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6月13日
2003年,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江朱體製鞠躬謝幕,胡溫體製粉墨登場,至今已愈百日。百日雖在彈指之間,但其間發生的一件件大事,如非典來襲、潛艇失事、周正毅、孫誌剛等大案,其間的驚心動魄,蕩氣回腸,足以讓這一瞬間凝結為曆史。人們目睹新體製在張文康,孟學農下台所表現出來的從嚴治吏,石雲生,楊懷慶免職的從嚴治軍,周正毅案中的鋤強,孫誌剛案中的扶弱,一掃官場中積年的萎靡之風,樹立社會上久待的浩然正氣。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但尚未是成功的一半。這些舉動尚停留在吏治的層麵。行政體製乃至政治體製的改革固然重要,但我們還期待新班子在中國發展大略上,有一個大的變局。
回首當年,鄧小平以“先富”來破中國均貧之局,後又以市場經濟立中國發展之規。經過20年生聚,成就了中國高速發展的經濟奇跡。但是,中國社會的矛盾和危機也在以同樣的速度積聚。目前,中國的城鄉差別、沿海和內地、白領和藍領的差別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最近,中國官方公布,以基尼係數衡量的居民收入的差距,10年升了1.62倍,已經突破了國際公認的承受線。這是一個橙色的危機警訊,透露了新時代的盛世危言。有人說,當今的中國已經分成城市的中國和鄉村的中國,沿海的中國和內地的中國,此話雖極而言之,但也揭示了部分的真理。
適當的差別給人激勵,過大的差別則令人沮喪,生出不滿。尤其是當這種差異是由於製度因素,而非個人和運氣而形成的時候。因為這種差異可能是互為因果。工農產品的剪刀差便是工業得以發展的原因。當年的城鄉工農腦體“三大差別”曾是造反和革命的依據,現在的差距也可能成為動亂和分裂的理由。
市場競爭對於經濟,如達爾文主義對於社會,固然可以讓強者生存,使社會進步,但也會使弱者陷於絕境,使社會分化。在市場經濟中,追逐最大利潤的衝動,會將資本導向邊際利潤最大的地方。但這不一定是最合理的資源分配。即使是最極端的西方自由主義學派也承認,政府有責任承擔市場失敗(market failure)的後果,必須提供人人可以解享受的公共產品(public goods)。
從世界經濟史來看,非均衡的增長模式蘊含著極大的政經風險。南美的巴西、阿根廷也曾在七十年代以大城市為中心的快速經濟增長而傲視全球,但是後來均一個個在危機中不支倒地。後來在亞洲金融危機中,受損最重的也就是以財閥壟斷,貧富差距著稱的韓國。從中國來看,類似的危機也隱然成形。市場的疲軟,失業的增加,其根源都可以追朔到二元經濟的對立和城市化的滯後。
又如,在非典危機中,最令人揪心的,不是病毒的猖狂,而是民工和農民在疫情來襲時的無助。過去雖然簡陋但又行之有效,以“赤腳醫生”而著稱的農村公共衛生體係,已經隨著改革棄之如敝履。當非典爆發時,百萬民工隻能選擇奪命逃亡,億萬農民隻能選擇劃地自保和聽天由命。
因此,對經濟增長的迷信,對GDP的片麵追求,不但使得危機的可能在積累,也使進一步的發展難於為繼。中國已到了非調整經濟戰略的時候了。必須從追求非均衡經濟增長(growth)轉換到追求均衡的經濟發展(development)。從注重沿海和大城市,到注重內地和農村,從宣揚“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到褒獎“共同富裕”,在完善市場機製的同時,防止市場失敗。政府應從熱衷於“抓大放小”,轉到“抓兩頭,放中間”,即“在前麵引導,在後頭保底”,更多地提供衛生,教育,鄉村建設服務以及推動城市化進程。我們再不願看到在動輒投資千百億於大城市, 建幾個所謂"樣板" 式的"國際大都市",搞所謂標誌性工程的同時,而鄉村建設卻捉襟見肘的情形了。
所幸的是,在這百日中,已可以看出新體製在這一方麵的端倪。胡溫在上台之初,就提出“兩個務必”,在施政之中,關注弱勢,親民,而經濟方針的調整,正需要這種意識作為基礎。我們期待的是其明晰化和製度化。
值得指出的是,我們期待的不是一種否定,而是一種調整。是一種變革,也是一種延續。”先富”和“均富”並不矛盾。人們在引用鄧小平的“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時,往往有意無意不提他“共同富裕”的發展目的。當內地,農民富裕時,他們才有錢買得起工業品。當人民均富時,中國的發展才可持續,潛伏的危機才能消於無形。老子說,"治大國如烹小鮮"。當一麵快煎糊時,就要翻過來煎另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