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
(五)
回家的路上,電閃雷鳴,似乎雨很快就又開下了,便小跑了起來。突然在我前邊有一個影子,是個白色的,左右晃動著。我猜想這是個惡作劇孬種,明明知道後麵有人,偏偏在路邊有墳的地方嚇唬後麵的人。幸虧我不相信有鬼,要是膽小的,非讓他嚇壞不可,便對他惱羞成怒。最明顯的地方是:我快走的時候他也快走,我慢走的時候他也慢走。他還用呼嚕嚕的鼻音嚇唬人,在那夜間裏墳地旁邊,那聲音特別瘮人。
我今天就教訓教訓你這個壞蛋!我俯身找土坷垃,平原沒有石頭。抓起一小土坷垃,便朝他的屁股投去。他立刻回頭,大罵了起來:“你是哪個混蛋!有膽你出來!”
這聲音似乎很熟悉,莫非是他?
他是我堂伯,平時喊他大伯,大概是八代以上的本家了,但無論如何是一家人。他有肺氣腫,一著急就出不來氣,呼嚕嚕的聲音。我趕緊跑到他眼前,天太黑看不出他是誰。便問:是大伯嗎?
一聽我說話,他就知道是誰了,便氣急敗壞地大吼:“你半夜裏在後麵嚇唬我,我快走,你也快走,我慢走,你也慢走!我以為你是劫道的,後來才琢磨出你是故意嚇唬人!你竟然用土坷垃崩我後背!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孩子,哪裏知道你竟然如此糟糕!人不可貌相啊。”
“大伯,你在說什麽啊?我以為有人嚇唬後麵的孩子呢!我快走,你也快走;我慢走,你也慢走。出氣呼嚕嚕的好嚇人。我氣不過,才想告訴你別嚇唬人!沒想到是咱倆都誤會了對方。看來,咱倆還是走夜路提心吊膽造成的誤會。”
“你別解釋,我根本就不信你害怕走夜路,我了解你。你是搞惡作劇!我會告訴你爸!這事我跟你沒完。我得了心髒病饒不了你!”
“大伯,這怎麽可能?我要是知道您是害怕後麵的人是劫匪,而不是搞惡作劇在墳地旁邊嚇唬後麵的孩子,我怎麽會動手報複您啊?”
雖然大伯沒有告訴我爸這件事,可他還是對我耿耿於懷。我高中畢業後當了農民,他是小隊長,沒給我好果子吃。我怎麽解釋這件事都不行,他竟然那麽固執,令我搖頭歎息。那場電影可把我害苦了。這個梁子就算是跟大伯結下了。可怎麽解決呢?
縣官不如現管,得罪了固執的領導,小鞋就得穿下去。萬般無奈,我去找老奶奶。那是一個下雨天,不上工,我就跑到大伯家。
“老奶奶,您需要給我主持公道。”
“傻孩子,你大伯敢欺負你不成?說來聽聽。你小子可別耍花胡!老奶奶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都多,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麽屎!有一點破綻我也能識破。”
“您說我能相信大伯會舍得花錢冒著被雨淋的風險晚上到縣大禮堂去看京劇嗎?可他就去了!他走在我前邊穿著白襯衫橫著搖晃,我快走他也快走,我慢走他也慢走,而且在我前邊呼嚕嚕地出氣,這不是想嚇死人嗎?我不知道是他,才抓了一個土坷垃警告他。”
“我什麽時候說你知道那是我來著?我隻是說你在墳地旁邊搞惡作劇嚇唬人!我沒說你故意嚇唬的人是我。這事我先說。”
“大伯,由我來跟老奶奶說,然後您補充如何?”
“潤濤,你先說。”老奶奶表明她處事公平。小心眼的大伯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但也不得不聽老奶奶的命令。老奶奶閱曆豐富,非常精明,但口碑不佳,就是因為她有虐待兒媳婦的惡習而導致人人恨她。
我把故事一五一十講完後,老奶奶笑了起來。最後她給出了判決:“這件事是誤會,潤濤絕不是搞什麽惡作劇嚇唬路人。”
大伯不幹了,問我:“再怎麽說,你夜間半路上用土坷垃崩人是不道德的!”
“我用的是非常小的一個土坷垃,而且我用的力非常小,土坷垃也就勉強能到您的屁股上,您感覺到我用力了?我就是提醒您別嚇唬人。”
“你別說了,今天我相信潤濤超過相信你!這事從此不許再提!”老奶奶給他兒子下令了。
“老奶奶聖明!老奶奶萬歲!萬萬歲!打倒大伯!大伯不講理!”
大伯的眼珠子冒著火光。我趕緊說:“大伯,來下棋。誰輸了,表明誰的判斷力差,敢不敢試試?”
大伯自稱下棋高手,當即坐下來跟我博弈。“三盤兩勝!不許悔棋!”大伯吆喝著規則。
第一盤他贏了,第二盤他輸了。第三盤一開始他就很緊張,害怕輸給我。我思考了一下,覺得不能贏,也就設法輸給了他。從此,他再也沒跟我下過棋,我怎麽要求他他都說沒工夫。這樣,他就保持了贏了我的記錄。當然,他也就從此不再給我小鞋穿了。
到新蓋的大禮堂看電影、想談戀愛所遭受的這些麻煩令我對我倆是否有緣分產生了懷疑。盡管如此,我在高中畢業後一直不訂婚,等著上大學的機會,我相信我的信念是能實現的。
(六)
1979年的暑假,我從北京回老家。在長途汽車裏,我突然想起了打草的往事。
那是因為從北京剛上車坐下我就看到了車上有一位極端漂亮的女孩在我前邊不停地往後看,似乎在打量我。她好像一直在跟身邊的一位男的說話。我怎麽看也不覺得見過她。那是一個非常美麗出眾的女孩。不知為何她一直在回頭打量我。想不起來她是誰,我也陷入沉思,搜索著我見過的那些漂亮出眾的美人們,我想起了兩位。突然間,那個男的回頭看我,我當即大喊了起來,他是我的初中同學,也算是我的親戚---我大姐夫是他堂叔。他立刻招呼我到前邊去。我過去後,那裏沒有多餘的座位,他便起身,把他的座位讓給了我,他到後麵我的座位上去。他以為我與美女相識呢。我便問及她是誰啊。他愣了,“怎麽,你們沒見過麵?”我搖頭,說想不起來啊。
她笑了,然後說:“我還得跟您叫一聲舅舅呢,我見過你的照片,跟我妗子長得很像。”我轟的一下想起來了。我大姐跟我說過她外甥女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考的是外語專業。考慮到我們是親戚,又都是讀書人,老同學便讓我跟她坐在一起。而我根本就沒機會見過她呢。
聊了一道,到縣城車站下車後,她告訴我明天她去見她舅舅,就是去我大姐家,我們可以在那裏繼續聊天。在車站分手後,我仔細想她的美麗在哪裏,為何比任何一個當時走紅的明星都漂亮,也就想起了當年那個承諾。她們二人有一點相似的地方:眼神。
回到家一進院子,便看到了我兩年多沒見麵了的大姨,她是來看她三妹(我媽),住了幾天了,明天我表妹來接她回去,剛好趕上我回家過暑假。
我便跟媽媽和大姨講起了車上的奇遇,碰上了一個喊我舅舅的女孩---我大姐夫的外甥女。我大姐夫就一個姐姐,生了這麽出眾的女兒,令整個車裏的人都驚呆了的那種美麗。
大姨便問及我何時結婚,我說我還沒對象呢。
“這可不行,都老大不小了,娶媳婦要趁早。你讀書讀傻了,不知道娶媳婦的事了。”
我說,我在高中畢業後就不訂婚,那時的媒婆都為我著急甚至生氣呢。大姨說我當時太冒險,要是上不了大學,這輩子就打光棍了,錯過了訂婚的年齡。我說,不會的,那時我有“保底婚姻承諾”。
大姨問及什麽是保底婚姻,我便講了當年墳地裏打草的故事。
媽媽很吃驚,因為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些故事。大姨便問及那個女孩考沒考上中專。我說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她那麽聰明,是學生尖子,化幾年時間鼓搗初中那點知識,早已滾瓜爛熟,誰能考得過她?當初中老師都綽綽有餘了。大姨便問當初為何沒有另一承諾:上了大學後倆人也結婚。
我也曾為當時為何隻承諾了一個方向而納悶過。後來我搞明白了。便跟大姨說:如果丟失在沙漠裏的兩個人麵臨被渴死的命運,他們倆一定會想:各自到兩個方向去找水,如果哪個找到了,喝飽了後就回頭,在一個高坡上舞動紅旗,對方就看到了。他們在那時絕不會想:如果走出了沙漠,是去喝啤酒還是吃涮羊肉。
大姨聽後覺得有道理。但她還是提出我應該去找那個女孩,打聽一下她是否還沒有對象,是否真的考上了中專。如果沒考上,或者考上了還沒對象,我就可以娶上媳婦了。
“大姨啊,早在兩年前我就去找過她,雖然沒見到她,我到了她們村的小學校,從老師那裏打聽到她已訂婚,到底男的是幹什麽的,我沒問。有點沮喪的我也沒告訴那老師別的事就立刻告辭了,估計那老師也能猜到我跟她是老同學才去打聽她的。再說了,就算她一直沒訂婚,人家那麽漂亮,一旦上了中專,學生們爭先恐後地去追她,哪裏輪得到我?”
“那就算了。”
“不過,我去找她聊聊天倒也不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總歸是曾經的朋友,萬一沒考上中專,估計也是嫁給了縣城裏的人,應該能找到她。如果考上了中專,也放假回來了。”大姨不以為然,不建議我去打擾人家。
吃了午飯沒事幹,她倆都睡午休了,我就騎車去縣城找她聊聊天。半路上總是猶猶豫豫的,是否該去找她聊天敘舊?也就把車子騎得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剛要進縣城,路上人就多了,一下子碰到了我的一位高中同學!我立刻下車。這是禮貌。可他看到我時先愣了一下,然後假裝沒看到我,顯得當農民有點不好意思見同學似的?我大喊他的名字,他才抬頭跟我寒暄,要我到他家裏做客,非常客氣,說就幾步遠。
“今天先別談做客吃飯喝酒的事,我是要你幫忙的。”
“我能幫你什麽忙啊?不是說你在北京讀書嗎?我能幫上你的忙?”
“我打聽一個人,是女同學。不,應該是你的女同學,不是我的女同學。”
“你在繞什麽彎兒啊?我的同學不也是你的同學嗎?快說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長得很漂亮。”
“長得漂亮。就這點信息?多高多矮?有什麽特征?幹什麽的?你為何找她?”
“她長得很標致的那種漂亮,她跟咱們是同一屆初中,但她初中畢業後就綴學了,因為她奶奶突然去世了,她就不得不在家看孩子。她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她應該考上中專了。”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我想知道你是怎麽認識她的?你找她幹嘛?”
“她現在是否在讀中專?聽說她有對象了?”
“嗯。”
“嗯是什麽意思?”
“嗯就是說她在讀中專,她有對象了。”
“你這麽了解她?會不會搞錯人?”
“你說的這些條件,就一個人符合,不會錯。她昨天回來的,也是放暑假,昨晚還來我家看我媽,我媽是她表姑。她是我同學,也是我表妹呢。我當然了解。”
“那你就別跟她談我打聽她的事了。我找你,就這點事。”
“我納悶你是怎麽跟她認識的?到底是啥事令你對她念念不忘?”
“說來話長。記得當年你說我尿褲子的事嗎?就是那天見到的她。”
“什麽,你見到她就尿褲子了?太沒出息了不是?男人,要有定力。不過,見了漂亮女孩就尿褲子,我還第一次聽說。嗬嗬,好玩!”
“唉,你聽我說。……”
我把打草、與她“保底婚姻承諾”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他聽得目瞪口呆。寂靜了一陣子後他才說:“哥們,我終於明白了她是怎麽回事了!當年大家都說她得了神經病,不論媒婆介紹什麽人,她都看不上。給她介紹長得俊的,她說不夠聰明,給她介紹聰明的,她說家庭條件不好,給她介紹又聰明又俊又有新房的,她也能找到理由拒絕。非但如此,她還天天讀書,不是讀小說,而是鼓搗數學公式物理定律,即使抱著孩子也不放下這些無聊透頂的課本。連我也認為她瘋了。一開始勸她該訂婚就訂婚,別那麽挑肥揀瘦。後來幹脆我也不管她的事了。等到她弟弟有對象了,對她的壓力太大了,因為她如果不出嫁,人家是不會答應跟她弟弟結婚的。誰願意跟大姑子在一個屋簷下生活啊。婆婆是沒辦法的事,大姑子可以走人的。她才跟一位比她小兩歲的男孩定了婚。那是恢複高考前幾個月的事。當她考上了中專後,人人都對她刮目相看了。說她定力可不是一般得大!看得遠,預測得準。今天我才知道,原來她得到了你的保底婚姻承諾!”
得知她真的繼續讀書實現了她的夙願,我雖然對此從沒懷疑過,但還是為她高興。
“她對象也考上大學或中專了?”
“沒有。不過那個早就吹了。這事不怨她,是那男的提出來的。”
“你剛才說她有對象了,顯然是說現在又有新的對象了?”
“嗯。是她現在的老師,也是中專畢業,留校的。”
這哥們一下子想到了為何我們當初沒有定下“考上學後也結婚”的承諾。我告訴他當兩個蛤蟆掉入井裏的時刻想到的是如何爬出來,不會想到長上翅膀飛到天上去怎麽捕天鵝。我還告訴他:“她那麽漂亮,就是在1979年的今天如果她還沒對象,她也才23周歲,雖然在農村由於都提前搶對象而算是大齡了,可她的長相還會吸引很多很多比她小三歲的男孩願意跟她結婚,何況曆史上就有‘女大三抱金磚’的說法。”
“什麽23周歲,農村不講這個,要是當農民,她就是24歲剩下的老姑娘了。那我問你:為何高中畢業後你不來找她?”
“對我來說,當農民,能找到她,當然無話可說,算是美夢成真。可我從沒真的做過這樣的夢,因為我知道,她根本就不了解我。比我長得好的家庭條件好的家在縣城的,就算比我小兩三歲,她也會同意而不會選我。家在縣城,就算是農民戶口,在她父母眼中那也比我這鄉巴佬高多了。我高中剛畢業的時候,我媽想給我大姨家的表妹介紹對象,還沒說男方的具體情況,表妹就翻白眼,當麵質問我媽:‘讓我嫁給鄉下人?’表妹隻是城關鎮的,就把我們村說成是鄉下。你說,這事剛發生,我還敢找你那表妹嗎?我當初給她的許諾是因為那時她非常痛苦,不想放棄讀書的理想,可她想不到未來會有機會繼續讀書。我才這樣給她吃個定心丸。僅此而已。我知道她不會嫁不出去,更不會嫁給鄉下人。我的判斷多數情況下不會錯。當然,她沒熬到恢複高考就訂婚了,倒是出乎我的預料。顯然,她的壓力太大了,總不能為了自己的前途把弟弟的婚事給耽誤了而打一輩子光棍,所以,我理解。”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她是我表妹!如果知道了,我就會告訴她你的故事,她就會跟你結婚了。”
“嗯。也許吧。可我當時不知道你家在哪裏。讀書時你不像現在這麽外相。不過,過去的就過去了,反正人家已經有對象了,再說別的也都是廢話了。你早結婚了吧?是不是早就當上了爸爸?”
“何止是當爸爸。我說哥們,別小看我啊。我可是小隊長!是有實權的人物。”
“哇!好事啊好事。不過我知道小隊長是每年都投票改選,也就是幹一年。”
“誰說的?我就是第三年被大家選上的。下一年還是我當選。”
“這麽厲害?有竅門?刁民太多,當上小隊長還能連續幾年被選上的,那本事當國家主席綽綽有餘。”
“我竅門就一條:承包。”
“這不是扯淡嗎?承包是上麵的意思,鄧小平的指示,你也就是執行而已。”
“錯了!我開始當小隊長的時候我們這裏還不讓承包呢。我不能搞土地承包,我搞農活承包。比如耪地,我才不監視大家呢。這塊地包給張三,三天的活。三天後我檢查,不合格就扣工分。張三願意什麽時候幹就什麽時候幹。多自由啊。給大家自由,大家就高興,就選我當幹部。”
“嗯。下一步就是當村長,一旦投票選村長,就是你的了。然後步步往上走。”
“沒那野心。其實,我當初要是報考中專,我就考上了。我不服輸,報考了大學,第一年沒戲,第二年差三分。遺憾不?”
“我回去了,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別告訴你表妹我來了。”
“等等!別著急。她還沒結婚,我認為還有跟你成的希望。我這就去找她跟她談。她不了解你,可我了解你。我就服你。你給她的印象最多是聰明、善良,可我會告訴她,聰明二字代表不了你。我會說服她的。你得等我的話。”
“別,別,別!你如果非要告訴她我來了,你就告訴她我當年的確是到大禮堂看電影去了,隻是因為那一毛錢被小偷給偷走了,我又找不到同學借錢,最後電影開演了,我才慌張張在那烏雲遮天的黑夜裏摸索到電影院的後麵去爬牆。摸索到了一個電線杆子,爬上去後跳入牆內,結果是一隻腳插入茅坑!怕她看到我的臭事,我衝洗的時間太久了,再去找她,她不在了。顯然,出乎我的預料她回家了。我在電影院裏邊一直找到散場,都沒看到她。我不是因為害怕下雨而毀約。”
“這我不信!哪裏會有那麽巧?剛好就跳入茅坑?這是你瞎掰吧?”
“怎麽?你不信?我那晚上要是沒跳進茅坑,我上下八輩都不是人!行不?”
“別賭這麽大的氣。我相信就是了。”
“我一會去看看,說不定那電線杆子和牆裏邊的廁所還在。”
“看那幹嘛?”
“我想看看我當初是怎麽掉入茅坑的!那晚上看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這經曆太臭了,讓我總是覺得跟她的緣分不到家,還有點臭味。”
“走!我跟你去。反正我把下午的活都安排好了,我就專心致誌地關心你倆這個事了。”
說著,他把我的自行車奪過去,他要蹬車,讓我坐在後邊,反正他那大塊大塊的肌肉不用也是浪費。
很快到了電影院,包括大街上都還是那個樣子,時間在這裏似乎被凝固了這麽多年。隻是鐵門鎖著,賣票的門窗也關著,我們就無法進入裏邊查看那沒有頂棚的廁所是否還在。我便提議到後麵去看後麵的牆和那個電線杆子。
推著自行車,我們倆很快就到了後麵。看到那牆根如此狹窄後我後怕了起來。他也在思考,在晚上一滑溜就摔下來了,我竟然能摸著走了過去到了電線杆那裏。
把自行車鎖好,我倆爬上陡峭的牆根,他跟著我亦步亦趨地順著牆根往北走,去爬那電線杆,上牆後看看裏邊的廁所。
到了電線杆那裏,我倆驚呆得臉色都變了。那個廁所雖然是在牆裏邊,但兩個廁所的四個茅坑都與外麵的大糞池連著,顯然那是一個非常深的大糞池。大糞池的邊兒離電線杆子也就一尺遠,水泥電線杆子是與大糞池邊上的水泥牆澆築在一起的。圍牆的底部要比馬路高一米多。顯然那個用水泥澆灌的大糞池滿了的話遠深過一米。滿了後村裏的掏糞工把大糞池底下的閘口打開,用大糞桶把大糞倒入大糞車,拉到農田當肥料。我那天夜裏根本就不知道這些。顯然,我那天晚上掉入時大糞池都滿了,也有下雨的原因,大糞池沒有蓋子。
我們倆並沒有攀電線杆去上牆查看裏邊的廁所,那電線杆粗度很細,爬起來不難,可看到眼前那嚇人的大糞池,哪裏敢爬電線杆子?站在大糞池邊還得用手扶著電線杆害怕掉下去呢。
“哥們你看我命多大啊?這大糞池要是在電線杆子的南麵,我就掉進去了,那非淹死在裏邊不可,我就是曆史上第二個淹死在大糞池裏的人物了。你說嚇人不嚇人?”
“誰是第一個掉進大糞池淹死的曆史人物啊?”
“晉國國君---晉景公。哥們你看!這個大糞池、電線杆、裏邊的無頂棚廁所是故意安排的!有人為了節省電影票的錢就會爬電線杆往裏跳,因為牆外邊的牆根太窄而無法放凳子,隻有爬電線杆一途。電線杆對著的估計就是男廁所的蹲坑,你看這個最邊上的蹲坑剛好在電線杆對著的右邊一尺遠,從電線杆到牆頂後一跳下去右腳剛好插入茅坑!裏邊有電燈,但在開演之前和剛開演的時候工作人員把它關上。等到開演一段時間後再把燈打開,這樣,就專門收拾逃票的!可惜我不是逃票的,是進去找對象的。”
“你說地對!是故意這麽設計的沒錯。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想,大禮堂北麵的那個自來水龍頭是後來安的!因為一開始有男孩掉入茅坑,一氣之下在開演後把糞便帶入禮堂,裏邊很難清洗,他們就在牆北麵安上了水龍頭。”
“哈哈哈哈!這個貓膩讓你給破解了。我馬上把我表妹拉到這裏,讓她看看當初你的經曆。”
“別!你這是給人家添堵。”
說著,我倆就快速離開大糞池,朝自行車走去。
“你別灰心。我不是為你著想,我是站在我表妹一邊的,替我表妹著想。這叫血濃於水,我們是親戚。我要讓她到這裏看看,她也會為你當年的驚險嚇出冷汗。她也會納悶圍牆外那麽陡峭的邊沿你是怎麽摸索過去的。”
“太晚了。你看現在,別說城市了,就是這縣城,男女談戀愛的都是挎著胳膊,顯然人家二人兩年來早就有身體接觸了。當年我跟她連握手都沒有過。就是一起打草,根本就沒有談過戀愛。雖然最後分手時有了保底的婚姻承諾,那跟現在人家倆人正經八百地談戀愛不可同日而語。想虎口奪食,那不是白費勁?”
“我試試吧。這樣吧,明天你在家等我。我跟她談談,然後給她一晚上時間考慮,明天我告訴你好消息。如果沒有好消息,我就不去找你了。這樣行吧?”
“她是有頭腦的人,你說什麽也無濟於事的。不過,她是你表妹,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我明天在家等你就是了。”
我把他送回家去的路上,他又問起了同一個問題:“我還是理解不了你為何一直沒有去找她?她不知道你是哪村的,你是能找到她的呀?”
“你說我當時有追上她的條件嗎?要想上大學我就不能結婚,去找她談戀愛就把那承諾的動機給斷送了。沒有讀書的機會,她父母也不會同意她嫁給我這鄉下人。一定要在她考上中專,實現了她的夙願,我才能去找她,她父母就不管了。可她那麽漂亮,一入學就被圍追堵截,暗戀的暗戀,明追的明追,能輪得到我嗎?畢竟不在身邊,近水樓台先得月。別說沒談過戀愛,就是結了婚的,她這樣的美人都有離婚重組的可能。異地戀,要有充分的了解才能維持。她要是跟我同過學,對我有崇拜感,才有可能。兩年前去找過她,去了你們的小學校,打聽到她已經有對象了,我沒打聽詳情就離開了。你看,她考上中專後還是另選對象了。”
“明白了!明天會讓你吃驚的。”
“那你見過她對象沒?”
“沒有。原來的當然見過,小夥不錯。可新的這個老師,我沒見過。據說他倆一畢業就結婚。”
“師生戀,那是非常牢固的,至少在結婚前如此。尤其是女生戀上男老師,內心裏崇拜得不得了,以為他什麽都知道。你就別費那勁了。”
“那結婚後呢?是不是女的了解了真相後就會對男老師很失望?”
“那不一定。反正現在人家是在熱戀中,別人說什麽都是多餘的。別趟那渾水了。”
“明天哪裏你也別去,就在家等我。我現在就去找她談,給她時間考慮,明天我告訴你結果。如果我不去找你,就等於沒戲了。即使結局是那樣的話,我也替她感謝你啊,要不是在墳地裏見到你,她早就嫁人生子,不可能天天捧著書本好幾年,那樣的話一輩子就隻能麵朝黃土背朝天了。”
“這可是相互受益。那承諾就是互相激勵一下,誰也不欠誰的。要說感激,我也應該感激她。否則,我說不定也在當農民時結婚、當爹,今天很多人會為我遺憾的。”
說著說著,我們就到了他家門口,他拉我進去,我拒絕了,因為我知道當幹部的事太多,不好意思打攪他。他說那他就找她去談,今天就把精力放在我件事上了。我阻止不了他就隻好謝了他後騎上車與他擺手告別。
在縣城裏逛了一陣子,到高中母校的外邊又走了一趟,主要是看看我當年親手栽的那棵白楊樹是否還在。我在高中畢業前在大操場的外邊東南角栽種了一棵楊樹的樹苗,算是留念。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估計學校的領導以為是縣裏派人栽種的。這棵樹讓我隻要去縣城就會到母校大操場看看。我栽這棵樹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我自己。我在學校裏學的知識即使沒用了,這棵樹也代表我成了棟梁之才。
用手搖了搖我親手栽的那棵筆直挺拔的白楊樹,算是告別,然後往家走。此時快落山的太陽已經失去了熾熱,從車後麵把我的影子用力地往前拉,拉得很長,我看著自己高大的形象得意地笑了起來。第一次注意到騎在車上的我能把影子撒到那麽遠。
到家後,支上自行車,便仰天長歎:人生該是多麽無奈。欲哭無淚。說是去找她聊天的,怎麽糊裏糊塗地跟老同學聊了個天昏地暗又回來了?這顯然表明以後跟在墳地打草時結交的老朋友聊天的機會都不再有了。遙望四周,萬裏晴空無雲,晚霞象血染了一樣鮮紅。村裏家家戶戶的炊煙扭扭歪歪地朝高空奔去,就像在外遊蕩久了的人回家過年時一樣輕鬆。往事如煙,無奈飄去;往事並不如煙。煙,了無痕;而往事,了有跡。想來想去,最值得的回憶,是人生美好的那段旅程。我當即自忖道:要把美好還給人生旅途,讓後來者繼續享用;把感受留給自己,以便回味無窮。
(七)
進屋後,大姨和媽媽的眼神緊緊地盯著我的表情,是喜悅還是沮喪,便可看出結局。這讓我撲哧地笑了出來。
“什麽消息這麽高興地笑?”大姨問我。我說:“嗷,不是笑那個茬。”
“沒見到?”
“嗯。”
“你啊,煮熟了的鴨子竟然跑了!你後悔不?”
“大姨,我肯定打不了光棍了。”
“年輕人啊就是不可理喻。這婚姻大事能隨便承諾然後就各奔東西了?那可是一輩子不能變的!你不找機會跟她理論理論?”
“我沒見到她。我見到了她表哥,我老同學。從他那裏得知人家跟老師戀愛上了,不是原來那個對象。”
“那就算了吧。唉!這年頭什麽事都有。不管你們年輕人的事了。”
“別別別!大姨,您說我該找什麽樣的媳婦啊?”
“要我說呀,最重要的是要聰明。倆人都聰明,孩子也聰明。倆人也能談得來。寧跟聰明人吵一架,也不跟糊塗人說句話。”
我點頭後繼續問:“第二條呢?”
“第二條就是正直。尤其不能耍小聰明騙人,給你戴綠帽,你都察覺不了。”
“我有那麽傻能被騙?您怎麽把漂亮放在第三位了?”
“漂亮是很重要的,但不能放在第一位。年輕人不懂事的才把漂亮放在第一位。隻要漂亮,其它就不管了,那不行!”
“大姨太有理論了,我以後找媳婦的事就交給大姨了。”
“管不了。你自己在北京找吧。北京的,我又不認識。我催你找媳婦,可不是要你隨便撿個就行,你要寧缺毋濫,找不到合適的,就讓大姨給你找。聰明又有教養的,未必非上大學不可。你要是自己能找到既聰明又正直長得還不錯的,那就是你的造化了。”
“您這麽說,我好像錯過了什麽。”
“有了標準,下一次別錯過就行了。”
“嗯,記住了。看來這段經曆的收獲還是很大的,我知道自己以後的目標了。不過呢這事還不好辦,我得先買雙鐵鞋,還不能忘記不時地驀然回首,看看燈火闌珊處。”
“我估計你能看上的肯定是聰明可靠的人,關鍵是別讓到手的鴨子再給飛了。”
“那就別說我的事了。三表哥怎麽樣了?他是我一直惦記著的幾個人之一。”
“他能怎麽樣?媳婦把他這個痞子給收拾得沒了脾氣。”
“什麽?什麽?這怎麽可能?三表哥可是我心中最佩服的英雄,他那謀略與膽識,天生的豪傑。隻是生不逢時,沒機會闖蕩江湖打江山。猛虎怎麽可能被媳婦調教成了乖貓?”
“漂亮啊,這你知道。她一擠眉,他就神魂顛倒;她一弄眼,他就六魂無主。她越是戲弄他,他越聽話乖巧。”
本來想去看三表哥的,可得知他變了,便不想見他了。把他那英雄豪傑的形象留在記憶裏更好。
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思考著一幕幕童年往事,尤其是與三表哥有關的那些震撼的故事。不知不覺天就亮了,吃過早飯,表妹來接大姨回家。看著表妹的孩子那麽可愛,理解了大姨催我找媳婦的心情了。
謹以此文獻給經曆過毛共禁欲主義時代的同齡人。那份純潔,是在人人自危、在饑寒交迫的死亡線上掙紮、在對未來前途恐懼不安的環境下折射出來的畸形心理表征,是想用純真來逃避個人悲慘命運的無奈之舉。然而,那份純真的確給年輕人產生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也讓當事人從中有所受益,並在受益中成長……。
後記:
前幾天一位朋友敲門,提著兩瓶五糧液到我家,顯然是讓我喝酒多寫點文章。打開了一瓶,每晚吃完晚飯喝兩杯,便坐下來回憶、書寫此經曆,連續三個晚上。估計這故事能寫個中篇,可字數上還是屬於短篇。那再喝一杯,晚睡會兒,想起三表嫂戲弄三表哥就想笑,幹脆填一首詞:《洞仙歌》,獻給三表哥那類“被美人戲弄而神魂顛倒”、“不愛江山愛美人”、“將軍一怒為紅顏”的無數英雄豪傑。
【洞仙歌】英雄愛江山更愛美人
潤濤閻 9-6-2013
膚如凝脂,溢波光似汗。
螓首蛾眉曲音婉。
舞淩波,欲顫肢軟還嬌;驚顧首,錯為功名心亂。
念山河逶迤、似畫如詩,仍遜佳人戲癡漢。
相抱體生香,共枕貪歡;淩雲誌,乳間搖散。
數不盡千年大英雄,把美女江山,夢中偷換。
(韻:去聲十五翰)
【洞仙歌】詞譜:
⊙○⊙●,●○○⊙▲
⊙●○○●○▲
●○○,●●⊙●○○;○●●⊙●⊙○⊙▲
⊙○○●●,⊙●○○;⊙●○○●○▲
⊙●●○○,⊙●○○;○⊙●,⊙○⊙▲
●●●○○●○○,●⊙●○○,●○○▲
也寫給自己一首:
【小重山】憶當年墳地打草
繁露疏星腳步勤。
躬身割野草,百十斤。
心純不懼鬼出墳。
慈月老,墓地賜緣分。
浴火倆心焚。
為前程遠計,偽淑君。
亦將婚事付氤氳,
天難測,是雨是青雲?
(韻:上平十二文)
【小重山】詞譜:
⊙●○○⊙●△,
⊙○○●●,●○△。
⊙○⊙●●○△,
○⊙●,⊙●●○△。
⊙●●○△
⊙○○●●,●○△。
⊙○⊙●●○△,
○⊙●,⊙●●○△。
(全文完)
我覺得你的故事比“平凡的世界”好看很多。希望能看到你更多的故事。
說起割牛草,就想到我哥哥的經曆。在生產隊時,我哥哥才十幾歲,很會割牛草。我
們村有一大家的女兒也需要割牛草,因為她家承包了隊裏的一頭牛。但她割草的技
術遠趕不上我哥。我哥除了割牛草,還經常打豬菜,這個女孩就要我哥幫她割牛草,
她給我哥打豬菜,就是相當於交換工作。他倆就有那意思了,但女孩家不同意,因
為我家那時很窮。
隱隱約約覺得濤哥哥的第二本書在斟酌之中。
頂
讀完"續二",承諾:"?因草燼而火滅?"。然而碳灰有"跡"勝無"痕!"
"承諾"的結局有點文學常態化,用對方的無言無語給予讀博者的想象空間。
大閻是否有個"續補"? 幾年或幾十年後的偶遇?
我說話太直,希望不要傷害到大家。
謝謝大家!
最後一段提綱挈領寫得好!
拍電影隻好叫《墳地之緣》......
哪個年代留下了很多“沒有再見”的遺憾。
閻兄的結束語高度概括,字字珠璣。 純真的年代,卻又有多少惶惑、無奈、苦悶和壓抑伴隨著少男少女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