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秦: 人在邊緣
(2004-05-20 12:3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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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邊緣
湘秦
前幾年, 常常是看到父親從國內寫來的信中又有“每逢佳節倍思親”的句子,才驚覺“又是中秋了”。今年,興許是有父母在身邊提醒著,算是沒讓中秋又一閃而過。
回想起來,第一次在國外慶中秋,已是整整六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和先生住在維多利亞市--加西海岸一個寧靜美麗的旅遊小城,BC省省府。也許因為城小,維市的中國留學生多而不散,集體生活過得有聲有色。那年中秋,大學裏的中國學聯出資請全體中國留學生及家屬去Foody Good搓了一頓,飯後再每人發一大月餅。在大家拿著月餅將散未散之時,又有好事者出來振臂一呼“海邊賞月去呀!”,呼啦啦一大幫年輕人又開到了海邊沙灘上。還記得那晚的月亮極大極美,海天一色的背景中,那玉盤似的月亮清晰地有些不真實。原本空曠寧靜的沙灘上,因了我們的到來立時熱鬧起來。惹得遠處三兩來海邊看夜景的老外,直回頭向我們這邊張望。很快,大家揀來漂流木升起了熊熊篝火。有人帶頭唱起了和月亮有關的歌。
“天上一個月亮,水中一個月亮。。。”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裏穿行。。。”
“十五的月亮。。。”
大家越唱情緒越激昂,唱完月亮歌曲,又有人發起了“社會主義好”,要說前麵的月亮歌曲還不是人人都會,這會兒的革命歌曲可是一呼百應了。想想,這群幾乎全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人,哪一個沒經過當年從小學到大學無數“革命歌曲合唱比賽”的陶冶呀。聽,“解放區的天”、“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少先隊隊歌”。。。,即算是這種臨時的大合唱,也是氣勢震天。一首接一首,平日被繁重學業,文化差異等無形繩索纏得喘不過氣來的我們此刻盡情高歌。前一首還未落音,馬上有人起了下一首的頭,大家都拚命唱著,使勁搜索自己頭腦中還有什麽未唱過的歌,生怕一不小心冷了場。瞧又來了“遊擊隊之歌”:
“我們生長在這裏,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
無論誰要強占去,
我們就和他拚到底!”
突然,象揚聲器裏被塞上了棉花,大家嘹亮的歌聲低啞了下去,漸漸隻剩下了一片寂靜,隻有身旁太平洋的海水在中秋皎潔的月光下發出低低的濤聲。火光下一圈人臉色凝重,有人試圖打破沉默,“嘿嘿,這歌,倒象為今天加拿大人寫的。”,語氣中透著酸澀。似乎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已在海的這邊,我們不生長在這裏,每一寸土地都不是我們自己的。。。。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六年過去了,我已不似初來時時不時“身在異鄉為異客”地酸楚一番,但手握一紙加拿大公民卡,仍無法理直氣壯地說一句“我們加拿大如何如何”。世事流轉中,一不小心便當上了“邊緣人”。“邊緣人”,不知誰發明的詞,用來形容咱這西方主流進不去,中國主流又退不回的第一代移民,真是貼切不過。就說我自己吧,本著既來了,怎麽也要探探西方主流深淺的想法,在緬大念文科碩士。這邊眾多的理工科同胞也許不知道,這邊文科教授上課,就和學生坐一圈神聊,新的課題,思想的火花,全在這幾小時幾小時的聊天兒中迸射出來。談談教授布置的reading還好,他們一引經據典我就腦袋嗡嗡叫,那些名句、故事、文學作品、甚至pop songs, talk shows,不是從小在這裏長大的人,永遠無法弄得清楚。反之,要想和我的白人朋友共享一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和“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的美妙意境,隻怕是嘔心瀝血也白搭。有人說過,我們這一代是“得到了天空,失去了土地”。看來,既選擇了天空的高遠,卻注定是要失去土地的堅實了。
今年的中秋,有幸被邀參加了一個小型party, 去了才知是一個當地華人組織的“長城藝術團”的成立儀式,竟意外地在品嚐精美食物後,又有機會欣賞了團員們的精彩表演。其中有歌有舞,還有水準不俗的揚琴、葫蘆絲及笛子獨奏。尤其吹笛子的王先生給我極深刻印象。王先生的笛聲時兒空靈幽遠,讓人神會衣袂飄飄的遠古樂師;時兒激越高亢,使人隻覺“真氣鼓蕩,內功稍弱的人即無法抵抗”。稍後,聽說王先生原在國內早已是著名的笛子演奏家,開過大型獨奏會的---難怪了,笛聲那麽好聽。我未有機會和王先生及另外幾位同樣身懷絕技的演員深談,我不知是什麽讓他們放棄了曾有的鮮花與掌聲,遠度重洋來過起了這寧靜淡泊的生活。我看到的他們擁有一份塵埃落定後的超然--心甘情願地作著一份平凡的工作,認認真真地作一個普通人。現在,又無償地為在異鄉的同胞獻出自己的技藝才情。載歌載舞中,我被這群剛認識的同胞朋友深深感動,是呀,不要在意中秋怎麽過,不要在意人在邊緣,認真熱情地追求著、生活著,這就夠了。因為,“吾心安處是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