴肅地坐在桌前，示意俺走近。俺怯生生走過去不知犯了什麽錯。

俺媽開口了：聽小三子他媽說，你到處給院子裏的小孩拔牙？
俺趕緊分辨，是他們來找我的。

媽媽說，他們為什麽都來找你呢？
俺很驕傲地回答，他們知道我會拔牙呀。

俺立刻想到那幫孩子們欽佩和感激的目光，心裏很興奮，眉飛色舞地對媽媽說，我真的會拔，我給很多人都拔掉了，不騙你。

媽媽打斷我說，你不知道這個事情的嚴重性。媽媽是醫生，你得聽媽媽的話，拔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要是給人家拔了不該拔的牙怎麽辦？要是感染了怎麽辦？得了敗血症那可是很危險。會死人的，你知道嗎。

俺心裏一驚，頓時感到事情嚴重。

媽媽接著又說，你幫助小朋友心是好的，但是要分清楚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以後，可不能隨便給人拔牙了啊。

俺無言地點點頭，鬱悶地走了出去，心情無限沉重。

從此，俺就再沒給人拔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