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兒子:提前15年的信 (第二十一封)
(2005-05-24 17: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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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封
小語:
沒辦法,這是一個回避不了的問題——錢。
其實,我是最沒有資格談這個問題的。在這個問題上,我充其量,是小學水平。
我們這代知識分子,除少數人懂一點兒經濟,大部分不懂,甚至於不屑於懂,好像不懂是一種純潔、清高、榮耀。原因很多。一是傳統文化的影響,在傳統文化中,“商”的地位很低;“生意人”在士大夫中,是賤稱。二是計劃經濟下的分工體製,很多部門、很多人沾不上錢,不像市場經濟,能把各個部門、各界人士都卷進錢的浪潮之中。三是錢的個人運作空間很小,一個月幾十元工資,幾十年一貫製,隻要一份對黨養育之恩的感激之情和扳手指頭用加減法的數學水平,已足夠應付。所以,大腦細胞中和錢搭界的基因極少。
你可能知道,在中國語言中有這麽一個詞——阿堵。這詞的背後有一個故事。說的是,晉朝有一個士大夫王衍,此人清高異常,口不言錢。有幾個朋友就和他開了個玩笑,趁他熟睡的時候,把銅錢堆放在他的床前,使他下不得床。他醒來一看,確實為難了。照例應當大喊一聲,“來人,把錢給我搬走”;可他口不言錢,怎麽辦呢?思索再三,他決定不言錢;他喊了一句文謅謅的話:“舉卻阿堵物!”“阿堵”是俗話“這個”的意思。把他這句話翻譯成白話是,“把這個東西拿走!” 他終於沒有說“錢”;但具有諷刺意味兒的是,從此,很多工具書把“阿堵”解釋為“錢的同義詞”。王衍竟未能逃離“錢”字。
這個很好玩的故事其實頗有象征意義。在一個需要通過交換獲得生活資料的世界上,人是避不開錢的。在市場經濟的今天,更是如此。
所以,上個世紀90年代,我深深感到經濟知識不足的嚴重危機。金錢已滲透到我們社會生活、個人生活的方方麵麵;對經濟的無知就是對生活的無知。知識分子必須更新觀念、更新知識結構,尤其需要補充經濟知識。我寫了一篇文章,題為《 知識分子也無終身製》。我認為,知識分子的標準在各個時代是不一樣的,有不同的內涵。屈原在當時自然是大知識分子,如果他活到今天,知識結構原封不動,他還不如一個兒童,豈能是一個知識分子。今天是一個知識爆炸的時代;知識更新的速度可用“日新月異”來形容。一個知識分子沒有危機感,沒有更新知識結構的自覺和行動,必將遠離現代知識分子的標準;並且,其速度之快可讓你“瞠目結舌”。因此,我希望不要有了知識分子的身份,就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是知識分子了。不依賴終身製的知識分子,才可能是長久的、真正的知識分子。名不副實、名存實亡者,有之!
文章出來之後,有叫好的,強烈反對的也不少。最突出的反對意見有二:一是難道我們知識分子都要下海去經商嗎?一是你這個沈敏特也太缺了,幾十年的政治運動已經把我們知識分子搞得遍體鱗傷,好不容易落實政策,過上幾天安生的日子,你居然要連根拔,取消我們知識分子的資格!
這第一種意見當然是誤解。懂得經濟不等於下海經商,當年恩格斯盛讚法國作家巴爾紮克的小說提供了極有價值的經濟資料,超過了很多經濟學家、曆史學家。巴爾紮克並沒有下海經商。今天我們國民的生存方式,甚至喜怒哀樂,無不與經濟發生或直接或間接的聯係。如果是一個作家,你要反映生活,塑造人物,能對經濟一無所知嗎!今天的各行各業,能自外於經濟關係嗎!
這第二種意見則涉及到一個人的價值觀的問題。你是一個知識分子,重視自我認識、自我完善,能夠自尊自愛、自強不息;不願意做一個名不副實、名存實亡的知識分子。這是一種價值觀。而另一種知識分子,滿足於有名義、有地位、有待遇,那也是一種價值觀。你要哪一種,隻有自由選擇了。
所以,我要往自己的“軟肋”上捅一下,要求自己懂一點兒自己最為外行的東西——錢——經濟。而這是可以使你大開眼界的領域。
我剛到海南時,曾在一家集團公司當文化顧問。這是一家“全外資”的企業。董事長是外籍華人,總經理是中國人。在沒賺到錢的時候,兩人稱兄道弟;等大筆利潤一到了賬上,董事長就神通廣大,把總經理送進了監獄。在此期間,董事長迅速轉移資金,人也接著無影無蹤。後來問題鬧清楚了,總經理無罪釋放,法院也判決有多少資金應屬總經理。可沒有一分一厘可以兌現。總經理白白坐了一年牢,出來之後又變成了兩手空空的人物。
這裏讓我大開眼界的事兒有三:
董事長有什麽神通,如此輕鬆地把總經理甩進監獄?
董事長有什麽神通,如此輕鬆地把錢轉出境外?
董事長有什麽神通,如此輕鬆地跨出了中國的國門?
起因是錢,引出的是“政治經濟學”、“經濟政治學”,還有社會學、法學等等。你說,在今天要懂一點兒國情,要表達一點兒愛國之情,不關注經濟,不懂一點兒經濟,行嗎?
小語,經濟問題最切近的是個人理財,此事我的水平很低,實在是乏善可陳。我隻能提一點忠告。
要認真取得合法收入;在一個商品經濟的世界,沒有合法收入是不能生存的。這也是一個男子漢起碼的能耐。養不活自己,養不活家人,連生存的能力都沒有,是無地自容的事。我從大學畢業那一天開始,沒有再向父母要一分錢;我不能再對父母說,我還沒有成人。你祖父去世後,我和你的兩個娘娘沒有二話地共同贍養你的祖母,盡管我們都是“低薪製”下的百姓。
應該挖掘自己的潛力,擴大自己的合法收入,但不要做金錢的奴隸;錢重要,卻不是唯一重要,更不是最重要。有一部美國的電視劇,《豪門恩怨》,說的是一個富豪之家的矛盾糾葛、恩恩怨怨;說錢,這一家人用不完;他們卻生活在層出不窮的痛苦之中。錢並沒有給他們帶來普通人也享有的幸福和快樂。我也不喜歡美化貧窮,沉浸在阿Q式的歡樂之中,仿佛正是貧窮給我們帶來幸福,愈窮愈光榮、愈窮愈快樂。貧窮是一個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不幸。我隻是說,不要讓你的精神處於錢之下,而要讓你的精神超越金錢,有一個大於金錢的精神世界。沒有錢,你要想方設法去掙;有了錢,你不要做守財奴,要讓錢發揮有益於人性健康發展的作用,要有李白的那種“千金散盡還複來的”豪爽和信心;並且一定要看到錢之外,有一個更廣大、更美麗的人性空間。
當然,個人理財隻是關注經濟的一個小小的部分。在今天我們關注經濟的重心是為了關注人、關注社會、關注世界。
譬如,在市場經濟發展的初級階段,一的很重要的問題是經濟和政治權力的關係問題,不知道這一點,幾乎失去了認識社會健康與否、社會發展應向何方的標準。我們常為貧富差距、社會不公而憤慨,卻不了解這正是經濟與政治權力的某種關係的表現。我們常說要進行政治體製的改革,卻不了解這個改革的重心之一就是正確處理經濟和政治權力的關係。
又譬如,在經濟全球化已露端倪的今天,我們必須關注。因為,世界格局、人類生存狀態,都將發生變化。而最直接的是,我們已經需要用經濟全球化作為一個標準,來重新審視我們的國家、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和重新審視我們自己。
一個現代知識分子是應當懂一點兒,多懂一點兒經濟的。盡管我知之甚少,卻不能因此降低這個要求和標準。我做不到,改變不了現代知識分子必備的素質和品格。
我很焦急,因為我對經濟懂得太少了。我的這封信的主題是:傳達焦急!
敏特
200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