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北美

在美國,忙忙碌碌地求生存,謀發展,我雖一直想寫些什麽記下這些年的心路曆程,可還真不曾想過要寫成一本書。但經過9。11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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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兒子:提前15年的信 (第十七封)

(2005-05-16 17:04:09) 下一個
第十七封 小語: 前麵的信中,我講到在人生的關口,需要鎮靜。但我沒有回答為什能夠鎮靜,鎮靜來自何方。今天,想起這個問題,多少人和事湧入我的腦海裏。 還是先說你的祖父。 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尤其不願向任何人述說自己的不幸,以乞求安慰。你能看到的是一副風平浪靜的麵孔,而此刻,他也許正在急風暴雨之中。1957年的反右派運動, 1966年至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是我家遭受的兩次大衝擊。但是,在我記憶的畫麵中,沒有一個畫麵記錄了你祖父氣急敗壞的表情。在我記憶的錄音帶裏,你祖父沒有留下一句灰心喪氣的話。 而他的內心世界裏,難道沒有痛苦與歡樂的衝突,沒有生與死的掙紮?我想一定有。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按說,這種踐踏尊嚴,摧殘人格的政治運動,他是無法忍受的。我肯定,生不如死的念頭在他的心中閃現過,甚至折磨過他的靈魂。在那個年月裏,選擇死來維護尊嚴的,不乏其人。 他終於鎮靜地活了下來,默默地咀嚼著詈罵、誣告、侮辱,選擇了忍辱負重的人生之路。這是為什麽?是貪生怕死?不,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正如瑪雅可夫斯基的詩句:死比生容易得多。縱觀他的一生,這個原因最重要:愛和責任。 他愛他的妻子、子女。對他們,他負有永不動搖的責任感。並且,擴而大之,他的愛和責任還包容了更多、更多的人。 他說過一句動情的話:“我看見有人打孩子,就要流眼淚!這是我最看不得的。” 他早出晚歸,很忙。有一次回家,看見鄰居的一個小胖子,混身灰垢,在弄堂裏玩耍。他攙起孩子,帶到家裏,仔仔細細地給孩子洗了一個澡;然後把幹幹淨淨的孩子送回他家。晚餐時,他特別愉快,好像完成了一件多麽了不起的事情。 對自己的孩子,他愛得當然更深,卻又不動聲色。關鍵時刻,才強烈地表現出來。記得我考上大學的那一年,我們班上的同學填誌願,大都是外地的高校。50年代 上海年青人並不戀眷上海,都想到全國各地開開眼界。我填的是青島山東大學,一是這所學校的文科當時特別有名,二是蔚藍的大海吸引著我。臨走時,你祖父不讓你祖母去送,怕她受不了那離別的場麵。他自己把我送到了火車站。他不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喜歡千叮萬囑。他幾乎一言不發,默默地替我安放行李。然後下車,站在車窗下。在鈴聲響起,火車快動的那一刻,他忽然伸出手要和我握別。當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的力度,使我深深感到了他深深的愛。火車起動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把我的手拉到嘴邊深吻了一下,才撒手放開;這時,我看到他眼角的一滴眼淚。 這滴眼淚是我終身難忘的;這滴眼淚對我的一生是多麽的重要。它是具體而微、 刻骨銘心的愛的象征。 就這樣,終於到了我也要用愛和責任來麵對人生艱難和險阻的時刻。 前麵的信提到文化大革命初期,我受到了衝擊。 那時,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政治瘟疫”。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並遠遠地避開。小孩像是在動物園看惡獸那樣,既好奇又厭惡;他們扔著小石塊,以表達他們的這種感覺。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批鬥會在夏天的晚上,我站在燈光下,各種小飛蟲撲到我的臉上、身上,人們用幸災樂禍的眼光,觀賞著這“大快人心”的景象。我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人,而是動物;一頭“籠中獸”。一個著名的“哈姆雷特之問”在我的心頭升起:是死,還是活? 而我,終於活了下來,鎮靜地走在人生之路上。我向上帝保證: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因為在人間還有我的愛和責任。我要敢於通過這降臨在人間的煉獄。 父親不允許我去死。母親不允許我去死。姐姐、妹妹不允許我去死。而很快,我發現愛還在我的身邊。 我記得,食堂裏有一位頭頂發亮、身體壯實的樂師傅。在我被迫害的日子裏,他悄悄地關愛著我;用一種農民式的、最撲實的方式。那時我不願意出現在人多的地方,總是在很晚的時候,才要求看守我的“民兵”帶我到食堂去。樂師傅大概是摸準了這個規律。我去取菜飯的時候,他會從裏麵端出一大碗老鴨湯,湯裏還有一個大鴨腿。他放低聲音對我說:“照吃,身體要緊!”他讓我有一種“重歸人間”的感覺。 我是多麽感激樂師傅啊!但是,以後,他也受到了迫害,因不能忍受,他在勞動時,用一把鍬砸自己的頭,想要自殺,卻沒有成功。我層看到頭纏紗布、坐在牆角的他;卻幫不上什麽忙。如今算來,他大概有一百歲了,不知是否還在人間。 那些“民兵”實際上是我的學生。他們在形式上是看守我,實際上是看護我。我曾在一篇散文中,記述了這中間微妙的故事。 我還要說一說我的一位女朋友。我敬重她,是因為她曾堅守著愛和責任,與命運之神搏鬥。與絕望擦肩而過,又重獲青春,保存了美麗。 很多年前,正是花樣年華,一次偶然事故,她的頸椎、腰椎跌斷了。在很多人看來,能高位截癱已是最好的結果。而那種超常的疼痛時時折磨著她。醫生給予的最好的關愛就是催促她呼天搶地的喊出來,以減輕痛苦。她的超乎尋常的自尊和堅強,竟使她沒有照辦。她咬緊牙齒,不吭一聲。但,死的念頭,不可能不在腦中閃過,而最終,她選擇了拚搏。 她說,父親、母親的焦急和痛苦,讓她感受著無以報答的愛,她必須堅守的責任就是:去創造奇跡,站立起來。隻要還有一口氣,她就要這樣去盡責。 還有醫生們、病友們的愛憐和惋惜的目光,醫生們盡心竭力的治療,她都轉化為了自己必須回報的愛和責任。 說真的,這期間病痛對於一個小女子的無情的折磨,和她怎樣忍受這殘忍的痛苦,使我的手顫抖了,不忍下筆記述。而她就這樣,經曆了整整三年,從不能動彈到坐起來,上輪椅,再到用拐杖,終於站立起來,邁出了腳步。 如今人們會以一種驚羨的目光,看著一個步履輕盈、美目生輝的小女子從你身邊走過,而絕對無法聯想她曾怎樣度過那煉獄般的日子。好像鮮花從來都圍繞著她,陽光從來都沐浴著她。 不,她是懷著愛和責任,從千難萬險中走來! 小語,你懂了嗎?人生之花是為懂得愛和責任的人開放的!而你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去以愛和責任,迎接任何挑戰;我祝願你,能獲得無數的“因禍得福”、“化險為夷”。因為,人生隻能是這樣。 敏特 200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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