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現代人的話語

一個現代人的話語 ----評沈敏特新著 王達敏 經常不按牌理出牌的沈敏特先生，這次又別出心裁，用兩個多月的時間，提前15年給現在7歲的小兒子寫了30封信，成一本書，名為《提前15年給兒子的信》（廣東人民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 提前15年的信，也就是15年後的信。現在寫15年後的信與提前寫15年後的信，雖然語義差不多，但落點大有講究。前者是預敘，時間由現在向未來延伸，落點在未來，並含有不到時限不能拆封之意；後者是前敘，時間則由未來向現在返回，落點在現在。明白人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沈敏特有意而為之的一種敘事策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通過這種“家常式”的寫作方式進行隨意性的言說。“我要寫出一封又一封的信，通過時間的郵政航道，寄給15年後我的已經成年的兒子。”顯然不是事實，一則因為這些信寫於且出版於現在而不是15年後，二則因為這些信首先是並且主要是麵向廣泛的讀者而不僅僅是他7歲的兒子。沈敏特私下坦言：我將這本家書作為“平台”，展開對人生、社會、哲學、政治、曆史、教育、愛情等各個方麵的思考。 大論久不作，小議又不為，適意的是隨筆。近幾年來，沈敏特先生用隨筆、雜文的形式，廣麵介入現實、質疑現實、批判現實，重新彰顯了他作為一個現代批判型知識分子的形象。瀟灑浪漫的文人與散淡適意的隨筆有著天然一致的質地，一種與寫作者相匹配的文體，能將一個人的才能最好地發揮出來。家書是隨筆的至愛，率直散淡適意到極處的，便是家書了。家書的寫作需要的是心心相映、真善並舉、隨意合意，自然不必焚香沐浴、莊重嚴肅而為之。大論有規約，小議輕思考，而去規約重思考恰是沈敏特先生為人為文的一貫原則、一貫風格。一進入思考和寫作的狀態，他才情橫溢、思維敏捷、見解深邃、尖銳行走。這本家書是他有意選擇這種個性化的表達方式，在一個相對集中的單元內，將自己多年來、特別是近幾年來關於社會、現實、人生、人性的思考作一個較完整的總結。 我讀過沈敏特先生的大部分文章，自信對他的知識背景、思想資源、學術理路和為文的特點比較了解，但讀了這本家書後，還是生出了許多感慨與觸動。他關於現實的思考，還是那麽敏銳、尖銳而前衛。許多看似很普通、很常識的問題，一經他獨到的或者另類的闡釋之後，仿佛是獲得了一種新的內涵。大處且不說，就說他對最平常的問題的論述吧：獨立的思維空間、心理空間決定著一個人的生命質量和人格深度；從文化大革命中知識分子的遭難與靈魂的扭曲，上通曆史，發現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基因中有一種“爭寵”的妾婦情結；從社會動力學的角度看時尚，時尚則是時代的進步、社會的發展、人性的張揚、文明程度提高的重要標誌，最高層次的時尚是創造性、審美性與整體素質的統一；少年兒童文化消費的成人化不僅會引發許多社會問題，而更重要的是摧殘了童心，影響了兒童的健康成長；錢是了解社會、進入社會的一個切點，一個現代知識分子要懂得一些國情、一些現實，就應當懂得一些經濟。人不能讓精神處於金錢之下，要讓精神超越金錢；教育應該培養被教育者獨立思考能力、判斷能力、選擇能力和創造能力；不懂曆史，成不了現代人；生命的質量取決於一個人的時間觀及對時間的把握；愛人、愛事業的前提是善待自己、關愛自己；人性中最人性的是愛，而初戀是最純淨的愛；等等。 這些見解與表述自然會促使你去思考，去反省並動搖你因為受常規的思維、規範的理性和習慣的惰性所限而一直紮根於大腦深處的某些既定看法。由於受它們的啟示，促使我對自己的某些看法及正在思考的一些問題發生了疑問和追問。這是思想的力量，是思想與思想碰撞的結果。 家書不空走，它總是以作者的家世、個人的經曆及人生的體驗作為基本內容，在此基礎上展開廣麵的思考，其思考主要指向近50多年來我國的社會、現實、政治、經濟、意識形態、權威話語、科學與民主、現代化、知識分子，以及愛國主義、時尚、金錢、事業等問題，即使是對超越時空限定的愛情、親情、時間、生命、思維等現象的思考，也同樣注入了作者的個人經曆和人生體驗。這些閃爍著智慧的思考與見解，完全可以視為一個有良知、有責任心的知識分子麵對現實的言說，無論是剖析自我，還是質疑批判現實，其情感的溫度與直言的真誠都不難把握。 沈敏特先生是一個趨向透明的人，優點明在，缺點亦明在。他的優點與缺點總是在極端處生成並運作，因此，其優點裏必然含有缺點的成分，當它從一端走向另一端時，優點有時就可能變成缺點；而他的缺點裏又總是蓄養著並且彰顯著優點。二者一體兩麵，合二為一。鑒於此，有的人看見的是他的優點，有的人看見的是他的缺點，如此一來，對他的褒貶自然就不一樣了。一個太有個性、太有思想的人，總是明顯的優長與明顯的缺陷並存；這樣太有個性、太有思想的人，不可能指望人人都喜歡他。不可否認的是，多數人喜歡他的優點，包容他的缺點。說到底，他的缺點主要是性格的而非品質的。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他照樣我行我素，這沒辦法，他就是這麽一個既自我自信又缺心眼的文人。他常常說，他是為自己活著，不是為別人活著；他不考慮別人怎麽看他，該怎麽說就怎麽說，該怎麽幹就怎麽幹。單純從一麵或者一個角度看沈敏特，都不是真實的沈敏特。真實的沈敏特並不難把握，我在《現實的質疑者——沈敏特其人其作》一文中對他作了勾勒。 這本家書，可以讓我們進一步認識沈敏特這個人。這裏寫到了他既求實、剛正、高傲，又忍辱負重而堅強活著的父親對他一生的影響；寫到了他作為一位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坎坷經曆與心路曆程；還寫到了他的初戀及情感世界。所有這一切，分明都在解讀著沈敏特。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本家書又可以被視為是一個真誠的中國當代知識分子對自己的人生、思想、情感所作的一份表白。 寫於2003年7月 （王達敏：安徽大學中文係教授。沈敏特，中國作家、評論家、教授，現任中國藝術研究院影視製作中心創作室主任。目前正在籌拍一部電視劇，以陳思進所著《闖蕩北美》為基礎，以9/11事件為背景，反映在世界越來越小的今天，東西方文化如何在保持個性的同時，碰撞、交流、融合、優化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