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北美

在美國,忙忙碌碌地求生存,謀發展,我雖一直想寫些什麽記下這些年的心路曆程,可還真不曾想過要寫成一本書。但經過9。11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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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兒子:提前15年的信 (第六封)

(2005-05-01 05:49:44) 下一個
第六封 小語: 從你接受思想政治教育的第一天開始,你就會聽到一個詞:愛國主義。老師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你:要愛祖國。 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愛國主義者。我更要告訴你,“愛國主義”是一個彈性很大的概念,就象一部公共汽車,誰都可以搭乘一樣。要緊的是,看它駛向何方。 我還是先說說你的祖父的愛國。 抗日戰爭時期,我們家在上海,屬淪陷區。當時的文化人,最起碼的愛國底線就是不當漢奸,不和日本人合作,更不為日本人服務。著名的京劇藝術家梅蘭芳蓄鬚明誌,停止唱戲。你祖父寧可失業,拒不接受聘任。 他和幾個朋友做一些小生意,以此養家糊口。但是,大文人做小生意,成功率很低。家庭生活的貧寒不亞於文化大革命時期。我當時很小,已能感受無米之炊的威脅;已經嚐出了好米與黴米的不同的滋味;也經常懸著心,等待著你祖父借米歸來;一個有米的布口袋,會在我小小的心靈裏激起欣慰;並且懂得在饑餓的時候,不向父母開口要吃,為的是不讓他們難受。那時,屋漏偏逢下雨,我的小妹,也就是你的小娘娘,生病了。我不懂是什麽病,大了才知道是傷寒;但是,在深夜被驚醒,聽著父母因為缺錢而焦急的話語,看著他們手忙腳亂抱起妹妹匆匆去醫院的身影,我已能感受揪心的痛苦。 回想起來,無須宣傳,無須灌輸,你祖父和我的愛國主義就在這樣的亡國之痛的實際經曆中,成為刻骨銘心的思想。 抗日戰爭勝利,我們欣喜若狂。這欣喜中,無疑包含著希望;希望中國會有和平、民主、富強的幸福生活。但是,國民黨帶來的實際恰恰相反,是內戰、專製、腐敗和民不聊生。是不是愛國,在此看出了分野。你要國民黨的國,就沒有人民希望的幸福的國。國與國不一樣,愛國能是一樣的嗎?愛國主義能是一樣的嗎? 這時我家遇到了一件事。我的表哥因為參加反對國民黨的學生運動,被特務追捕,躲到了我家,在我家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從他的口中,我們非常間接地獲得了共產黨的信息。本來,我們對共產黨十分隔膜,此時才有了一些朦朧的感覺,最突出的就是共產黨反對國民黨,要推翻國民黨的統治,而這是無可非議的;如此禍國殃民,絕無存在的理由。顯然,我們的愛國主義思想有了進展。 那時,我剛進初中,我的頭腦中沒有什麽理論思維,這個主義,那個主義,都與我無關。但我有對生活的實感,有起碼的是非觀念。這些實感和觀念在日積月累,形成了我對現實生活的感受係統。有的,接受;有的,反感;有的,疑惑;有的,深思。我記得有兩位老師,印象特別深,他們樸素、勤儉、和學生十分融洽,善於引導人、啟發人,象是我們的父兄。和我們平時反感的官氣十足、仗勢欺人的國民黨軍、警、官員,完全不同。解放前,突然消失,傳說是共產黨,被拘捕了。我,還是一個孩子,當時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麽這個國家容不得好人? 很快,共產黨的軍隊逼進長江。各種各樣的傳說紛至遝來,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麵對一個屬於未知領域的共產黨,是凶是福,無法判斷。在親朋好友中,有來勸走的,也有來勸留的;你祖父的一個好友,他有廣泛的海內外社會關係,幹脆把我家所有人的照片拿走,辦了護照在美國為你祖父安排了位置,為孩子安排了學校,要我們趕緊走。 你祖父猶豫了。台灣,他肯定不去;他對蔣介石是有認識的。美國,去不去呢,這是別人的國家,他並不向往;而關鍵問題是,共產黨到底是怎麽樣的? 在猶猶豫豫的盤算中,他做了一個暫行決定。先將我和姐姐,也就是你的大娘娘,送到廣州,暫住我的舅舅家;你的祖父、祖母帶著小娘娘在上海看情況,需要的時候,他們到廣州和我們會合,一起出國。那是1948年下半年。 至今我沒有搞清楚為什麽,你的祖父在1949 年初,春節過後不久,突然改變了決定,讓我和你大娘娘即刻返回上海。估計有朋友向他傳遞了什麽信息。 回來不久,也就是五月,上海解放了。 這前後,我們經曆了一段由驚惶到平定,再到歡欣的日子. 上海是經過戰爭而解放的.我家靠近郊區,槍炮聲響起,我們躲到市中心,暫住外婆家.這真是人心惶惶,耽心著炮火不長眼,耽心著糧食能維持多久,會不會斷電斷水.家裏空關著,會不會遭劫.那時,國民黨的貨幣—金圓券已如廢紙,使用的是銀圓,這又能維持多久.每天你祖父都到街上去轉轉,打聽消息. 忽然有一天,槍炮聲平息了.你祖父從街上回來,臉帶喜色.他說:“昨晚,解放軍進城了,就地在街上露宿,不打擾老百姓。這樣紀律嚴明的軍隊,少有啊!” 我們即刻回家,卻遇到一個恰恰相反的情況。大門打開著,客廳裏杯盤狼藉,屋子裏充滿著煙氣酒氣;內室的櫥櫃也敞開著,值錢的衣物不見了。看守裏弄的大胖子告訴我們,打仗的那段時間,有一個國民黨軍官帶著女人在這兒鬼混;逃跑時帶著大包小包。 你祖父毫不沮喪,很寬慰地說:“看來,我家留在大陸,對了!” 接下來好幾年,平安向上,充滿希望。我從初中、高中進入了大學。你大娘娘走上工作崗位,又去支援大西北建設;你小娘娘在一所很好的學校讀書。尤其是你祖父,可說是報國有門,事業輝煌。解放前,他在中國四大書局之一的世界書局任高級管理人員;在出版界是被人們敬重的。解放後,中國民主革命的元老之一——張元濟(菊笙)先生推薦你祖父進入商務印書館,不久被董事會推舉為總經理。商務印書館在中國出版界曆史最長、規模最大,對中國文化建設貢獻卓越,享譽海內外。那一時期,我們在家裏,很難見到你祖父,他早出晚歸,傾心工作。有一次放學回家,你祖母驚慌地帶著我到醫院去,原來你祖父住院了。他疲勞過度,暈倒在會議桌旁。 他太疲勞了,卻又在最心情舒暢的日子裏。他經過少年、青年時期的奮鬥,經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動蕩不安的年代,到了此時,似乎終於觸摸到了報效祖國的機會;似乎終於看到了祖國和平、富強、文明的前景。這一代優秀知識分子的愛國情懷那時是這樣著陸的! 但是,好景不長。 顯然,對於什麽是愛國主義,怎樣愛國,需要曆史的錘打,才會有更準確、更深刻的認識。 敏特 200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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