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濤閻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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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基層與眾不同的另一類思考(1)

(2017-04-05 18:11:44) 下一個

引言: 
我們家在我高中即將畢業時搬回了老家。其中經曆的故事以後值得單獨寫一篇,這也是磨練我的判斷力極其重要的一個經曆。今天把這個過程邁過去,寫我從東村搬到北村後發生的值得寫出來的故事。這個故事當時引發了我對“假話--大話--空話”的曆史淵源與一些大腦發育不尋常的個體有直接關係的思考與判斷。 

精彩的故事起源於一個叫“留住”的社員被大隊黨支部書記在我麵前大罵的一個偶然事件。這個事件導致了留住坐牢十年的結局。 

那是1974年二月底的一天,書記傳話讓我去大隊部找他。書記姓許,是一個字都不認識的文盲。在那天天跟老師文化人打交道的歲月裏,我突然碰到他,給我的印象就是我要被“文盲+流氓”的這書記管著,也不知道這日子要熬多久。然而,我很快就知道了,比後麵要介紹的我親眼看到的精彩故事還精彩的是書記和他的政敵們的身世和家庭背景。 

(一)許會的爸爸被活埋後的精彩故事 

許會的爸爸叫許四,在日本鬼子占領華北時期當村長。這村裏有兩個人當了土匪,留住的爸爸是其一,另一個是祁永恒。祁永恒夜間帶領七八個隨從(他當上了土匪民團的小隊長)悄悄進村想抓走倆人,一個是祁永恒當年的私塾老師閻坤(我本家堂伯),一個是村長許四。閻坤大伯家住西邊,祁永恒這幫土匪從西邊的縣城方向過來,就到了閻坤家正麵喊叫。閻坤當即拿起槍躶體快速從後門跑了出去,可他沒敢從後院的門逃跑,否則全家老少都被殺掉,還有就是祁永恒的人應該正等在後院的門外。他當即從後院高牆上立著的梯子爬上房頂。這是他在那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早就準備好的。這叫有備無患。借助月光,他從房頂的後麵爬到房脊趴好。此時,他全家人也都跟著他妻子裹著被單逃到了後院。說時遲那時快,閻坤把槍口伸出便對下麵大喊:“不走我就開槍了!” 

閻坤的房子是非常講究的,畢竟是富豪。赤手空拳用腳踹門毫無效果,這幫土匪便從院子裏找出農具砸門。當聽到閻坤的聲音是出在上麵的房頂上,毫無準備下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祁永恒在麵臨立刻被打死的一瞬間求饒了:“先生,誤會了!我是請先生出山當頭的。”閻坤說:“廢話少說,快走!”祁永恒當即下令走開。 

祁永恒知道閻坤有槍,但他更明白量他閻坤也不敢門被砸開的那一刻從屋裏首先向外開槍。閻坤應該清楚,祁永恒是帶隊的,一定是跟在隊伍的最後,閻坤的槍一響,前麵的兵會有死傷,但結局一定是祁永恒毫發無傷,而閻坤滿門抄斬。這是祁永恒敢下令砸門的底氣。他以為閻坤就是一書生,論打仗不是他的對手。可此時他明白,閻坤棋高一著,在房頂上往下看、往下打,能看到的能打死的就是躲在隊伍最後麵的那個人。祁永恒當然不會冒死的危險便答應走開。 

祁永恒當晚並沒徹底掃興而歸,而是按計劃去了許四家。許四打從當上村長後就想買顆槍,可在那年代沒有黑道幫忙很難買得到。他家不富裕,房門經不住幾腳,沒槍的他知道祁永恒一幫人進來全家都得死,便當即答應他出去說話。他起身穿上衣服趿拉著鞋就出來了,祁永恒問他是否跟他們走。許四當即答應。就是用自己的命換取一家人平安。他有父親和老婆加倆兒子在房間左右兩個屋子裏。許四認為憑他的智謀和三寸不爛之舌可以對付得了祁永恒,可以經談判讓他放棄殺死自己的企圖。 

哪知祁永恒不跟他閑扯,一幫人拿著槍就把他弄走了。在房頂上房脊前邊趴著槍指向後麵的閻坤借助月光在他們路過後麵的馬路時看到了個大概,也聽到許四在哀求的綿綿的聲調。許四脾氣暴躁,有神機妙算之名,是個極端聰明的人,也是敢玩命的家夥。閻坤從未聽到過許四竟然如此服軟的聲音,感歎即使老虎遇到群狼時也得成乖貓的動物共性對老虎來說是何等悲哀。難道真的是生死麵前無英雄?他們走了,消失在茫茫夜色裏,閻坤就帶全家進屋睡覺去了。幾天後祁永恒就大搖大擺地在白天赤手空拳去閻坤家聊天,算是公開和好,以後井水不犯河水。本來二人都沒有過過節。祁永恒想要的是他那顆槍可能性極大,但他不敢保證祁永恒是否隻要槍而不要他的命。 

許會哥倆在鎮壓反革命時舉報了祁永恒是土匪,並把他老爹給活埋了。本來閻坤事後跟村裏人說出了真相,跟許會一家說出來的吻合。許四被帶走的時候,許四的老爹到門口看到了祁永恒,也聽到了祁永恒跟許四說的話,可鎮壓反革命運動不審判拉出去就槍斃的行為惹怒了閻坤。閻坤就堅決說他沒看到祁永恒進村,也沒到過他家。令閻坤改弦更張的還有另一因素:他想到當年橫行霸道的許四,再看這奸詐如曹丕的許會(許四的二兒子),他想給祁永恒留一條命。未來的權力屬於許會無疑,留著祁永恒,狗咬狗的大戲就分散了許會的精力。閻坤之所以敢這麽做,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是烈屬。他弟弟是我們縣共產黨組織的兩個創始人之一(另一是閻鳳池,他倆誓言要為共產主義流盡最後一滴血。為了抗日,被偽軍也是當年自己的部下給殺了)。此時老葛當權他清楚祁永恒已是過氣的人物了,而時刻想奪權的是許會,自然也跟閻坤想到一塊去了。

上級還是相信村幹部老葛的,尤其是許會除了那時還年幼的他們哥倆外沒有證據證明他爹死於祁永恒之手,而且他媽是坐過監獄的,屬於階級敵人身份。從此,許會就拿祁永恒毫無辦法。另一土匪王佃發(留住的爸爸)也就在老葛的保護下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死裏逃生了。留住的爸爸在日本占領華北後就投降日軍當了白脖(脖子上有白布條作為偽軍的標誌),他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我們村就沒遭受過日軍的掃蕩,也沒有婦女被日軍拉去當性奴的事,這也是他能在鎮壓反革命時活下來的原因。留住父子倒是與許會家沒有結下過梁子,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無恩也無仇。其實留住的媽媽是一個靠譜的老太太,村裏人也有人說是看她的麵子村裏人放了留住的老爹一命。 

共產黨打下了天下後,許會就想著早日繼承他爸爸的遺誌,當村長(書記)。可需要等機會。鎮壓反革命的時候,村裏的大權在老葛手裏。本村閻家是大姓,但閻家人無法當政,因為成分都比較高,也有兩家貧下中農,可都是爛泥糊不上牆的主。老葛哥仨,二弟三弟都跟從共產黨而且都跟閻坤學了幾年文化,老二在外地當了小學老師,老三後來還讀了師範。老葛沒文化可他是殺過鬼子的英雄,那顆槍舍不得出手。有心計的許會琢磨著老葛當政府要求人人把武器上繳時他沒交出來。在文革開始時,這村隻有一個生產隊,村子小,就來了一個工作隊。許會就狀告說老葛有一顆槍秘密藏著呢。私藏武器是反革命行為,工作隊就帶人到走資派老葛家挖地三尺也要把槍找出來。槍的確挖了出來,可都成了鏽鐵蛋。這並不能免除老葛私藏武器的罪名,被打成了“帶帽壞分子”,從此一蹶不振。許書記也就由此火線入黨當上了大隊書記,篡位成功。

以上有關祁永恒活埋了許四的故事和老葛私藏槍支的故事都是許書記的大兒子告訴我的,因為我剛搬回到老家這個村有不少人都還不認識呢。許會的大兒子就成了我的聊友,有時在我家一聊就是半夜,是他不肯走。他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告訴我村裏哪些人是壞人,給我洗腦。但他沒告訴我的事是留住在一次跟我一起幹活時告訴了我的,那就是許會的老爹被活埋後許家的故事。這令許會的媽媽坐牢好幾年(具體坐牢多少年,我不是太清楚,因為留住說出的數字毫無可信度),但許會的媽媽坐牢之事是我從其他人那裏證實了的,據說是判了多年但隻坐牢三年就放出來了。 

事情原委是這樣的:許四被活埋後,老婆麵臨兩個抉擇:留下當寡婦或帶倆“拖油瓶”改嫁。帶倆10來歲的兒子嫁給值得信賴的人是不容易的,她最終沒經得住公公的勸告與利誘留了下來當了寡婦。公公此時身體很棒,幾畝田裏的農活不在話下,給一家四口人帶來溫飽不成問題。 

由於寡婦不與任何男人來往,想偷腥的男人們無人能得逞,根本沒有“寡婦門前閑話多”的事發生,她自然被懷疑跟光棍公公扒灰,畢竟三十歲守寡不是那麽容易的,何況公公天天在大田裏為兒媳婦嘔心瀝血,總得感謝一下吧。久而久之情的萌芽就長出來了。可沒有任何證據。這給寡婦的大兒子能娶上媳婦奠定了長輩能守住道德底線的基礎。在農村,一家人的口碑是非常重要的。 

過了些年,許會的哥哥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了,就有媒婆給介紹了個老實巴交的窮人家的女孩。新郎新娘都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可這婆婆不僅僅是多年媳婦熬成婆,還是多年寡婦熬成婆,這老實巴交窮人家的女孩就成了她的出氣筒,每天都挨打受罵。搞得兒媳婦每天戰戰兢兢的跟老鼠在貓身邊隨時都發抖的地步。她一天晚上該睡覺了突然想到按照規矩該給婆婆去洗腳,便慌慌張張跑到後院婆婆房間去了。後院有院牆,盜賊要進院,需要先進前院的房間,這扒灰男女沒鎖門就睡了。這膽戰心驚的兒媳婦進屋一看當即嚇得癱瘓到地上。 

屋裏亮著燈。要是沒有燈光,她也就清楚婆婆睡覺了就不能打擾了。可燈光亮著,她就以為幸虧自己想起來了婆婆還等著自己給她洗腳呢。掀開門簾看到的是倆人赤裸裸一幕,她起身後往回跑。黑燈瞎火的,往娘家跑已經不可能了。婆婆很快就到前院把她捉回到後院房間。她跪下解釋突然想起洗腳才過來。婆婆用鞋底子往臉上抽。最後的結局是:兒媳婦夜裏覺得活不下去了,就背著睡得死死的丈夫在外屋上吊自殺了。兒媳婦死了,婆婆和婆婆的公公無法說服大兒子偷偷掩埋屍體,畢竟一個大活人沒了,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想用錢收買娘家人,但娘家人不幹,還上法院告了。老頭子很快就嚇死了,他也沒參與迫害新媳婦,罪惡就歸了許會的媽媽一人。坐牢就無法避免了。 

許書記有母親坐牢的軟肋,也就不敢在文革期間公開打死祁永恒,他最大的奢望是在他媽死之前找到他爹被活埋的地方,把屍骨安葬在墳地。可祁永恒無論揪鬥還是棍棒暴打,隻要死不了就不開口,是地地道道的硬漢子。祁永恒死的時候,我還在村裏當農民,許會是書記,他便想在祁永恒臨死前告訴他他爹被活埋在什麽地方。祁永恒的兒子們也勸他爹說出來,既然人人都知道是你幹的,說出來反而給後代解除仇恨帶來一點希望。祁永恒就拿著鐮刀亂跑,看上去是瘋了,許書記害怕祁永恒殺了他,便讓公社管民兵的武裝幹部到村裏嚇住祁永恒。 

這位公社幹部更怕死,就讓我和另一個叫“二新子”的毫無心機的貧農小夥子晚上真槍實彈巡邏,白天睡覺。直到祁永恒死了(怎麽就突然在家死了,我不清楚),我和二新子晚上子彈上膛扛槍值班的荒唐任務才結束。我倆值班的名義是保護大寨點不被階級敵人破壞。二新子真的認為這是真的,此時周圍的村都很窮,嫉妒和盜竊是極可能的,他便建議我倆到村口巡邏殺死外村來我村搞破壞的階級敵人,我隻笑他天真到可愛地步了。 

既然告訴我們夜間站崗放哨是保護村裏的財產,那我就拉著二新子隻在大隊部旁邊轉悠,那是村裏的財產所在地。後來我發現我還是上當了:書記在大隊部與飼養員一起睡在大炕上,不回家睡覺!我不去根據公社武裝幹部(此人一表人才,講話舌吐蓮花,倒像個文人)交代給我的到許書記家所在的大街上巡邏,是許書記預測到了的。這隻狐狸是非常狡詐的。因為他猜到祁永恒要殺他也得提前踩點,得知他睡在大隊部,有兩個年輕人真槍實彈巡邏,就不敢動手殺死他了。祁永恒要殺也隻殺許書記,不會動他的家人,因為祁永恒有四個兒子,得給後代留下活路。此時的祁永恒與許書記,是麻杆打狼,兩頭害怕。就是我作為旁觀者,感覺二人荒唐到哭笑不得地步。我和二新子帶上兩個化肥袋子(上書:尿素 東京株式會社),就是塑料布,鋪在地上換班睡。白天就在自留地幹活,令社員們羨慕啊。 

(二)曲四男女通吃與縣太爺通奸案沒逃出許會父子的推理 

文革一開始,許會終於等來了幹掉老葛的機會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可當他把蟬捕到手的那一刻,黃雀在身後出現了。這黃雀就是曲四的兒子。他有文化,那個年代在農村能讀過小學就算百裏挑一了,好在我們村有閻坤這樣的私塾老師,不收幾個錢就能讀,村裏的文化人相對還是比較多。 

曲四年輕時別說讀書了,就是種地都沒有地可種,隻能給人家扛活,混頓飯吃。可到了冬天,地裏沒活幹,他就到縣城挨家挨戶問有沒有苦力活給他幹。剛好新來的縣太爺一出門就看到了這小夥子兩目放光,雄性十足,就跟搞對象一見鍾情一樣,當即把他領入院子。得知他是家離縣城不遠的窮人,家裏沒有耕地需要照顧,可以常年當他家的仆人,便答應讓他留下來。 

據說這個縣太爺很有來路,看上去城府學問都深不可測。他娶的老婆不是門當戶對,而是在老家選了一位貌美如花但沒文化農民家庭出身的女人。帶到我們縣城後多年也沒有孩子。就倆口人的小家還找個了年輕仆人幫助做飯洗衣,好在縣太爺從不把任何人帶入家中,妻子又不出門,大有豪門之深深幾許的味道。更令人吃驚的是:曲四當上仆人後,買肉買菜的活照樣跟以前一樣由縣太爺自己辦理,說是他知道什麽樣的肉不是死豬肉,什麽樣的菜讓他放心。然而,宅院裏的真實故事是文革期間才曝光的。 

這個縣太爺外表看是個男的,說話聲音就是細一點,胡子也有點。可他是個雙性人,為了讀書升官,他從小就不得不選擇自己是男人。他結婚找了個窮人家的女兒就想利用吃喝不愁給她家常寄錢來拉住她,因為他雖然有男人的器官,但他從來不碰老婆,也許沒那功能。 

這個年輕小夥進家後,縣太爺告訴她,這是他的男人。他嚇唬她,每天晚上他回來就檢查她的處女膜,一旦被破,就花錢買土匪殺死她。他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每晚都體檢一遍。他白天忙於公務,在家的美女帥哥就摟摟抱抱,怎麽折騰都行,這個縣太爺清楚管不了,但隻要不破處,那就不算被戴了綠帽。 

晚上睡覺的時候,美女是自己睡,仆人伺候縣太爺。這日子就這麽荒唐地過著。仆人可沒少跟縣太爺要錢。他用錢翻蓋了老家的房,為了掩人耳目,縣太爺同意他在老家娶個媳婦。有了新房,人長得不錯,娶媳婦不難。縣太爺也允許他常回家,他也就有了兒女。他老婆雖然精明,可無法想象他在外麵還有另兩個人需要他伺候呢。白天抱著摸著美女情人,晚上給縣太爺當丈夫。 

常在河邊走,沒法不濕鞋。守活寡也許能忍住,這幹柴烈火天天摟摟抱抱,突然間大腦熱過頭,就管不了那麽多了。完事後二人醒過來了,知道後果是什麽,便開始想怎麽活下去。你一言我一語把各個方案仔細推敲,反正死到臨頭了,怎麽都是死,幹脆先下手為強,尤其美女殺死縣太爺的心很切,不能白白死了再留著他有權有錢繼續耽誤另一個窮人家的女孩。倆人很快就把方案搞定了,那就是等他中午回家吃飯時一定不露出馬腳,待他午休時二人再下手。然後曲四穿上來時那身破衣服溜走。如果能蒙混過關,下一步該怎麽辦?想到這裏,二人唉聲歎氣。美女的怨氣出了,可殺了的人是倆人的搖錢樹。論愛情,曲四是應該跟這小寡婦結婚的,可他倆談論後覺得倆人以後任何時間結婚就會引發為何縣太爺的遺孀會嫁給目不識丁的鄉下人,這倆人是怎麽認識的?隻要新的縣政府裏有人這麽一想,單獨一審,兩條命就沒了。畢竟這麽年輕這麽美貌又沒孩子的縣太爺的小寡婦不愁嫁,雙方認同隻有忍痛割愛一條路。曲四建議美女一旦塵埃落定立刻打好細軟,更名改姓遠走高飛,逃命是第一要務。改成什麽名,逃去哪裏,怎麽個逃法,倆人很快商量好了。 

午飯做好了,縣太爺回家一邊吃飯一邊琢磨如何對付在不斷發展壯大的各路土匪,這是他一直麵對的難題。美女實際上是給他掩人耳目的道具,他心裏還嫉妒曲四內心喜歡她超過喜歡自己呢,女人嫉妒女人是沒商量的。在這個三人組合的家裏,他更像大老婆,美女是小老婆,隻是這真男人不掙錢,養家的是他這個假男人。這是沒辦法的事,他不能放她走,時時刻刻擔心自己的雙性人身份曝光,那吃香喝辣的縣太爺地位就沒了。曲四白天打掃房子做飯刷碗,美女幫他幹的也就是洗洗衣服縫縫補補,剩下的時光就是談情說愛摟摟抱抱親親吻吻了。縣太爺跟他們倆文盲沒什麽話說,政府裏的事一句不談。他們也不關心也從不打聽政府的事,再說了,誰誰是誰他們也不知道,雖然那時的縣政府裏沒多少人。 

縣太爺的午休是絕對不能缺的,也不能打擾的。吃完飯,他就進屋睡覺去了,二人坐在原座不動,繼續慢條斯理地悄悄地吃著以防收拾碗筷的聲音影響他入睡。待縣太爺睡實了,二人光著腳悄悄地步入房間,然後突然把大被子蒙在他頭上,曲四用全身力氣壓住他兩隻胳膊,待美女用身子坐在他兩條腿上壓住下部,曲四再躍身上去坐在他頭上,用整個身子的力量堵住被子下麵他的嘴。待他不掙紮了,倆人才下來。打開被子,看他還慢慢喘氣,還沒死,美女就用大勺子把鍋裏吃剩下的雞蛋湯倒入他的嘴巴,一個扒開嘴,一個往裏倒。聽到咕嚕嚕幾聲後沒動靜了,倆人判斷他死了,便停止澆灌,再把他身子翻過來,看上去是趴著吐的樣子。根據計劃,曲四穿上舊衣服出門走開了。 

美女送別了情人,兩滴淚水流了下來。曲四是她的真愛,她跟假丈夫連基本的語言交流都沒有,心裏有的隻有恨。她回屋看到他趴著不動,估計徹底玩完了,就維持現場不動桌子上的碗筷和剩飯。然後跑出去到外麵喊人。外麵做生意的得知慌慌張張的她要找人救的是縣太爺,那誰敢輕易闖入縣太爺的家門?建議她去前邊的縣政府去找人。她到縣政府門口跟門衛喊快叫人去救縣長。正在午休時間,裏邊的人都回自己的家吃飯午休去了,還沒到下午上班時間。門衛就立刻跑到對麵的藥鋪,喊上裏邊的夥計和買藥的客人就跑去縣太爺家救人,見死不救在那個年代還是不被人看得起的,何況要是救活了縣太爺,功勞大大地。四個人到了縣太爺家,發現縣太爺還在喘氣看樣子已是奄奄一息,不知道如何是好。跟在後麵的美女趨前一看,當即嚇得魂不守舍。 

那幾個人認為她嚇成這樣是看到縣太爺要死了,而事實是她害怕的是他還活著。這一翻身讓他又呼吸起來了。這該如何是好?自己死了就死了,可還得把情人搭上。惟有自殺才能救情人。可現在自殺沒有機會,萬一他活不過來呢?就看命運的安排了。隨它便就是了。可越想越後悔,把這麽簡單的事給搞砸了。 

他們沒有擔架,也不知道這奄奄一息的縣太爺得的是什麽病。有人建議去醫院喊醫生,可醫院在縣城南邊,來回耽誤時間太多,幹脆把他抬到醫院。沒有擔架,就把門卸下一扇。這樣,四個男人抬著不睜眼還能喘氣的縣太爺就半跑半顛地朝醫院趕路。美女暈乎乎地跟在後邊。那時候的馬路都是土路,馬車沒有輪胎,軋出來的是深深的車轍。門板本來就不輕,上麵還有個人,跟擔架不同的是,這門板沒有把手。前邊抬門板的雙手隻能放在身後,後麵的用力一推,突然間前邊一人就一腳踏入車轍,瞬間倒地。這麽一歪,啪的一聲,縣太爺就滾下來了,後麵的人沒準備停步,往前一杵,前額著地的縣太爺身子又斜著用力摔了下來。脖子擰著,腦袋被窩著旋轉了半圈。待把他抬上門板,已聽不到他呼嚕聲了。然而,救命要緊,四人前後互換位置後剛要抬起,前麵一輛馬車過來了,他們當即迎上去,說是縣太爺奄奄一息快拉到醫院搶救。馬伕沒有怠慢,當即轉彎。可他看到那是個死人,聽說過死馬當活馬醫,便快馬加鞭趕到醫院。事實上是把死屍拉到醫院了。 

隻聽小寡婦哭得驚天動地,無人不心疼這年輕就守寡的梨花帶雨的美人。沒有了這棵大樹,這麽年輕就當寡婦,就算能出嫁,可哪裏能再找個縣太爺?他們哪裏知道她是喜極而泣。 

在這個縣太爺沒來本縣之前根本就沒有縣醫院,是他建立起來的,不是因為他隻信中醫,而是那時候西醫太少,還輪不到縣城。他之所以重視醫學,不是因為他善良救死扶傷,而是因為他有癆病,就是西醫說的肺結核。這個醫院的每個醫生都給他開過中草藥,他分別試著吃看看有沒有神醫。結果是神醫常有,神藥找不到,尤其是治療癆病的神藥一直沒製造出來。確診他是癆病的神醫這醫院裏各個都是。 

這醫院裏名聲最響的大拿級神醫是孫壽然(我上文提到的本縣到文革開始前還是工資最高的幾個人之一,那個二司令的爹),他是前文提到的孫猴子孫屢新他爹孫繼之的叔叔。醫生們聽說縣太爺死了,紛紛上前查看。孫壽然自然是其中之一,因為這關係到他侄子的命運。有人就有江湖。這個小醫院,醫生們派別分明。可所有的醫生當場給出的鑒定是一致的:沒有外傷,上身的白褂子沒有血跡,解開布製紐扣,整個上身前後都沒有被擊過的痕跡;脖子上沒有被繩子勒、被手掐的痕跡;唯一的疑問是死前有嘔吐,嘔吐物在嘴邊和嘴裏都可看到,是吃的雞蛋湯。裏邊是否有毒,是唯一懷疑他殺的地方。所以,院長提出所有的醫生對醫檢結果都畫押,然後收集嘔吐物並到死者家中的床上收集嘔吐物,包括沒吃完的雞蛋湯和食物,然後,把每一種收集物分成三份,一份交給政府,一份留在醫院藥房,一份建議政府派人送到上級。並建議三份收集物送到天津和北京單獨化驗。因為這是縣太爺,屍檢和化驗要是有了半點差錯,社會輿論就會給本來就是兵荒馬亂的社會增添更多麻煩。 

當孫繼之(我上文裏孫猴子的爸)得知縣太爺死了時,並沒有看到了自己將上任的喜悅,而是擔心。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打從他燕京畢業後,既不出國留學也不留京做學問或做官,而是以孝子之身回到家鄉。燕京每年隻有二百多畢業生,而且大部分出國深造,畢竟燕京是美國基督教辦的大學,除中文專業外所有課程全部用英文教材,出國留學的語言基礎已經夯實了。獨子的他回到家鄉後又不能天天在父母身邊閑著,也未招到縣太爺的邀請,就不得不主動找縣太爺在本縣給個差事,他家離縣城隻有差不多五裏路,騎自行車上下班很方便。縣太爺早就聽說有個燕京高材生回到本縣了,這樣的人才在縣城比珠寶寶貴多了,這可能危及到自己的權位。寒暄後縣太爺並未主動提及給他個職位,孫繼之最後不得不主動提出要謀個職位的請求。縣太爺說很好,你是教會大學畢業的,咱們縣的教會中學急缺教員,你可以擴大用英文直接上課的教師隊伍。孫繼之就這樣當上了教會學堂的教師。校長是縣太爺的寵人,孫繼之時刻被打壓著。突然間縣太爺死了,這個縣裏有資格繼位的隻有他,因為省政府裏有孫繼之的同學,一直要他去省政府任職。隻是縣太爺的後台硬,孫繼之又提出回家就是為了照顧父母,寧肯放棄當官。人家就沒為他賣力爭取換掉原縣長的職位。現在有機會了,可如果原縣長的死因不明,他上台了,那說什麽閑話的都有。如果是被土匪殺的,那輿論就會懷疑是孫繼之買通的;如果是縣長妻子殺的,那也有人會編故事說那美女出軌了,跟縣太爺妻子出軌的才能、名望要在縣太爺之上。此人非孫繼之莫屬,何況孫繼之兩眼滴溜溜轉酷似猴子般精明。孫繼之擔心的,他叔叔孫壽然也在第一時間想到了。這是他跟其他醫生給縣太爺做屍檢時不往前走盡量離屍體遠一點的原因。 

孫繼之當晚就與孫壽然麵談了屍體的情況,二人認為美女毒死丈夫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為她不是本地人,而且從來都未與他人見麵,沒有機會出軌。就是想出軌,也沒哪個人膽敢給縣太爺戴綠帽。然而,這可能性也不能完全否定,夫妻之間的事,外人難以知曉。如果縣太爺天天虐待她,她感覺生不如死也就拚了。如果是下毒,那年頭老百姓能得到的毒藥最大可能是砒霜,驗出來很容易。那她就等於公開殺人,自己不可能產生活下來的幻想。可看她麵對死者哭成淚人,不是麵臨死亡的樣子。 

果然不出孫繼之所料,省政府的批文很快就到了,孫繼之被任命為繼任者。孫繼之既沒有回複答應繼任,也沒回複不從而繼續當教師。他在等化驗結果。如果從天津和北京出來的化驗結果都一致表明吐出物裏沒毒,那就是暴病而死。至於是什麽病,在那中醫驗屍的年代,連解剖學都沒學過的中醫來說,沒有外傷,吐出來的食物裏沒毒,是死於西醫描述的心肌梗腦血栓之類的,連名詞都與中醫無緣。剩下的傷寒、癆病之類的就是結論。在那兵荒馬亂軍閥混戰的年代,縣太爺死了,換個新的,重視程度與後台的硬度有關。 

待孫繼之親自去查看縣太爺的宅院,他才發現這個院子建造的極其有講究。這是個房子不大但院子占地特別大的設計。四周是磚圍牆,房子坐落在離街道最遠的一頭。沒有後院,隻有很長的前院。看似躲避前院外麵的街道嘈雜的聲音,實際上有躲避鄰居的用意。房子的後麵是池塘。房子的左右都沒有住房。從房子那裏的院門出來要走一個很長很長的胡同,這是自己家的院牆與另一排院牆中間的過道。也就是說,縣太爺家發生什麽事,外人無從得知。那個死胡同又窄又長,小偷都不敢輕易鑽入。出了胡同,就是大街了,這個大街上對著的是縣太爺安排的農貿市場,買賣東西的人隨來隨走,沒有固定的人群。即使曲四從胡同裏出入,也極難被人發現他是出入這裏的常客,何況他不允許曲四出院子。孫繼之看完這個院子的設計後是否會對前任有所懷疑,不得而知。但他上任後就把這個院牆給拆了,蓋了個高中教師宿舍群。算是給他的前同事們一個“苟富貴勿相忘”的承諾。 

孫繼之把屍檢報告與小寡婦的口述記錄密封後交到上級、按照小寡婦的要求派警局把她送往天津火車站。這事處理完後他就開始了多年圍剿土匪無休止的慘烈戰役。 

縣太爺死了的消息很快傳遍全縣,死因必然是人們猜測的最大話題。大門不出的她絕不會有外遇,更別說沒人膽敢給縣太爺戴綠帽,也就沒人懷疑是情殺。據說孫繼之當上縣太爺的當天,便把小寡婦招到縣府問話。哭得嗓子沙啞的她對丈夫的死因一問三不知,納悶怎麽喝完雞蛋湯就死了,還裝得生不如死的可憐樣。孫繼之回老家後一直被縣太爺打壓著,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孫繼之不感興趣。至於孫繼之是否從小寡婦的表現中看出什麽破綻,無人知曉。死因越簡單對自己越有利。至於他是否清楚曲四在縣太爺家當過傭人,也不得而知。雖然曲四家與孫繼之家是鄰村,可曲四被老縣長第一天雇用時就被告知對任何人都不能提是在縣長家當傭人。 

他家人都知道他是在縣城賣苦力,沒人會想到縣太爺會雇個年輕男人在家。雇傭人合理,那隻能是雇個小保姆或奶媽子,畢竟那年頭縣太爺的老婆大門不出,雇個男人小夥子在家裏照顧美女老婆,沒那麽傻的縣太爺。孫繼之眼前的要務是圍剿各路土匪,其中包括最令他頭疼的“共匪”。這愛情殺人案在精明的他眼皮底下溜過去了的可能性不低。中醫屍檢難道也不脫下褲子驗下身?如果跟西醫一樣屍檢,不僅要把褲子脫光,恐怕還得把肚皮割開取胃裏的食物甚至檢查肺結核的程度。然而,沒有縣太爺是個雙性人的傳言,最合理的解釋是這些中醫隻看了致命的部位,比如脖頸是否有勒痕、心髒肚皮是否被刀子插入、身上是否有血跡、臉色是否有被窒息而亡的特征、口吐物中是否有毒。這些都沒有,加上他有多年的癆病病史,就沒必要脫褲子了。也有可能脫褲子有對縣太爺屍體不尊重的考慮?那年代有縣太爺就是土皇帝的共識,對土皇帝有敬畏甚至恐懼心理是可以理解的。 

她告訴縣長她想回老家江蘇農村,因為這裏的方言與她那的方言差異太大,這裏舉目無親,回老家農村跟家人在一起最舒服。她丈夫是北京長大的,但老家在江蘇農村,是回老家在農村把她選出來的。孫繼之答應了她的要求,她要求派人送她到天津火車站就沒事了。小寡婦在新縣長的安排下被四人送到了天津火車站。為了不出額外的麻煩,縣長派四人白天送她去天津火車站,離我們那裏不算遠。縣長親自告訴四人:我派你們四人是在明處,還有便衣跟隨。如果你們看到便衣膽敢動她,你們當即出手。如果她出了事,不論是被劫財還是被劫色,你們四個一個也別想活。你們跑得了,你們家人跑不了。你們跑了,你們家人滿門抄斬。這就把四人給嚇住了。我猜想根本就沒有什麽便衣跟蹤,就是擔心這些人見到小寡婦如此漂亮一時難以控製住衝動而嚇唬住他們。小寡婦就安全到達了天津火車站,四人便回去到縣太爺那裏交差。 

小寡婦沒上火車,而是與天天在火車站假裝以討飯為生的曲四會麵。曲四已經在天津幫她找到了一個倒小買賣的農民。農民進城賣東西,晚上就住在大街旁的大樓下的台階上。互相打招呼,就成了難兄難弟朋友。曲四確定對方沒老婆,就說他認識一個被商人離棄了的小寡婦,要不是自己有老婆,就把他娶了。那商人也許是被綁匪劫財給殺了,反正小寡婦找不到他的蹤影了。經這麽一介紹,他就給小寡婦在天津站附近找到了準備接她回家過日子的信得過的倒小買賣的老實巴交的農民。 

曲四沒想到還有關注著他的人,這人不是他老婆,也不是他父母,而是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許四。這事竟然還延伸到了他兒子許會那裏。 

許會的爸爸在當村長時琢磨過曲四在哪裏當差,他問及曲四時他的答複總不是那麽痛快,令他猜測裏邊必有貓膩。曲四掙的錢與他所說的在城裏賣苦力不太符合。他便告訴老婆,曲四可能在縣太爺家裏當傭人,否則無解。以後輕易不能惹曲四,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許四被活埋了,沒人有閑心有能力猜測到曲四回家種地與縣太爺死亡在時間上吻合這個案子了。曲四從此過上了三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坐炕頭的有吃有喝無憂無慮的農民生活。 

蕩滌一切汙泥濁水的文革鬧起來了。許會猜測到螳螂捕蟬後黃雀一定出來,黃雀是誰呢?非曲四的兒子莫屬。他問及媽媽是否有什麽事他不知道的尤其是有關曲四的,他媽媽回憶起來了他爸爸死前曾告訴過她千萬別惹曲四的往事。許會一琢磨,老爸邏輯推理能力和看人的能力極強,這不會錯的。 

曲四有錢給兒子讀了私塾蓋了房娶了媳婦。這兒子就不服目不識丁的許會當書記。在許會幹掉老葛後要上台的關鍵時刻他出手了。他估計許會跟工作隊隱瞞了他是“判刑勞教釋放人員的家屬”這件事,便找工作隊告狀。工作隊曾經聽說過許會老爹被活埋後許會的媽年輕守寡沒守住引發入牢的事,當時覺得那是老人的事,許會那時還未成年,本著“問成分又不唯成分”的原則,他不認為這是個大事。可工作隊聽了群眾反應後遵守“依靠群眾與群眾打成一片”的最高指示,他還是跟許會麵談有關他怎麽看他媽媽當年的事。 

許會當即確認是曲四的兒子以“黃雀在後”的身份出場了。回答完工作隊的詢問後他當即提出曲四極大可能是殺死老縣長的殺人犯。雖然殺死的不是共產黨,但畢竟殺了人,這事非同小可,必須搞明白。工作隊根據黨的原則:壞人殺了壞人,無功無罪;壞人殺了好人,有罪;好人殺了壞人,有功;好人殺了好人,有罪。就算曲四真的殺了偽縣長,那即使算不上好人殺了壞人(有功),也算是壞人殺了壞人(無功無罪),畢竟偽縣長是階級敵人,連繼任的孫繼之都以偽縣長曆史反革命在鎮壓反革命時給槍斃了。但曲四殺了人不報案,不向黨組織交代,屬於隱瞞曆史。這至少是錯誤。其實,他最想知道的不是曲四是否有錯誤,而是他怎麽跟那美女偷情的細節。這個需要單獨審訊,那該是多麽刺激的場麵啊,那可得獨享。 

工作隊按照許會提供的線索和疑點,決定審一下曲四。何況如果許會的揭發屬於栽贓陷害,那許會就屬於不可信任之人,就不能重用;曲四的兒子就是培養對象。 

許會建議工作隊這麽審曲四,比如告訴他偽縣長的遺孀已經被捕,交代了你是殺人凶手。詐他一下。曲四果然經不住這麽一詐便反駁說他不是殺人犯,隻是聽從了她的擺布。工作隊第一句話就是黨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句話他聽得耳朵都成硬繭了,可從未像今天這樣有真實感。工作隊最感興趣的不是怎麽殺人,而是他一個傭人怎麽敢、怎麽能給縣太爺戴綠帽。而且殺了縣太爺,倆人把搖錢樹給砍了,這不合道理。曲四麵對步步緊逼,不得不把實情一五一十告知,因為工作隊對男女通吃的細節特別特別感興趣,具體到個別動作。待工作隊徹底搞明白了裏邊的貓膩,毫無破綻了,便告訴曲四這些都是訛詐出來的,你現在需要講明白她去了哪裏,她改的名字叫什麽。 

曲四一聽是訛詐出來的,而非美女情人被審時不得不交代出來的,五雷轟頂,追悔莫及。被人暗算後的羞辱感尤其是出賣了自己的情人,痛苦不堪。他決定自殺。尤其是無法麵對自己的老婆孩子了,本以為這些都保密到滴水不漏地步可以安度晚年了,竟然在此時輸給了許會。他知道,如果他不給出情人改名後的姓名與地址,工作隊是無法找到她的,畢竟一個改嫁了的老奶奶,又不參與政治鬥爭,沒人會找她麻煩。想到這裏,他還能保住情人的秘密,也就鎮定下來了。他告訴工作隊說,現在頭腦嗡嗡想,一時想不出來她改名後的名字和去了哪裏。明天想出來後告知。工作隊認同了,也就放他回家了。工作隊對這個已經不怎麽感興趣了,他們殺的要是共產黨,那才有深挖的意義。他此時需要曲四快滾,他需要獨自回味那三個人是一個半男人一個半女人之間性愛的細節,以增加記憶,晚上在被窩裏再享受時不會忘記了哪一步。 

吃完晚飯,曲四就投井自殺了。因為明天他老婆孩子就知道他竟然幹過這事,他就無臉麵麵對家人了,何況自己沒有麵對審訊不如實交代的本事,第二天出賣了情人,內心裏無法麵對情人。自殺了,情人就沒事了。所以,活下去要比死了難受。曲四自殺後,工作隊就把他交代的事給講出來了。曲四的兒子聽後五雷轟頂,跟媳婦商量,把二人戶口遷到娘家,算倒插門,因為當初二人就有這個想法,媳婦娘家沒有哥哥弟弟照顧老人,就不需要麵對村裏的人了,尤其無法在許會麵前抬頭了。這樣,許會這隻螳螂捕了蟬後又趕走了後麵的黃雀,村裏再也沒有對手了,便火線入黨當上了書記。 

(三)文盲許會足智多謀,膽大心細,把一個窮村搞成了省級大寨點 

我們這個村論人均耕地與周圍的各村比絲毫不多,而且高低不平,高的地方是沙土,低的地方是鹽堿地。那許書記是靠什麽把這麽一個村子搞成了畝產全縣第一分紅全縣第二最後到地區級再到省級的大寨點?

許會當上書記後,革命他不抓了,一心一意促生產。因為革命的最終目的是奪取政權。奪取政權後再搞革命,那就是給自己的敵人幹掉自己提供機遇。許會可沒那麽傻。 

他先搞平整土地,接著把村邊一個蓮藕池塘改成養魚塘。魚塘上麵還拉了熒光燈以吸引莊稼地裏的昆蟲晚上飛過去掉到水裏後被魚吃掉,既滅蟲又養魚。這魚塘裏的魚從來都沒分給社員一次,去哪裏了?其實社員們用腳後跟都能想得出來是許書記送給了縣委各部門的領導們。到底送給了誰,誰送去的,無人知曉。在那個年代,公開行賄是非常危險的。那他是怎麽做到的呢? 

我搬回老家的時候,縣領導已經跟許書記好的不能再好了。所以,內情我並不知曉。有點蛛絲馬跡留下來,那就是我們村的三個女知識青年都來自天津。她們的父親都是汽車拖拉機零件製造廠有權力的人。而許書記的哥哥是“跑外交”的,汽車拖拉機大的零件製造出來後要有包裝才能運輸到各地零件店和修配廠。以前的包裝箱都是靠木材,很難買到。許書記的哥哥就想到用樹條編織包裝筐取代包裝箱。而且價格比木材做的包裝箱便宜。這樣,我們村就有了副業。一開始20個男人編包裝筐,每人每天編八個,每個的利潤有一塊錢。後來又有20個女社員加入編包裝筐的副業組,每天除去材料成本與運輸成本總進賬300塊錢純利。每年差不多有十萬八萬的利潤。這在那個年代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了。一台拖拉機8000塊,但縣領導有支農指標,一萬塊錢就買回了兩台。別的村,連一台也買不起,而且沒指標想買也買不到,隻能買手扶拖拉機,那就是一個柴油機下麵一顆軸連著兩個輪子和後麵的一個拖鬥(拉貨)或犁鏵(耕地),一個離合器,基本上就是那個柴油機的錢。正經的東方紅55 拖拉機,在1974年時,每個公社最多也就是有兩三台。此時我們村(就一個生產隊的小村)就有兩台。 

有了錢買化肥,糧食產量就蹭蹭蹭地往上漲,不想成為大寨點都難。成了出席縣的大寨點,縣委領導們就紛紛去蹲點,表明是自己的政績。其實那是表麵的,在那除了北京上海等直轄市春節時有帶魚等魚供應年代,縣級的副食品店連魚腥味都聞不到。蹲點的,晚上走時,書記的叔叔是看魚塘的,一個網兜撒下去就好幾條大魚,帶回去老婆孩子高興到手舞足蹈地步不是誇張。村裏辦了個大的養豬場,過年時每家分到幾十斤豬肉,宰殺好的整豬缺一頭兩頭的,社員們都不知道。用拖拉機把豬肉送到縣委大院都有可能,雖然我沒見過。我們搬家的那一年年底決算,我家一下子分了467塊錢。這個數字我無法忘記,因為在這之前我們那個村,年年決算我家都是倒找錢。用400塊錢還蓋房的借款,剩下的67塊錢熱熱鬧鬧過了新年。從此告別了挨餓,告別了貧窮,許書記弟兄的功勞多少償還了書記隨便發飆當麵罵人造成的恨意。 

許會把有技術的活交給我,配雜交種殺蟲修拖拉機柴油機水泵造豬飼料打漿機建沼氣池,我就常常在大隊部的大院裏來來去去幹活或拿工具。我發現來我村最勤的是縣人大主任,是個老頭。然後是有批化肥權力的局長。許會的侄女被商業局局長給了她名額當上了商店服務員。在那買什麽都靠票的年代,那是最令人羨慕的位置,權力極大。許會的大兒子高中一畢業就有縣局裏的領導幫他安排去了縣年輕女工成群的針織廠當維修工。村裏有錢買化肥、有縣各個局的農業補助項目的支持、有變電站的供電、用推土機把所有的農田都變成了平整的水澆地後有五眼機井而實現了旱澇保收,小麥畝產達到了1千斤,小麥收割後種玉米,玉米畝產也達到了1千斤,加在一起,畝產一年兩季達到了2千斤,就成了全省非水稻作物外少數幾個進入兩季畝產共2千斤的大寨點之一。這是一位省委常委到我們村蹲點(住在我家與我住一個大炕)的原因。正是這個孤獨的省常委每天晚上跟我閑聊曆史和《反杜林論》(毛主席號召學這篇文章),他跟文盲許會無法交流幾句話。根據我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研究的如此深入,他自以為是地認為我是黨員,還給我定了個去省委黨校學習(受訓)的機會。我還差點喪命在長途汽車上(熊熊大火把外麵噴出來的汽油和裏邊的座位燒成一片火海,連車胎都燒爆了,想起來後怕得很),他那時已經回石家莊去了後電話讓縣委給我辦的,令我哭笑不得。那新縣委書記跟我住在一屋,此事令他對我誤解很深,便對我不理不睬。我也對他形同陌路。 

與鄰村(比如我原來的村)有文化但膽小怕事的書記相比,文盲許會的能力之強可以用天淵之別來形容。我在搬家前,我們那個生產隊還沒有機井,更沒有副業,化肥買不到能買到也沒錢買,平均一年畝產300斤(因為沒有化肥,一塊地隻能種一季,輪番修養一季。種兩季總收成也高不了多少)。那隊長可是多才多藝詩書琴畫吹拉彈唱無所不能的朱鐵成(我前文提到的豬八戒)。 

精明的許會本人絕對不貪汙,他連招待上級領導時都沒陪客人吃過一次飯。我堂伯是專門給大隊部招待客人做飯的大師傅,因為每天都有領導光臨,他悄悄告訴我他最佩服許會的就是這點---不貪汙,不多吃多占,小便宜離得很遠。許會找跟他關係不好的人當大隊會計,他是故意的,這樣,雙方誰也無法貪汙。許會更沒有緋聞。他做人小心翼翼,擔心政治運動來了被整而失去權力。權力對他來說,比吃喝玩女人更有吸引力。然而,了解此人外部粗魯(當麵隨便罵人)、本性奸詐的巧妙結合,還是後來我跟他打交道時慢慢領教出來的。互動中我對人性的了解和對曆史上那些大人物的解剖,收獲匪淺,或者如同題目所言“來自基層的另一類思考”,有著意想不到的效果。這些真實的故事,當時覺得是凡人小事,後來越想越覺得好玩得很。尤其是“文盲農民”與“百代詩仙”、“流氓村官”與“偉大領袖”,竟然有著難以區分的個性共有空間,唯一的差異竟然是“地位”。詳情且聽下回分解。 

後記: 

(1)在文革開始不久,我原來村的工作隊鄭隊長通知學校,要參加三個村的階級鬥爭大會。第一站是我搬家後的村。我們到的比他們村的學生還早,就被安排在最前邊。等大會開始後被揪出來示眾的是一個老頭,上穿髒了吧唧的白襯衫,跪在板凳上,旁邊有人扶著,否則他挨打時就會掉下來。有一個小腳老太太上前邊哭邊用攥著的拳頭捅他,而非打他。她一捅,跪著的老頭就縮一下。我不知道為何她沒完沒了地用拳頭捅,而非扇耳光之類的,便仔細盯著看,發現她捅的地方有紅點。當即明白了!她是用拳頭裏攥著的納鞋底的錐子在紮老頭。那時我不認識誰誰是誰,不知道被紮的是祁永恒,不知道這如此狠毒對老頭如此仇恨的老太太是當了寡婦、又找不到丈夫的屍骨、又坐牢的這村許書記的老媽。看到這一幕的除了我外還有站在旁邊的那個男人和我旁邊的一個同學,是我指給同學看他才發現的。我搬到這村後仔細回想那拉著他的男人是誰,由於當時我的目光集中在老太太和老頭身上,就沒注意那個男人長相的特點,至今不清楚他是哪位。估計是許書記的侄子之類的。我問過我堂弟,他說他不記得是誰。 

(2)許四與曲四名字的由來。許四是有乳名的。他沒有兄弟,是獨生子,排行老四是指他爺爺的四個孫子裏他排行第四。沒有文化的人有的就以爺爺的孫子排行起名字。曲四有一個哥哥。他也是爺爺的第四個孫子,那兩個我也不知道是誰,曲四本人和他哥哥我也沒見過。一個村裏有兩個四,是巧合。因為不同姓,也互不幹擾。除這倆人外我還有一個老四爺也稱四,我以為是跟上麵的規律來的,我爸笑話我連這都不知道。其實,按照爺爺第幾個孫子來排行,他是第三。他跟我爺爺是同一個爺爺,論年齡我三爺是第四。他名為四,被稱為四爺,我們就稱我三爺為三爺了。我爸說老四爺有三個姐姐,他這麽就當上了老四而成為我們這輩人的老四爺,我覺得不可思議,可那是事實。顯然就是不想跟我們這一分支攙和的意思。農村裏,不合規則的事也不新鮮。但兒子的名字裏不能有父親、爺爺等長輩的名字。比如,不能李鵬李小鵬陳希同陳小同毛澤東毛東東,所以要有家譜,起名字時往上查五代。家譜至少留五代包括各分支,然後各寫本支的新家譜。普通百姓的家譜功能在這裏,表示對長輩的尊重。城裏人不認可這個農村的土規則,所以對普通農民立什麽家譜(又不是聖人或皇帝)而貶之為不知天高地厚。 

(真實的故事比胡編亂造的電影電視精彩多了。本係列準備寫十個章節,每貼三四個章節,分三次貼出,各有精彩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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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於思畢 回複 悄悄話 寫得深入有趣,非常受益。謝謝分享。
FotoCellar 回複 悄悄話 不管朝代怎麼變,人性不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old-dream 回複 悄悄話 當然啦,由於撿美女媳婦的事發生在天津火車站,那位農民也可能不是同一個縣的。但是也應該距離天津以及那個縣不是太遠了。
old-dream 回複 悄悄話 想起來個疑問:曲四和美女謀殺縣太爺的事被工作隊傳播出來後,因為是關於縣太爺的,這事會不會全縣幾乎盡人皆知?如果這樣,那當年領走縣太爺遺孀的那位農民會不會想到由於時間的巧合,自己撿的美女媳婦可能是誰?當然這時可能已經有了一幫孩子了,所以自家人也就更不會聲張。但是,如果同村中其他人有懷疑到這個事情的呢?替縣太爺遺孀資深美女擔心啊!
舊日雲中守 回複 悄悄話 讚一個,文筆、條理、人性、、、、、、,絕了!農村真的都是這樣,知道很多這類事情,真沒你這本事說這麽清楚!一條村千把號人,絕對是生旦淨末醜一個不拉全給你配齊還有一大堆的備胎。
哈小玫 回複 悄悄話 "真實的故事比胡編亂造的電影電視精彩多了", 你的故事真好看!
info2008 回複 悄悄話 有文化和有能力還真是兩碼事。
old-dream 回複 悄悄話 老閻這篇太精彩啦!!
old-dream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bigsea' 的評論 :
把那些精彩都寫寫唄
bigsea 回複 悄悄話 時代變,人性不變。我小時候文革期間母親因主席的一句話“把醫療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全市最大的整間醫院一夜間全搬到了一個偏遠的山區,那山區平窮落後無論人口數量經濟水平根本支撐不了一個大城市的大醫院,因沒有那麽多病人,整間醫院的人整天無所事事,時間久了(整整八年),就鬧出各種匪夷所思的桃色事件,因多數醫院職工都是單職工,另一半在別的單位。這些醫務人員一年隻能回城探親一次,每次要坐三天三夜的大巴公共汽車。人性的本能需求在嚴酷的政治環境中仍以扭曲陰暗變態的方式頑強的生長。那些真實的人生故事比當今哪些蒼白膚淺的電視劇不知精彩多少倍。
紅新 回複 悄悄話 太精彩了,很長時間沒有讀到這樣精彩的故事。
ccn 回複 悄悄話
閻先生對你河北老家的新區有何見解?願洗耳恭聽。
flyingdora 回複 悄悄話 世界最難混的地方是中國農村。
華府采菊人 回複 悄悄話 實在精彩,改編成連續劇定能爆紅!
沈成涵 回複 悄悄話 充分發動群眾鬥群眾。
dididididi 回複 悄悄話 樓主的人生經驗真豐富啊。為什麽我一生中從來沒有碰到過這麽戲劇性的事件呢?是我思維太簡單,對很對事情都視而不見呢, 還是大多數人都不會碰到這樣的事?
kissofwolf 回複 悄悄話 這樣的曆史細節太精彩了。我小時候有一個疑問,為什麽周圍都是學校老師,小知識分子,但大家互相鬥起來依然是那麽醜陋和狠毒。
worldcity 回複 悄悄話 很有意思的曆史,人性相通,聰明人不少,有德的人卻不多。
霧裏南洋 回複 悄悄話 神奇的國度,神奇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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