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婚姻(一)
(2008-05-28 19: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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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婚姻
潤濤閻
序言
在鍵盤上敲下這個題目,眼前兩個女人的身影在晃動。一個是我三奶奶,另一是位飽經滄桑的老太婆。說她們是“佳人”絕非命題作文,她們年輕時的風采我雖然隻是聽說而沒機會親眼目睹,但從她們七十多歲依然風韻卓然的儀表尤其是那兩雙會說話的眼睛中不難推論出她們當年的風姿。
有史以來,世界上各個國家的曆史雖然五花八門,但有一共同點,就是男人對女人從肉體上和精神上的歧視虐待與懲罰。有壓迫就有反抗,女人的反抗從未間斷過。但真正算得上有效果的反抗隻是從歐洲文藝複興才開始的。
自甲午戰敗,中國社會開始給女性提供了崛起的機會。事實上在中國社會轉型時期的每個階段,女人們都在尋找甚至創造這種機會。中國近代史就是一部婦女崛起史,它貫穿於男人們的血淋淋的戰爭之中。隻是男人們並不知道女人不象男人們想象的那麽無能,其結果便是男人們把這種對女人來說乃是驚天動地的變化給忽略了。
我小時候聽到不少關於曾祖的故事,然而,那些真實反映了當時國民心態的波瀾壯闊的事件中竟然沒有女人的參與。也許曾祖不好色,也許是因為我的長輩甚至鄉親們不願意把這種事情告訴孩子。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三奶奶那一代人的風流韻事恐怕也會泥牛入海。於是本拙作所要記述的是發生在我爺爺那一代的故事,從頭算起,迄今已近一百年了。
我自己搞不清楚我要寫的是有血有肉的具體的人,還是那個時代;要記載的是男人、女人,還是國民黨、共產黨、民團土匪;要敘述的是一個或者幾個悲劇家庭,還是那個破爛不堪的社會。對此,我現在提筆時搞不清,也許寫完後依然搞不清。我唯一清楚的是有一堵牆,那是男人們個個躍躍欲試但鮮有人能越過的一堵牆,或者說沒有女人的指引簡直無法越過的一堵牆。
男人與幸福之間隔著的是家庭;
男人與家庭之間隔著的是愛情;
男人與愛情之間隔著的是女人;
男人與女人之間隔著的是整個世界;
男人與世界之間隔著的是一堵牆。
這堵牆興許是女人給搭建的。
(一)往事難如煙
三爺1934年闖關東五十年沒回頭。我們一家盼望三爺回來算是望眼欲穿了。俺暑假回家探親的第二天,一老翁在一孩童的帶路下進了門。“你是萬福的孫子吧?”長者看了我一眼後問道。“我是,我是。您老就是三爺了吧!”我能從他即有家鄉調又有東北口音的話語中猜出來了。要是單從貌相上看,很難辨別出來他們哥仨是親兄弟。三爺是俺家爺爺輩中唯一在世的人了。
剛聊了一會兒,鄰居許坤進來了。“老爺,還認得出我嗎?”他的聲音有點娘娘腔。三爺點頭說:“名字記不得了,但知道你是許文祥的兒子。”
“我長得跟老爸一模一樣,認不出來那倒怪了。”
“你也60歲的人了,以後別喊我老爺了。都什麽年代了。”
“當過老爺就是當過老爺,不管後來如何。溥儀坐監獄我要是見了他也得喊他皇上。”
好漢不講當年勇。三爺的表情表明他要找別的話茬,嘴巴剛要動,被許坤的一句話給堵回去了:“三爺的槍法真準!”
三爺抬了抬頭,仰頭往上看了看。似乎有什麽心事在上麵,又象是條件反射毫無動機的動作。他的這一舉動提醒了許坤。
許坤看看我,用手指著我的耳朵下邊,說道:“槍子兒從這裏進去,從頂上出來。把天靈蓋都給掀了!”
他看我發呆,便反問我:“你讀了半輩子書未必見過手槍子彈吧?那玩意兒頭上不是尖的,而是圓的,禿禿的。”他說到這裏便跟我咬起了耳朵,“就象咱爺們那個小頭,所以才能把腦殼掀開。”
許坤說著便從兜裏掏出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中顛了兩下便遞給三爺,並以打探的口吻問道:“三爺,還記得這把刀子嗎?”
三爺伸出去的手在半路上停了下來,口中欲語又止,但不住地點頭。我在一旁看得出來這把刀子裏藏著三爺一噸的話語。
“聽說這把刀子是德國貨,是嗎?”
“嗯”
“我把它藏了幾十年可不容易。想埋在地下吧,擔心生鏽;藏在屋裏吧又怕藏不住。當初怕被兩個弟弟發現,後來怕被兩個兒子發現,再後來又怕被孫子孫女們發現。現在好了,物歸原主。對了,三爺,我每年要悄悄地把它拿出來擦兩次以防生鏽,今天可是原壁歸趙啊!”
三爺聽後大為吃驚:“這麽一把刀子,你把它用了就完了,幹嘛費這份心?”
“三爺,您待我家不薄,把房基地賣給我爸得罪了您親叔叔啊。這份深情,我終生報答不盡啊。解放初都說您早歸西了,可我就是不信。把您這把刀子保存好就源於這個信念。”
三爺聽後終於接過了刀子。我在旁邊仔細看著這把樣子象一條小魚的水果刀。魚尾處是刀尖;另一頭是開罐頭的啟子,兩頭互相折疊著,擁擠地享受著那小小的溝壑。
三爺把刀片打開後好似風雲突變,臉上的肌肉用力地把上麵的皮膚拉緊。然後肌肉在皮膚下麵彈起了鋼琴。
“這把刀子,唉!那天中午、、、”
三爺要把那一噸的話說出來,突然又停了下來。他回家探親,臨上路前就下狠心不提往事。不是說往事如煙嗎?那就把它當成過往煙雲讓它消散了。
屋裏寂靜的讓人害怕。大家都進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三爺的故事在文革時我就知道了。但那時的感覺似乎是在聽小說。
許坤打破了沉寂:“三爺,您走後這縣裏可熱鬧了。簡直可以寫一部小說。”三爺隻好應承著:“你膽兒不小,看死屍時還敢搜兜,把刀子拿走。”
“我哪敢仔細看,滿地腦漿血跡,真可怕。掀腦殼的事是後來聽別人說的,真假不知。子彈確實是從耳朵下麵進去的沒錯,我瞟了一眼,看到脖子肩膀上的血是從那兒流出來的。我不知道兜裏有刀子。晚上聽到槍聲,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搜屍了。嘿嘿,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人家牽驢我拔橛!搞了把刀子。拿回家仔細一看,這把刀子是三爺的。三爺還讓我看過哪。結果,橛白拔了還得搭功夫給三爺保養著。”
三爺聽後止不住好奇便問:“牽什麽驢?”
“錢呐!”許坤答的特別幹脆:“兜裏哪能沒幾個大子兒?那‘早行人’把錢拿走了,不要刀子是怕它成了證物!我不怕,總不能懷疑十歲的孩子開槍殺人吧!”
我在旁邊差點笑出聲來,沒想到他一個孩子敢搜死人的腰包。出了人命案,誰都怕受連累躲都恐怕躲不及。天底下這種事恐怕隻有他一個人幹得出來。
“從那以後,一回想起人死了還緊緊攥著手槍的場景我就為三爺您後怕。那年頭兵荒馬亂,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槍拉幫便是王。可那時的女人們也沒閑著,尤其是美女,那哪裏是紅袖添亂簡直是造亂啊!”
三爺無法從往事中走出來,好奇地追問:“祁永恒的媳婦還在世嗎?”
“在世。瞧她把這村子搞得!不過,她的姿色跟三奶奶比差得海著去了。”許坤議論著,“她出身算是豪門,嫁給了個窮光蛋都造亂,您說三奶奶咋能不造亂?”
“造亂”這詞兒俺雖是第一次聽說,可聽起來還真傳神。這倒使我對“亂世佳人”的概念重新審視其含義來了,按他的話說不就成了“佳人亂世”了?
三爺表情木訥,似乎要說什麽,又把嘴緊緊地閉上了。隻是兩隻眼睛時兒呆滯,時兒噴著火焰。似乎往事在沒有成為過往煙雲之前先成了煙火,火苗折射著他那坎坷的人生旅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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