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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水稻田---寫在上山下鄉30周年 (十. 挫折)

(2006-11-21 21:22:22) 下一個
十.  挫折

     柱子陪著鞍兒留在了鎮醫院,一夜高燒。早上鞍兒突然爬了起來,說要上廁所,一打開就往院子裏撒尿。怎麽會這樣不顧一切了呢?鞍子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啊。詫異之後,柱子突然覺得鞍兒是不是燒的有些糊塗了?待醫生們上班一檢查:懷疑是流行性腦炎。鎮醫院沒有能力治療,立刻送往縣醫院。這時已是發病的第三天,鞍兒的神誌已經不太清醒了。
    到縣醫院之後,進一步確診為流行性腦炎,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期。流行性腦炎是由攜帶病毒的蚊子叮咬所至的高危傳染病,輕度病症治療及時可以痊愈,也可能留下後遺症,如果治療不及時就有生命危險。帶隊幹部們來了,單位知青辦的人來了,鞍兒的父母來了,大隊幹部也來了。就當時縣醫院的醫療水平而言,在正常情況下還是足以對付這種病的,可是鞍兒送來晚了。鞍兒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醫院在盡最大努力,一定要搶救過來。呼吸不暢用吸痰機,還是不行,手術切開氣管吸痰。。。鞍兒還是走了。此時距鞍兒插隊隻有1個月零幾天,醫院裏哭聲一片。
    鞍兒走了,走的是這麽突然和無奈。親眼看著他插隊,勞動,生病,住院,手術。柱子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個嚴酷的事實,在柱子看來,死亡是還未曾想過的極其遙遠的,甚至是與己無關的事情。這是柱子第一次親眼看見一個人在自己眼前停止了呼吸,而且是這麽熟習的人,第一次感到人的生命如此之脆弱。
    回到青年點,新知青們早已人走屋空,誰知道那個可惡的蚊子是不是還在這周圍盤旋,會不會再襲擊第二個人。走廊裏擺滿了花圈,到處灑著消毒的石灰。柱子一個人在青年點,在鞍兒的鋪位旁度過了難眠的一夜。
    鞍兒留在了村頭的小樹林裏,大隊為鞍兒開了追悼會。從此以後,隻有炎炎烈日,習習小草,瑟瑟寒風,匆匆小鳥,還有閃閃星辰與他做伴了。
    幾天之後,新知青們陸續趕了回來了。說起了鞍兒,大家唏噓不已。他在蚊帳裏的時間最多,怎麽偏偏是他呢?如果我們第一天不聽他的勸阻而去找赤腳醫生,如果當時不是送到鎮醫院而是直接送縣醫院,如果。。。恐怕結果會是另一個樣吧,可是當時有誰真正明白這些如果意味著什麽?人生真如同漂在河裏的一片葉,無奈的順流而下,無法真正掌握自己,無法預測走向。一陣小風,一個小旋渦,一個小小的幹擾,隨時都會產生新的可能,這些變化莫測的可能構成或者說貫穿了人的一生。在這無數的可能當中,誰能料到鞍兒的人生會這麽快的就被卷入了這個死港灣?在一個多月前的插隊途中,誰也無法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
    轉眼就到10月份收獲季節了。秋收是一年中最忙得季節之一,辛苦一年的成果如果不趕在晴天迅速完成,稻子會爛在地裏,一年的辛苦就會付諸東流。這個時候的最大願望就是早日割完曬幹,早日入庫為安。隊裏的男女老少全部發動起來,中學也放農忙假。就是這樣,隊裏能夠參加收割的總人數也不過50來人。沒有水稻收割機,隻能靠鐮刀,靠體力,靠時間,那麽一鐮鐮的割下來捆好。這可是700畝0.7平方公裏的稻地呀,這裏的人們就是這樣年複一年這樣幹下來的。
    割稻子靠什麽?靠鐮刀的鋒利,靠技巧,靠體力,靠時間。鐮刀要鋒利自不必說,就拿技巧來說吧。每人割五壟稻子,要站在中間偏左一點。首先用鐮刀割下一縷稻子,食指插在中間左手一挽叫做腰兒,左右分叉稻穗兒頭朝上放在中間的壟上。然後,握著鐮刀的右手往前一伸,左手往前一抓,唰的割下右麵的一排稻子。左手順勢再抓向第二排,右手也接著順勢割第二排稻子。左撇子次序相反。就這樣,割完五排稻子為一把,放到腰兒上。接著向前跨一步再割第二把,再向前跨一步割第三把。三把過後回身將腰兒挽起,右擰兩下一壓,便完成一捆。這些動作要連貫的一氣嗬成。這裏的一把絕對不是手抓的一把,實際上已是一捆了,一隻手是不可能抓過來的。隻能靠技巧抓住最外麵的若幹,用鐮刀和手腕圍住其它部分,如果動作不麻利就會散開,沒有這兩下子就隻能真的一把一把的割了。其次腰兒要挽好,如果挽不好就會在捆的時候散開,隻好再捆一次。而且,用鐮刀割的時候腰要甩開,盡量把鐮刀往前伸,以便多割一些。可以想像,熟練與不熟練的速度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別上。割完一塊地之後,還要回來把割下的稻捆若幹為一堆,頭向上碼起來以便曬幹。
     與其它新知青一樣,柱子開始肯定是真的一把一把的割,捆稻子也是一次一次的返工。待割完一段,早已累得直不起腰來,更不要說甩開腰板兒了。抬頭一看,老知青和社員早已沒了蹤影,隻剩下幾個新知青在那裏,已經是在東倒西歪的戰天鬥地了。這裏一塊地有500多米長,站在田裏看是一望無際,大家看上去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柱子明白了:割草與這比起來完全是在玩,據說要割一個月,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大家連滾帶爬的往前割,挨到日落時分,社員們早已經折回來了。看著新知青們的悲慘形像,隊長看來早有思想準備,鼓勵安慰大家一番。就這樣一天下來,右手讓鐮刀把兒磨出了水泡,左手讓稻子磨薄磨破了皮,腰也直不起來了。有的地塊水還沒有完全放幹淨,稻子也伏在地上,割完這樣的地塊之後,渾身上下便全是泥水。身上的汗水泥水濕了幹,幹了再濕,結滿了白花花的汗堿。第二天還要接著幹,天不亮就必須爬起來,趕到地頭剛好天亮。從這天開始,新知青們就這樣一天一天的熬了下去,大家最大的感覺就是天太長了。
    大家的飯量也開始增加了。按照當時的政策,第一年插隊的知青由國家統一定量供應糧食,每月糧食定量為45斤,比城市定量要多出17斤左右,平均每天1.5斤,這個定量相當不少。由於消耗太大,沒有其它副食,這每天1.5斤糧食已經不能填飽肚子了。早中晚怎麽分攤也吃不飽,到地裏之後很快就感到饑腸轆轆。青年點夥食也在發生變化。那個地區是鹽堿地,當時種不好菜,青年點菜地種的有限的菜吃完後,隻能靠到鎮上買菜維持。食用油也隻是新知青每月定量供應3兩,新老知青全體共享,平均每人每日食用油量約等於零。副食由加鹽蘿卜湯加鹽白菜湯,變成加鹽蘿卜清湯加鹽白菜清湯,在後來就成為清一色的加鹽蔥湯。甚至有一顆大蔥熬一鍋湯的時候,以至於後來到了見湯就惡心的地步。如果這個時候有生產隊的免費大米飯,什麽蒼蠅不蒼蠅的,大家肯定顧不上先掏洞再盛飯。
    過了幾天之後,柱子的收割技術有些提高了,至少可以大把抓的收割,捆的稻捆也不大散開,地上灑落的稻穗也在減少,腰也沒有前幾天那麽疼痛難忍了。就在這時手又出了問題,每天頻繁抓稻子的左手突然腫了起來,手背上隆起了一個大腫包。也沒幹什麽呀,急忙找社員問原委,據社員說明:這叫手炸了。就是說由於過渡活動,手背上的筋擰了。看來雖然有心快幹,可是左手已經罷工,欲速不達。老社員主動每天給柱子塗酒按摩,一段時間過後也不沒見什麽效果。
 柱子實在無法堅持下去了。借病回家------逃跑了。不管怎麽說除了本人外,新知青們已經都回去過一次了嘛。農忙季節不敢跟生產隊請假,柱子給自己找了這麽個理由,這天早上沒去上工,悄悄的溜向火車站。
    最近的火車站距離青年點有十多裏地,乘上火車3個多小時就到鞍山,上午出發下午不到4點就能進家門兒,比較方便。這條鐵路線叫溝海線。從沈陽南下到海城經唐王山,再北上至溝幫子,是當時盤錦知青乘火車回鞍山的主要乘車線路。從盤錦到鞍山車票人民幣三塊多錢,為了這三塊錢,知青們也想方設法逃避。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掃個人清潔衛生,洗澡洗衣服,清除衣服上的寄生蟲。最簡單的辦法是用開水燙衣服,一陣猛燙之後再檢查,衣服縫裏白花花的全是燙死的虱子。不知不覺之中,柱子已經修煉到皮糙肉厚虱子多不咬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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