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多倫多

我的信仰是我皮肉上熬出來的,比哲學家強。
正文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

(2005-02-04 13:44:16) 下一個

睡夢中的老方突然兩腿一陣強直,身子一挺就醒了。昏暗中老方習慣性地從被子中伸出左手,睜眼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夜光表,淩晨4點左右。太早了,老方翻了個身,把感覺酸沉的兩條腿盡量地放得舒展些,希望自己還能再迷糊一會兒。這種奇怪的早醒已經跟隨老方多年了。每天淩晨隻要睡滿了5個鍾頭就會自己醒來,然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就別想再睡了,一些平常都想不起來的糟心事兒這時都在腦海裏鮮活了起來。等到了天大亮了真該起床的時候人又困了,於是整個白天總是頭暈沉沉的,沒有精神,也沒有力氣。

            臥室裏麵黑乎乎,靜悄悄的,隻有躺在身邊的方太太發出均勻而深沉的鼾聲,窗戶也隻透過來一點隱隱約約的外麵桑伍德街上的路燈光。老方感覺身上有點兒冷,不大情願地又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抓了件毛衣蓋在了被子上。樓底下的暖風鍋爐又嗡嗡地啟動了,接著窗戶底下的出風口就傳出了嘶嘶的風聲,那時在向臥室裏吹暖風了。為了節約取暖費,老方故意把室內溫度調得不高,讓人總有點兒涼兮兮的感覺。

 

            老方翻了個身,把有點兒漏風的被子又掖了掖,想躺得舒服些,準備再迷糊一會兒。老方覺得自己移民加拿大這幾年來的最大成績就是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在加拿大專業工作很難找,即使找到了,幹得也象個三孫子,打勒脖子工又很辛苦,於是很多移民就都做起了以房養房的生意。就是自己籌足了一筆首期付款,再和銀行談好了按揭,把房子買下來,房主一家人先擠擠,把一些房間租出去,靠房客的租金來養房子。老方和方太太合計著,與其租別人的房住,每月給別人交房租,倒不如自己給自己交房租,每個月的按揭,地稅,水電煤氣,電話,和cable上網等各項費用,減去房客的租金收入,也並不比當房客貴多少,而自己多年以後還可以落下一套房子哪。

確實是這個道理。方太太為此特意回國了一趟,把以前在國內的積蓄都揣在身上悄悄地帶回了多倫多。在一陣緊鑼密鼓地四處出擊看房之後,老方一家終於在桑伍德街上買下了一幢三室二廁的獨立house。正值弱勢美元軟得一遝糊度的時候,老方割肉一般地將手上的美元換成了加幣付了首期,心裏麵還不禁罵了一句,這個他媽的小布什!

            老方,方太太和女兒一家三口住在了自帶衛生間的主人房裏,後來女兒看上了本屬於主人房一部分的,有一門相通的穿衣間,就自己搬到哪裏麵睡覺了。穿衣間自己有一個衝外的小窗戶,麵積也還不小,在掛滿了方太太和女兒的四季衣服之外,再擺一個單人床墊子還有富裕。而另外二間臥室就分別租給了二位女性,在Seneca College上學的留學生小遲,和在西人餐館端盤子的小孫。

 

想到房子老方不禁又翻了個身,這幾天來的事情就像演電影似的一幕幕地浮現在了腦子裏。多倫多的冬季陰冷而漫長,鉛黑色的陰雲從10月下旬一直籠罩到第二年的5月中旬,這中間就很難有晴天看得見太陽的日子。到處是冰天雪地,灰蒙蒙的一片。草地被厚厚的積雪所覆蓋,樹木也都褪掉了身上的綠葉,隻剩下那灰赫色的枝條在寒風中抖瑟。就是紅磚砌成的民居也沒有了往日的鮮亮,顯得暗淡清冷。馬路上是被鹽粒兒強行融化的雪水,汽車駛過,濺起的泥水撒在路邊的雪堆上,黑呼呼髒兮兮。在背風向陽的地方曬曬太陽,享受一下冬日裏的陽光,在這兒簡直是一種奢望。人們都龜縮在室內,躲藏在人造光的陰影裏。在這樣的氣候環境中呆長了,人的心情也容易灰色,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抑鬱感。

今年還不錯,嚴寒的一月份剛過去,多倫多就迎來了罕見的暖春,才二月中旬最高氣溫就已經在零度以上了,冬天裏難得露麵的太陽此刻也時隱時現地撥開陰雲向大地嗬上幾口暖和氣。大家都對這樣的氣候都感到滿意,隻有電視台上的氣象預報還在不識相地提醒大家不要高興得太早,要把雪鏟子放在手邊,春寒還在等著我們哪。天氣轉暖冰雪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地融化了,老方走在路上也不用裹緊了羽絨服縮著脖子,小心地注意著滑溜溜的地麵,潮濕溫和的空氣吸進胸腔,讓他有想喊上二嗓子的衝動。當然老方的高興還有另外一層原因,天氣暖和就可以節約取暖費了,那個呼呼往外吹熱風的采暖鍋爐實在就是在燒錢呐。

可是昨天中午的一件事卻讓老方很糟心。你家房子漏了。小遲拉開自己臥室的房門說。

怎麽會呐。買房子的時候還專門請了驗房師檢查了房頂哪,怎麽這麽快就漏了。老方嘴上這麽說著,腳卻趕緊朝小遲的房間走去。可不是嘛。小遲房間一角的天花板已經變色發黃,順著牆壁滲下的水已經把牆上的乳膠漆鼓了一個大包。

看到屋頂漏水老方首先想到的是錢,要是請人來修,那費用可是不小哪,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漏水,而不是整個換屋頂。還是自己動手吧。自從有了自己的房子,原本文質彬彬,書生氣十足的老方就開始喜歡在家裏家外自己動手修理點兒什麽,今天給滴水的水龍頭換個橡膠墊圈,明天給跑了三個月的汽車換個機油。老方雖然對加拿大的民居結構不甚了了,怎麽才能檢查出漏水的地方,用什麽材料來堵漏更是一無所知,可這難不倒工程師出身的老方,圖書館裏有教人怎麽自己動手修理房頂的書,Home Depot裏有自己動手的全套工具和材料。

接下來的半天老方是頗為忙亂,先奔圖書館借了二本相關的書,然後跑到Home Depot在琳琅滿目的貨架上,按照書本上的指導,又谘詢了二位半專業的導購人員的意見,終於在天半黑的時候,推著一輛小推車走出了Home Depot的大門。小推車裏裝著修理屋頂的必要工具,材料,和一架可以伸縮的,足以夠到他家屋頂的長梯子。一切具備,就等著明天一大早動工了。當然,老方還特別希望馬上能有一股強冷空氣奔襲而來,把屋頂上的積雪和殘冰都著實地凝固在那裏。

 

天色漸漸地亮起來了,晨曦透過窗沙靜靜地,也是懶散地照在臥室裏。老方從淩晨醒來,躺在床上雜念叢生,胡思亂想已經二個多鍾頭了。老方看了一眼身邊的方太太,她背對著自己睡得正香。老方這個時候又開始有點兒困了,可今天還得修理房頂哪,還是起床吧。老方沒有驚動方太太,悄悄地穿上毛衣,走到窗前掀開窗簾望了一眼外麵。老方不經意間發現在窗外的屋簷上懸下來一個巨大的冰掛。那個冰掛由5個彎曲的小冰掛組成,象一支巨大的人手,手掌上有一根根暴起的青筋,手指細長而精瘦,還有著細細尖尖的指甲,很像在動畫片中看到的那種麵目猙獰,凶惡殘忍的巫婆的手,從陰沉的雲端伸下來,要穿透窗戶上的玻璃,鑽進屋子裏似的。

            老方拎著一個裝滿修屋頂用的工具和材料的帆布袋子,踏著梯子爬上了二樓,站在梯子上看屋頂上還有點兒積雪,而在屋簷處則全是冰,那個象是巫婆手似的冰掛就是從這兒垂下去的。老方用手上拿的一把小鏟子把冰敲掉,把雪鏟掉。屋頂上的橡膠片整齊地排列著,一塊壓著一塊,看不出來什麽地方有問題。書上說檢查要從最高的屋脊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下進行,因為水總是往低處流的。可是這個人字坡的屋頂,少說也有個30度,上麵還殘留著點兒積雪和薄冰,要是沒有必要的安全保護措施,爬上去可是有危險的啊。但就因為這個就這麽下去了,不修了,老方又不甘心。試試吧,多加點兒小心就是了。

            老方伏下身去,雙手扶在屋頂的橡膠片上,小心地抬起一條腿踩在了屋頂上,還好並不是很滑, 於是他移動身體的重心,將還在梯子上的另一條腿也移到了屋頂上。老方其實並不是站在屋頂上,而是四肢著地地趴在屋頂的斜坡上,一點一點地慢慢地移動二手和二腳,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老方在快到屋脊的地方,終於發現了一塊橡膠片掉了一個角,估計問題就在這裏了。老方感到一陣輕鬆,慢慢轉過身子背對著屋脊坐在了屋頂上,心裏一放鬆才感到剛才那緊張的攀登過程中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細毛汗。

站在自家的屋頂上可以清晰地俯瞰彎曲的桑伍德街周圍的街景。星期天的桑伍德街上格外地冷清,柏油路麵在晨光中泛著灰白色,那是風幹碾碎的,用來融化積雪的鹽末兒在路麵上抹了一層的緣故。馬路邊上的積雪已經有一部分融化了,露出了濕唧唧,髒兮兮的草皮。對麵人家門前的driveway上縱向二排停了四輛車,最外麵還有一輛車橫在了路上,故意把裏麵的四輛車堵得死死的,好像擔心有人要偷他裏麵的車似的。一個人家怎麽會有這麽多車嗎,肯定是租出去了。

 

            老方感到又好氣又好笑,自己費了半天勁兒爬上來了,竟然忘記把工具袋一起帶上來了。剛才隻注意怎麽爬上屋頂了,那裝著工具和材料的袋子還掛在梯子尖兒上哪,自己手上隻有一把小鏟子,什麽也幹不了。老方心中笑道,這就是加拿大經驗啊。沒辦法還得再來一次。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從屋頂上往下走比向上爬還難。老方二隻腳在前麵探著路,二隻手摳著屋頂上的橡膠片,屁股一點一點地往下蹭。眼看就快到梯子那了,老方想偷點兒懶,就伸出一支腳去夠哪掛在梯子上的工具袋。這是一個嚴重的錯誤,產生了本來完全可以避免的致命後果。

老方的身體重心有點偏移,撐在屋頂上的胳膊也有點不吃勁兒,突然身子象是坐在滑梯上似的向下滑去,他本能地要去抓那梯子,可是梯子並沒有能阻止下滑的老方,反而在老方的衝擊力作用下歪向一側,倒了下去。老方象一個麻包似的從房頂上滑了下來,重重地摔在了還多少有些積雪,凍得堅硬的地上。老方感到屁股和腰一股震撼的痛楚,可一會兒就過去了,他想自己爬起來,卻發現那身體好象不屬於自己了似的,他不能抬腿,也不能扭腰,隻能這麽一動不動地躺著。老方摔在地上的沉悶聲音,和金屬梯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的咣當聲終於把屋裏的方太太和房客驚醒了,三個女人吃驚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老方,然後手忙腳亂吃力地把老方搬進了屋裏。

           

這是一個平靜的初春的早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勞作了一個星期的桑伍德街的居民們大都還在享受著安逸的睡眠。在一戶人家的門口斜躺著一架金屬梯子,占了人行道的一半。一個喜歡早起走步的老人沿著街道慢慢走來,他一邊繞過那個梯子一邊自言自語道,這時誰家啊,怎麽把梯子橫在了人行道上了。

 

 

 

 

 

200524日星期五

完成於西窗楓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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